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不太明白岐山大師為什麼要讓他「枯禪」。
但看岐山大師神色肯定,清歡也沒有直接拒絕,而是道:「弟子覺得,禪並不在於坐臥,更不在於枯坐……枯禪並不能成佛!」
岐山大師含笑看著清歡,道:「生來坐不臥,死後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來立功課!」
「您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何還要弟子去坐枯禪?」
清歡詫異的道:「如果為了修佛而去參禪,就是在扼殺我佛,何必還要執著於坐相?豈非背道而馳?」
岐山大師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你每天都要吃飯吧?」
清歡答:「自然。」
岐山大師問:「那你洗碗了嗎?」
清歡點點頭,道:「每次吃完都會洗碗……」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岐山大師微笑道:「那你有多久沒洗心了嗎?」
清歡沉默了,自從離開瓦山後,清歡在俗世間遊歷了進十年,看到了很多東西,感悟了很多,同時自己的心,也染上了很多塵埃。
見清歡不說話,岐山大師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贊道:「心是菩提樹,身為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清歡下意識的脫口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岐山大師哈哈大笑,道:「那你成佛了嗎?」
清歡尷尬的摸了摸光頭,自己還沒到「空無一物」的境界,說這話倒有些圖惹人發笑了。
岐山大師語重心長的道:「道理如果不施行,那只是一句沒用的話,我以為過了這麼久,你應該明白才對。」
清歡誠懇的道:「是弟子魔怔了!其實弟子心裡隱隱有些擔心,才會有這見知障。」
「擔心什麼?」
清歡坦誠道:「我擔心您是故意支開弟子。」
岐山大師笑著搖頭,道:「你修你的佛,我做我的事,有什麼可擔心的?你能說服蓮生放下,落到自己頭上,自己卻放不下了?」
清歡沉默著。
人都是這樣,對別人說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但落到自己頭上卻接受不了。
兩人對著棋盤,沉默了起來。
不久之後,兩人同時抬頭看向天空,再看向某個方向。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散入天地間……來自唐國長安方向。
那是一種大滿足,大解脫!
來自兩個人,兩位五境之上的大感悟,散入了天地,隨著天地元氣擴散到整個世界。
岐山大師感慨的道:「感受到沒?這才是真正的得道成佛!」
「他心通」讓清歡對天地的認知比所有人都深,所以此刻的感受也比所有人深。
感受著天地間多出來的那兩絲愉悅,暢快之情,清歡終於放下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知道了,從今天開始,我便坐枯禪!」
「那便去吧!」
……
天下最強的神符師顏瑟,跟被困樊籠十幾年,有自己走出樊籠的光明大神官衛光明,決戰於長安北郊一座不知名的小山頂。
雙雙破了五境後同歸於盡,散於天地之間。
也就在這天,清歡在瓦山開闢了一個半人高的洞穴,坐了進去,開啟了自己的枯禪。
花開花落,日升日落,這一坐,便是兩年。
兩年間發生了很多事,但歸根結柢,都是些俗事。
比如書院十三先生寧缺,荒原一行返回長安,閉關三個月後,正式以書院天下行走的身份,迎接各大勢力的挑戰。
比如西陵裁決大司座葉紅魚,荒原一行重傷墮鏡,受人冷眼嘲笑,卻在得了柳白一道劍意相助後,逃離西陵。
她曾經來過瓦山,在崖坪看了一眼枯坐入定的清歡後,直奔長安。
再之後寧缺以洞玄上品的修為,殺死了武道巔峰的唐國大將軍夏侯,完成了不可思議的越境殺敵,以洞玄殺知命,名聲大作!
葉紅魚長安一行後返回西陵,斬殺西陵神殿的裁決大神官,自己坐上了裁決大神官的寶座。
寧缺跟書痴莫山山的感情傳的沸沸揚揚,最終卻是莫山山黯然回了莫干山。
寧缺最終還是選擇了桑桑,多年的同甘共苦,他們兩個早已離不開彼此了。
最近的便是盂蘭節即將開始,恰好桑桑寒毒發作,夫子便讓寧缺帶她來瓦山,順便找岐山大師求醫。
足不出戶幾十年的岐山大師,也將在這一次的盂蘭節現身,這無疑將這次的盂蘭節推上了一個高峰。
幾乎所有勢力都派人前來參加。
包括懸空寺!
……
岐山大師隱居的崖坪有兩個山洞,一大一小,一深一淺。
站在崖坪上,所有人都能看到小的山洞內,盤腿坐著一個人,身上早就覆蓋了厚厚的一層塵土,宛若一尊泥塑的佛像,不動不搖,任憑風吹日曬。
寧缺帶著桑桑連過三關棋局,終於見到了岐山大師,也見到了如同石像的清歡。
「他就這麼坐了兩年?」
寧缺不敢置信的指著,道:「就這樣不吃不喝,也不曾移動過?」
岐山大師和藹的道:「要不然,怎麼是「枯禪」呢?」
桑桑小聲的道:「他不會餓死在裡面吧?」
岐山大師微笑著道:「他在祛除妄想執著,觀照自性如來智慧德相,以期「明心見性」,見性即如來,即佛!」
寧缺走近,小心的用手指戳了戳,感覺硬邦邦的,塵土都快凝結成石塊了,問道:「不會驚醒他吧?」
打擾完了再問這話,寧缺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岐山大師。
這趟瓦山之行,寧缺總感覺內心不安,如果能提前叫醒清歡,他心裡也算有了依靠。
岐山大師微笑著也不戳穿,道:「他已入定,不會醒的。」
寧缺失望的「哦」了一聲,正要轉身,突然「咦」道:「石壁上有影子……而且是兩道!」
桑桑也好奇的湊過來看了一眼,驚訝道:「真的啊!」
岐山大師搖搖頭,道:「準確的說,是三道……別忘了他自己的影子。」
寧缺咂嘴,道:「傳說大德高僧坐禪,能把自己的影子印到石壁上,我還以為這只是傳說呢?」
岐山大師看了寧缺一眼,語帶深意道:「懸空寺參禪石室內,其中一間的石壁上也有一道影子,那是蓮生師弟坐禪時留下的。」
寧缺乾笑一聲,連忙岔開話題,道:「這影子有什麼說法嗎?他這兩個影子看起來形狀還不一樣,一個站著,一個躺著……」
岐山大師微笑著解釋,道:「站立的影子,被稱為「過去佛」,勿嗔勿愛,表示已經過去了。
他現在身下照射出的影子,稱為「現在佛」,時時刻刻隨著世界的變化而變化。
至於那尊側臥睡覺的則稱為「未來佛」,也很好理解,還在沉睡中,不在過去,也不在現在,等他醒來的那一天自然就是未來。
過去,現在,未來,也就是佛家說的「法身,報身和應身」。」
寧缺愣了一下,脫口道:「師兄他成佛了?什麼佛?歡喜佛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