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時代巨浪

  張楚隨第二勝天進入中元州。

  進入中原州後,為了照顧張楚這個第一次出燕西北的土豹子,二人改御空飛行為騎行。

  第二勝天為盡地主之誼,領著張楚信馬由韁、穿州過省,逢山便入、遇水換船,在中元州各地遊歷。

  在中原州遊歷了七八日,張楚也的確有大開眼界之感。

  就他所見,八百里中元,的確撐得上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平坦而堅實的馬道,下至鄉鎮。

  隨處可見身穿皂衣的典田小吏,卷著褲腿、扛著鋤頭,在田地間穿行。

  隨處可見負刀攜劍,騎著高頭大馬的遊俠兒,揮舞著鞭子在馬道上奔馳。

  連相間老農,面無菜色,滿口之乎者也,一副讀過聖賢書的模樣……

  這才是一個泱泱大國應該有的氣象!

  這令張楚不由的想起了當年的玄北州。

  那時候的玄北州,或許教化程度不及中原州。

  類似於梧桐里那樣的貧民窟,也真是窮得賣兒賣女都賣不出個好價錢。

  但這畢竟是極少數。

  大多數的玄北州百姓,還是能憑藉自己的雙手,吃上一口飽飯。

  官府也還算得力,境內或許有山賊流寇,但背景深厚如顧雄,也都被官府打壓得要為糧食發愁。

  公允的說,那時候的玄北州,大體上還算得上是太平、安樂。

  民眾的日子雖然苦,但也還有一點奔頭。

  哪怕只是爭取一個月吃上三兩回葷腥呢?

  那也是奔頭兒不是。

  玄北州是從什麼開始變壞的呢?

  哦,對了。

  是從北蠻人大舉入關開始。

  北蠻人攻占了北四郡,殺得山河變色、人頭滾滾,無數玄北百姓被迫遠走他鄉,流離失所。

  北四郡百姓們的日子,肯定是毀了。

  但南四郡,也因為大量的戰爭難民湧入,物價崩毀、治安崩毀、道德崩毀……平安、安樂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哪怕如今北蠻人已經被他們趕回草原上,玄北州損失的元氣,也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恢復的。

  那北蠻人是怎麼跨過的永明關呢?

  哦,對了。

  是因為鎮北王霍青,卡在二品晉一品大宗師的瓶頸,再加上壽數到頭了,才孤注一擲,攜北蠻南下之勢,與高坐京城之上的那位九五之尊,隔空下了一盤大棋!

  自古君臣多猜忌。

  似鎮北王這等功高震主,且經營北疆數十年,樹大根深的領兵大將,遭君主忌憚是常事。

  前代冠軍候霍雲戰死天極草原。

  當代鎮北軍少帥霍鴻燁入京為質六載。

  這都只是君主削弱權臣的基本操作而已。

  若是換個時間。

  霍青不一定敢如此逼迫朝廷。

  朝廷也不一定會受霍青如此逼迫。

  說到底,封霍青為鎮北王,穩定北疆局勢,只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

  如今鎮北王為一品大宗師,尾大不掉,頭疼的還是朝廷的當權者們。

  可不巧。

  天地界限將開。

  九州動盪。

  四鄰不安。

  霍青敢孤注一擲。

  朝廷也不敢直攖其鋒,只能以安撫為主。

  一言蔽之,玄北州的水深火熱,不過只是天地界限大開風起雲湧的前奏。

  某種意義上。

  他張楚還是這一番前奏的受益者。

  昔年錦天府青龍幫內的韓擒虎、步風等人,乃是郡兵曹陸安狄的親兵。

  而陸安狄,則是霍鴻燁回歸北疆,整頓鎮北軍掃出來的渣滓。

  包括當年被侯君棠頂替掉的那個郡賊曹王大人,也是受霍鴻燁整頓鎮北軍的牽連,才主動「病退」。

  若無陸安狄與那位王大人之間的博弈。

  張楚沒那麼快坐上黑虎堂堂主的位子。

  若侯君棠沒有替掉王大人,走馬郡賊曹。

  張楚也沒有那麼快脫離青龍幫,自立四聯幫。

  包括後邊。

  若沒有北蠻人兵臨城下,逼得張楚不得不放棄錦天府,遠走北飲郡。

  以他家裡蹲的性子,他估計會在錦天府做土霸王做到再也藏不住掖不住,才會向外擴張。

  如此。

  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太平會、北平盟。

  連帶他開氣海與立地飛天,都會往後順延很多年……就他當年那好逸惡勞的性子,若沒有後來這麼多的外力逼迫,由著他自己安安穩穩的修行,哪怕有饕餮之體相助,他也得多花費十,甚至是二十年,才有可能走到現在這一步。

  還只是有可能!

  畢竟不同的際遇,不同的人生。

  他如今這一條路是走通了,但不代表換一條路,他依然能走得通,墳頭草都三尺高了也說不定。

  雖然張楚並不想要這一番「際遇」。

  這些際遇也換不回死去的那些人。

  但他一直都承認,自己的確是時勢造英雄的產物。

  他並不特殊。

  哪怕他有著異時空的記憶。

  哪怕他有著饕餮之體的金手指。

  他依然不特殊。

  換個人站到他現在的位子,只要選擇不錯,也能取得他現在的成就,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畢竟他不夠狠。

  也沒有什麼大志。

  而直到如今,張楚才陡然醒悟,他所認為的時勢,其實只是時代的巨浪上一朵小小的浪花。

  在遠遠的眺望京城,感受著京城上空那龐大得遮天蔽日的萬民意。

  張楚忽然感到渺小。

  感到敬畏。

  也感到振奮!

  不能再這麼鹹魚下去了。

  時代的巨浪的確無可抵擋。

  但我再也不要做那隨波逐流的浮萍!

  哪怕是做不了渡駭浪如履平地的萬噸巨輪。

  也要做博浪的弄潮兒!

  ……

  京城。

  宇宙宮大十萬畝,日月殿高九丈九。

  大離第四位帝王啟明帝,頭戴四方平天冠,身披赤焰九龍冕服,高坐龍椅之上,清瘦的身軀隱沒在一片氤氳的金色光暈之中,從殿下往上望,卻只能見到一道如百丈大佛的巍峨人影,站在龍椅之八階台階上的司禮太監,與那道巍峨的人影相比,就如同站在巨人腳邊的螻蟻。

  殿下袞袞諸公,分文武兩班,垂手而立。

  從殿上望下出去,人長如龍,數過三百。

  按照大離「凡京司文武職事,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員外郎、監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參」的官制,殿下這三百人,最低也是六品氣海!

  這麼多放個屁都能甭塌一座物的強橫武者齊聚一堂,氣氛卻乾淨得宛如稚子學堂,沒有任何人的威壓在殿內橫掃。

  連站在文武前方的三公九卿,氣息都平和得如同人畜無害的鄰家老叟。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司禮太監高聲唱喏道,尖銳的嗓音在空曠的日月殿內拉扯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司禮太監的唱喏聲剛落。

  堂下就有一道身披朱紫蟒袍,骨架極大的蒼髯老者出列,手持朝笏,鏗鏘有力的沉聲道:「臣冉林,再請置四方總督,分鎮八州,還四海靖平、八方安寧!」

  「臣傅准,附議!」

  「臣蔡季,附議!」

  「臣文岳,附議……」

  蒼髯老者話音落,大殿從者如雲。

  然而多是位列文武兩班中段的大臣們在附和。

  位列文武兩班前段的幾位皓首老者。

  不是半眯著雙眼,形似睡眼朦朧、還未睡醒,

  便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聽不見也看不見的神遊天外之姿。

  此起彼伏的附議聲之後,殿內已有過三分之一的大臣,站到了蒼髯老者身後。

  接著便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殿上那片氤氳的金光之後,終於傳出了一道淡淡的聲音:「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