第221章 殺人誅心
「多少?」
諾艾爾被林語的『保守估計』驚得不輕。
畢竟,他找林語,也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思。
她可不知道薛思巧竟然在之前那短短几秒就已經成功在鍾啟航的超算中心留下了後門。
此刻竟然聽到這麼『保守』的數字,不嚇一跳才怪。
「咱們還是先去看看鐘啟航吧。」
林語沒有再重複,只是拿著合同起身。
「可以。」
諾艾爾平復下來,同樣起身,帶著林語前往關押鍾啟航的囚牢。
稽查署分局這邊其實應該是類似看守所的性質,不算正式監獄。
只是這個時代武力實在過於充沛。
隨便一個電池都能當炸彈用。
普通治安案件也由電子警察處理,輪不到稽查署出馬。
因此哪怕是臨時看押嫌犯的看守所,其安防規格也是極其的高。
最基礎都是高強度金屬澆築房間,夾層還附帶屏蔽電磁波等措施。
不同於廣域空間中只能信號干擾,在小型密閉空間,通過法拉第籠之類的技術是完全能徹底阻隔信號的。
也就是說在這監牢之內,無論是藏匿的電子設備還是植入的晶片或義體,都將被徹底隔絕與外界的信息傳遞。
這也是此類關押設施無論如何都必不可少的一項。
畢竟植入各種義體和侵入式設備的人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太多了。
除此之外,各種隱藏的自動火力系統,種種感應系統、監控識別等等,在發達的智能技術之下縱然是最基礎的監禁措施也嚴密到了常人完全不可能脫逃的程度。
當然,林語並非囚犯,又有諾艾爾帶著,自然是一路長驅直入。
很快就來到了鍾啟航父子倆關押的囚室。
但整體布局更像是隔離觀察室。
內部是全金屬的囚牢,厚度足以當戰時掩體的級別,鍾啟航父子就在其中。
而在外則還有個可調節單雙向透明的玻璃窗,聲音也有專門的揚聲器傳遞,坐在外面就能直接進行觀察與審訊。
林語和諾艾爾到來的時候觀察窗還是單向透明的狀態。
也就是外面能看見裡面,但裡面看不見外面。
鍾啟航父子就那麼貼著靠里的牆壁,各自癱坐在一個角落,隱約顯出幾分沉默對峙的樣子,像是剛剛爭吵過。
林語站定在觀察窗前,靜靜的看了片刻。
這感覺就像在看兩隻動物園裡關押著的猴子。
「打開審訊模式。」
諾艾爾伸出右手按在了觀察窗上。
掌心所按壓的地方亮起道道波紋與淡藍掌印。
這應當是權限識別。
因為很快整個觀察窗就產生變化,如同褪去了一層隔膜,轉為雙向透明。
鍾啟航和鍾雲帆兩人,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靜靜佇立在窗口的林語。
林語站在外面。
他們癱坐在裡面。
猶如兩隻正在被遊客觀賞的猴。
「是你!!!」
鍾雲帆直接竄了起來,整個人如同撲過來一般,雙手重重的拍在觀察窗之上。
那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林語。
仿佛要用眼神殺死他。
曾幾何時,林語只是他眼中隨手可拿捏的蛋糕。
一個小小的D級機師,毫無背景。
就算機甲駕駛與格鬥水平再高,那也只是D級。
脫離了機甲更是什麼都不是。
這本該只是自己解決鍾凡之後順帶收割的戰利品、甚至都不需要囊括在計劃之內的小卒。
結果,就因為這麼一人,卻是以一己之力逆轉了整個局勢。
迫於那飛行裝甲的威力與逃遁能力,再加上鍾凡和巴博薩在側,當時他也不好發作。
但哪怕在那時,他也是渾不在意的。
還是那句話。
一個D級機師,縱然駕駛機甲對於手握察爾森這張牌的他而言也稱不上威脅。
脫離機甲的機師更是什麼都不是。
然而,今日的志在必得,落得的卻是自己身陷囹圄。
被自己視作蛋糕、甚至稱不上獵物的他站在窗外。
自己像猴子一樣被關在籠里。
這絕對是他此生以來從未遭遇過的挫敗與凌辱。
「你說,他這個樣子,像不像一條狗?」
被鍾雲帆怒目而視的林語卻是直接將其無視,只是做出評頭論足的模樣,側頭看向站定在自己身旁,矮了近大半個頭的諾艾爾。
「不像。」
諾艾爾倒是表現的十分正經,平淡而肅然的回覆。
只是馬上卻又跟了一句:「狗是一種可愛而忠誠的寵物。」
依舊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大概是懾於周遭的監控設施和看管的探員。
「不愧是特案組組長,說話就是有水平。」
林語讚許的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相對的,則是玻璃窗另一面,臉色鐵青漲紅的鐘雲帆。
「說了多少次,還是一點也沉不住氣。」
鍾雲帆的後面,一道嗓音偏低沉的平靜聲音響起。
伴隨著腳步聲。
蹲在另一角落的鐘啟航慢條斯理的起身,踱步走了過來。
其實鍾雲帆就已經年近中年了。
所以鍾啟航培養鍾雲帆而讓鍾凡從小過普通日子,某種程度上反而是非常明智、避免兄弟相爭的做法。
只可惜他顯然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忽略了人性。
話歸正題。
雖說鍾雲帆就已經人近中年。
但或許是得益於當今的醫療技術,鍾啟航其實也是個中年人模樣,只是鬢角髮根才顯出不易察覺的微微蒼白。
林語審視打量著他。
並不是他想像中果決狠辣的商業梟雄形象。
反而有種文質彬彬的書卷氣息。
不像是長期坐辦公室的領導者,而更像是慣常出沒於圖書館又或者實驗室的人物。
但是倒也符合。
各類技術公司的創始人,往往本身就是相關技術從業者。
能主導演算晶片技術的鐘啟航甚至必定還是其中的佼佼者。
兩個中年人並肩站在一起,鍾雲帆卻仿佛還如少年一般,被訓斥得拘謹縮身,徹底無言。
「就是你……殺了我兒子?」
訓斥完鍾雲帆,鍾啟航才看向林語。
平靜的態度,感受不出情緒的語氣,仿佛在向剛認識的陌生人隨口找著話題。
「沒錯。」
林語微笑點頭,看著他,倒是有點好奇,他想怎麼做。
結果事情的發展很超乎他的預料。
「非法盜取機體,襲擊和謀殺他人,確實該做好被人正當防衛而擊斃的準備。」
鍾啟航竟然只是平淡點頭。
仿佛很認同這個結果。
但偏偏,又不是那種表現得無懈可擊的虛偽。
而是一種很明顯,很虛假,又似故意的作態。
這種明明可以掩藏,卻刻意展露虛假的模樣,透著的是撲面而來的危險氣息。
這不是虛偽的虛與委蛇,而是一種威脅,或者說,隱含的宣告。
不死不休的宣告。
「你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情況?」
林語也展露笑容,眉眼漸狹。
鍾啟航的表現,只讓他更加下定決心。
這種人物,絕對不能給他再出去的機會。
不止罪行要定死,最好連心氣都要徹底摧垮。
「鍾某一向守法經商,自然沒什麼好擔心的。」
鍾啟航依舊平淡,而後還解釋:「今晚的事只是稽查署的一場誤會,襲擊你也是我那不成器兒子的自作主張。」
「鍾啟航!你別太囂張了!」
林語還沒張口,一旁原本負責看管和審訊的探員卻是耐不住氣呵斥起來。
畢竟為了抓鍾啟航,他們付出的精力和資源可不小。
但按照現在的情況,鍾啟航剛才所言很可能將真的成為現實。
實話才最傷人。
他們沒能從鍾啟航口中問出那批被劫機甲的去向,而且這份審訊甚至通過了各種心理學與AI技術的檢測。
鍾凡的事情,也完全能解釋成個人行為,攀咬不到鍾啟航身上。
也就是說,如果沒辦法找到切實的證據來給其定罪,稽查署還真可能要將鍾啟航無罪釋放。
這次已經打草驚蛇,下次再想抓他可就難了。
尤其是那批失竊的機甲,還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亂子。
「你先出去。」
諾艾爾制止了那名探員,示意其先出去。
後者只能依言離開。
她的目光也再次落在林語的身上。
「不成器的兒子……也不知道鍾凡聽到自己在你口中最後也只落得這麼個評價該作何想。」
林語這時也恰好出聲,沉吟,而後搖頭。
實話最傷人。
鍾啟航喜歡說實話。
巧了,他也喜歡。
而這話顯然也出奇的有效。
鍾啟航的身體很明顯的微顫了一下。
終究是父子,怎麼可能真的人剛慘死、因自己而慘死的時候還罵不成器。
「鍾凡開戰之前和我說,他從沒想過要爭奪繼承權。」
「他從八歲開始,拼了命的學,拼了命的練,為的只是證明自己。」
林語繼續平淡述說,微微頓住,再諷刺似的補充:「向伱。」
「夠了。」
鍾啟航的聲音有些沙啞起來,平靜已經只是在勉力維持。
「他大概永遠想不到,他以為自己的對手最多只是鍾雲帆,卻沒想到,要了他命的會是你。」
林語如何可能停下。
「毫不猶豫,在超算中心可能被入侵和他之間,他最渴望關注和證明的人,直接而果斷的選擇了放棄他。」
「最後,他用生命得出來的最終評價還是——不成器的兒子。」
平淡的敘述,毫無波瀾,卻如同一柄柄剜心尖刀。
「夠了!」
鍾啟航徹底克制不住,大聲喝止。
「想知道鍾凡的遺言嗎?」
「他說,媽,我好痛。」
「我讓你住口!」
「順便一提,我捅的是心臟,你說,他是覺得我的方天畫戟更痛,還是……」
「我說!夠了!住口!」
呼吸粗重,眼眶漲紅,鍾啟航完全破防。
「你能讓我住口,卻抹不去已經發生的事實,更抵消不了他死前的絕望。」
林語站在隔離窗外。
鍾啟航無論如何狂躁與怒罵,卻連讓他語氣產生波瀾都無法做到。
「冷靜點,爸,冷靜點,他只是在進行心理攻勢。」
鍾雲帆此刻倒是反而維持著理智,開始安撫起鍾啟航。
同時也看向林語,冷冷的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靠這個攻破我們的心理防線拿到超算中心,你痴心妄想。」
這番話語很有效。
並非對林語有效,而是對鍾啟航很有效。
確實。
這很可能是稽查署故意弄出來的心理攻勢。
是敵人的詭計。
這讓他能寬慰自己,自己不能中敵人詭計,不能親者痛仇者快。
林語這些話語可能是杜撰或者刻意加工過的。
而且。
鍾雲帆的這句話也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所剩下的……已經只剩下超算中心了。
只剩下這個用自己兒子命換來的超算中心。
不管林語說的是真是假。
這些都已經是既定事實,自己做出了艱難的選擇,失去了兒子。
總不能再連超算中心也一起失去。
「我想你誤會了。」
林語淡淡的,說出最後的誅心之言:「現實不是戲劇,殺人之前,可不會有人預先遞上通告。」
他嘴角漸漸帶起一縷有些詭譎的笑意。
鍾雲帆未能第一時間聽懂。
鍾啟航卻是渾身一震。
預先遞上的通告。
預先……通告……
預告……
這句話,這個詞彙,仿佛成了惡魔的低語,不受控制的在腦海迴蕩,一個可怕的猜想也無法自抑的湧現。
「預告,他要入侵超算中心,也明明知道我可能在後面監控著……」
「從凡兒身上入侵,為的就是那短暫的猶豫時間,又怎麼可能說出那種預先提醒一樣的話……」
「也就是說……」
一個讓他齜目欲裂,腦子仿佛要炸開,不願意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其存在可能的猜測浮現。
很可能,對方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得手了。
起碼已經留下了什麼後續能得手的可能。
所以,自己做出決斷的時候,其實已經完全沒有了意義。
自己白白犧牲了自己兒子……
用讓他最絕望、最痛苦的方式,白白犧牲了他。
親人離世,許多時候,往往都籠罩著一層幻夢之感。
哪怕明知其已經死了,也總莫名覺得,他還在,他還活著,他似乎還就在那裡,如同只是出了遠門。
這種幻夢感能大幅度的沖淡悲痛和其他種種負面情緒。
但這一刻,這層遮羞布般的薄紗,徹底被林語給撕裂了。
恍然驚醒。
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不,不可能,這還是想攻破我心理防線的戲碼。」
他咬著後槽牙,猛地抬起頭,眼眶通紅、眼眸帶著血絲、如同瀕死的凶獸。
他大抵是想從林語的神情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可讓他失望了。
林語在說完剛剛那句話時,就已經轉身往囚室外走去。
噠。
噠。
噠。
落針可聞的房間。
細微的腳步聲在清晰的迴蕩。
一步接一步,平緩,卻又沒有絲毫留戀和遲滯。
那腳步聲,仿佛也踩在了鍾啟航的心間、腦海、嗡鳴的耳中。
砰!
伴隨著關門聲的響起,某一根弦也仿佛受此驚擾而徹底繃斷。
「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
怪異的笑聲突然開始在這囚牢里迴蕩。
鍾雲帆一驚:「爸!爸!你別嚇我!」
「凡兒乖,凡兒乖,爸爸沒事,爸爸很好,爸爸疼你,乖,咱們馬上就回家……」
「爸,你……你……人已經走了,沒必要裝了,你別嚇我。」
「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