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裴澤【感謝『昔日小黃花』10000打賞!】

  陳季川說著,臉上露出羞愧神色。

  這套說辭雖是他花費不少心思編來的,是假的,但神色卻並非作假。

  他的確對裴澤充滿愧疚。

  徐天方看的出陳季川情真意切,搖頭道:「孝道自然是要盡的。但久不回來,也該托人傳個消息回來才是。」

  「弟子有托人帶書信回來,不知為何師父跟裴師兄沒收到。」

  陳季川懊惱道。

  沙門島距離白玉島相隔數萬里,一路兇險,半道上遇著風浪,書信遺失是很正常的事情。

  死無對證。

  徐天方也不敢篤定,陳季川就一定沒有傳書信回來。

  退一步說。

  陳季川千辛萬苦,漂洋過海來到玉泉島,拜入玉泉山,前途一片大好,根本沒有任何道理突然跑回內陸龜縮。

  正常人不會對他這套說辭起疑。

  「興許是遇著風浪了。」

  徐天方也是如此,抿了口茶水道:「不論如何,回來就好。你長途跋涉,先下去休息,有空去看看裴澤。」

  陳季川一聽,忙道:「不知祖師可在山中,弟子回山,怎麼也該當面拜見。」

  這是正事。

  不僅是為了日後好床前送終,也為了裴澤的傷勢。

  他都必須見到悟元仙師。

  「理應如此。」

  徐天方聞言也點頭,然後道:「祖師正在閉關,你先去休息,待我稟明祖師再來知會你。」

  「有勞師叔。」

  陳季川心中急切,但這番話冠冕堂皇,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應下。

  便起身離開了洞府。

  他本心也不想在這裡多待。

  不是因為徐天方。

  而是因為他自身。

  說一個謊就要千百個謊來圓。

  他在回來之前,本已經準備了許多『圓謊』的話,自忖可以應付許多問詢乃至詰問,心中也不會有任何負擔。

  但今日見了裴澤,得知內情。

  心神觸動。

  每當說著謊言的時候,總有些心虛,更不由自主生出厭惡、噁心的情緒。

  他需要靜靜。

  ……

  玉泉島。

  南山南。

  陳季川來到余成波墳前。

  墳頭乾淨,並未長草。

  應該是時常有人來打理的緣故。

  陳季川跪下,給余成波磕了三個頭,心中卻在想著裴澤。

  在白玉島上見到的裴澤,一身暮氣,與當初的余成波何其相似。

  當初陳季川暗暗告誡自己,萬不可活成余成波的樣子。

  但怎麼也沒想到。

  裴澤會因他,而變成現在這樣。

  余成波好歹還修成先天,裴澤卻止步於後天。

  思慮傷神,善憂傷心。

  裴澤這些年心神具傷,已經不僅僅是丹田的問題,即便轉修『道法』,也難有大成就,興許還要走火入魔,出現精神問題。

  至於外功。

  「他如今年近五十,氣血衰敗,開始走下坡路。從零開始修行外功,根本練不出名堂。」

  陳季川思慮著。

  思來想去。

  道法、外功都不可取,都難成就。

  只剩下內功一途。

  但重修內功,又繞不開丹田的問題。

  「芝仙果。」

  「抱元丹。」

  「悟元仙師那裡如果有的話再好不過,我可以用《水經注》或是《劍圖》去換。」

  「但要是連悟元仙師也沒有——」

  陳季川眉頭緊皺。

  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悟元仙師四十年前就高達十四級,從張志和處來算,該是鍊氣四層。四十年過去,即使沒有任何提升,也是陳季川平生僅見的最前者。

  要是連他都沒法子——

  陳季川搖搖頭,不去多想:「先見過悟元仙師再說吧。」

  但在見悟元仙師之前。

  還須將裴澤心結解開,以免傷勢進一步惡化。

  ……

  沒時間休息。

  陳季川連夜又趕回白玉島。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放亮。

  他來到玉泉丹閣,楓樹下,並未見到裴澤。

  想來是還未開工。

  想了想。

  陳季川走進丹閣,買了些丹藥,問清楚裴澤的住處,然後自行前去。

  ……

  裴澤家住玉泉島外的一座小島上,島上房價貴,他就在島外購置一處宅院,安置父母。

  自己則每日划船來白玉島。

  清晨時分。

  天剛放亮。

  裴澤盤坐院中,搬運內力。一周天下來,內力稍稍增長。但等到匯入丹田時,又絲絲縷縷泄露出去。

  一個個周天運轉。

  內力增增減減,總體來說,還是在上漲,只是極為龜速罷了。

  可這是運功之時。

  後天修士經脈承受能力有限,心力也有限,無法一天十二個時辰每時每刻都去運功。而一旦停下,好不容易增長的一點內力,又要逸散。

  一天下來。

  能保持內力不退步就已經是萬難。

  想再進一步?

  壓根沒可能!

  這般修行,進進退退讓人心煩意燥。

  裴澤也是如此。

  今日更是煩躁。

  腦海中。

  不時的有一個青年的身影面貌浮現。

  一會兒是在玉泉山。

  一會兒又是在玉泉丹閣。

  一會兒三十多年前。

  一會兒又是在昨日。

  時空變幻,容貌不變,依舊是青年模樣。

  「駐顏有術。」

  「師弟該是修成先天了。」

  裴澤心中有百種滋味——

  欣喜。

  解脫。

  苦澀。

  不忿。

  懊悔。

  種種思緒充斥心中,讓他愈發煩躁。

  他見到失蹤多年的師弟平安歸來,修成先天,本心是高興的。

  他不想師弟死。

  能在有生之年再見陳季川,更是了了一樁心愿。

  但人性複雜。

  又不可避免的會有負面情緒——

  「既然活著,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讓人帶信?」

  「憑什麼他活的好好的,我卻成了廢人?」

  心中悔恨、怨恨糾纏著、滋長著。

  又被裴澤一次次撲滅——

  「跟他無關。」

  「是我衝動莽撞,怨不著他。」

  「師弟待我極好,定也是不想的。」

  心境混亂。

  矛盾重重。

  裴澤心神備受煎熬,便愈發煩躁。

  內力逸散。

  他不甘願:「聚!聚!聚!」

  已經氣息散亂,卻依舊強撐著,就是不願收功。臉色逐漸漲紅,眉頭緊鎖,有些癲狂。

  忽的。

  裴澤兩眼猛然睜開,眼中血絲密布,『哇』的一聲便吐出一口黑血。

  內力在經脈中亂竄,不但破壞經脈,還要湧入丹田,以更快的速度逸散。

  「走火入魔!」

  一口心血噴出,裴澤渾身冰冷,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

  恍恍惚惚。

  全身發痛。

  「我這是——」

  裴澤皺眉去想,好半晌,才想起來:「我走火入魔了!」

  他記得自己早起練功,心煩意燥、胡思亂想,最終內力暴走,將他衝擊的昏厥過去。

  「我的傷——」

  裴澤覺得自己全身無處不痛。

  顯然。

  這次的走火入魔造成的傷勢不輕。

  心中不由一沉。

  仰面朝天。

  眼神空洞。

  不知過了多久,裴澤兩眼聚焦,慘笑一聲:「能保全性命就好。」

  他本就是殘軀。

  如今只是更殘一些,雪上加霜,似乎也沒什麼差別。

  留得一條命,能讓他侍奉父母就已經很好了。

  「這下怕是讓爹娘擔心了。」

  裴澤收束心神,掙扎著坐起身來。

  眼中餘光掃過,忽的發現房中似乎少了些什麼。定睛一看,這才看到,在牆壁上,本該掛著的一件法器不見了。

  「該不是娘扔了?」

  裴澤心中一急,連忙就要起身。

  但兩腳剛落地,又忽的一頓,臉上神情變幻,最終搖頭道:「扔了也好。如今也沒必要留著,徒增煩憂。」

  這樣一想。

  他動作又慢下來,緩緩起身,走出房間。

  今日家中寂靜。

  爹不在屋裡,娘也不在院中。

  裴澤眉頭微皺,心中不安。將宅院裡里外外找了個遍,都沒找到。他心中有些發慌,連忙走出院中,去島上找。

  沒走多遠。

  就聽到一陣歡聲笑語,他抬頭看,就見父親坐在輪椅上,母親跟一個青年在後頭推著。遠處旭日東升,陽光映在三人身上,映在青年臉上。

  裴澤認出來——

  「師弟。」

  ……

  「爹。」

  「娘。」

  裴澤遲疑片刻,還是走上前去。

  就見他爹娘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特別是母親,咧嘴笑個不停,聽到他的聲音轉頭看來,居然在上下打量他。

  「娘,你的眼睛——」

  裴澤一見,頓時又驚又喜。他娘早就悲傷成疾,兩眼被厚厚的翳膜蓋住,根本看不到任何光芒。

  但此時。

  兩眼明亮,透著歡喜,原先厚厚的翳膜早就消失不見。

  「多虧你這位好友小孟兄弟。」

  裴母臉上、聲音都透著歡喜,唯獨看向裴澤,看著憔悴、滄桑的兒子,有些心疼。上前拉著裴澤的手,來到陳季川跟前:「小孟就那麼對著我眼睛一吹,我就能看見了。」

  「小孟?」

  裴澤看向陳季川,眼中有詢問神色。

  陳季川笑道:「裴兄不記得我了?我名『孟川』,當年承蒙裴兄贈我一粒丹藥,我才能踏上修行之路。這次途徑白玉京,順道就來看看裴兄。見伯母患有眼疾,冒昧出手,還請裴兄勿怪。」

  裴澤一聽,頓時心領神會。

  看向陳季川的目光頓時有些複雜。

  他隱瞞身份,顯然是聽到些什麼閒言碎語,知道他海上失事的內情。

  因為此事,父親氣的癱瘓,母親傷心瞎眼,對陳季川的態度可想而知。若是報出身份,恐怕不但沒法給二老治病,還要將他們氣出個好歹來。

  改換身份。

  這份心意可謂誠摯。

  裴澤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不怪不怪。」

  「你治好了我的眼睛,我們感謝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怪。」

  裴母不知陳季川深意,聞言連連擺手。

  「那就好。」

  陳季川見狀,頓時笑了。

  裴母的眼疾,尋常藥石難醫。但陳季川精通道法,其中『奇技治病四十九道秘法』中有一法名喚『吹眼睛吹翳子吹火眼法』。

  運起法門,對著裴母兩眼一吹。

  眼疾頓時就好。

  瞎了十多年,突然重見光明,裴母心情極好,也更為珍惜,往後因心病而使眼疾復發的機率微乎其微。

  再加上陳季川承諾,要將裴父的癱瘓也治好。

  裴母更是喜的說不出話來。

  連連道謝,臊的陳季川無地自容。

  「多謝孟兄。」

  裴澤回過神來,沖陳季川拱手道謝,然後跟爹娘道:「我跟孟兄許久未見,要好好敘舊,先送爹娘回去吧。」

  「不用不用。」

  「你們敘,你娘不瞎,讓她推著我就行了。」

  裴父心情也不錯,知道此番事遇著貴人。

  他對自己的病情好壞無所謂,但心中卻期盼著這個『孟川』能夠將兒子裴澤的傷勢治好,自然不敢耽擱裴澤、孟川。

  「對對對。」

  「我來就行了。我現在眼睛也好了,還想在外頭多轉轉呢。」

  裴母也是個靈光的。

  一把推開裴澤,沖孟川道:「你們聊,你們聊。」

  然後連忙就推著裴父,快步走開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陳季川看著六十多歲還一通小跑、小心翼翼生怕誤事的裴母,心中嘆了聲。

  裴澤看著父母遠去,心中也有些酸楚。

  久別重逢的師兄弟二人就這樣站著,看著兩個老人逐漸遠去,一時間誰也沒開口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