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錦天府空蕩蕩的鎮北軍前軍大營內,張楚與姬拔對坐而飲。
二人都卸了甲,換上了一身兒便服。
只是坐在一起,二人總覺得對方看起來哪兒不太對。
習慣這玩意,真是有魔力的!
酒過三巡。
張楚放下酒碗,問道:「你說你要回歸家族,你家在哪兒?以後我如果要找你,該怎麼聯絡你?」
他知道姬拔的家族,很不簡單。
不簡單到連風四相都很是忌憚……能讓飛天忌憚的,只能是飛天!
但他從未曾問姬拔和他家族有關的問題。
不是不好奇。
事實上,張楚非常好奇。
好奇姬拔既然有一個如此牛逼的家族,為什麼還會淪落到到鎮北軍從軍,連七品突破六品時所用火種,都是鎮北軍提供的垃圾地火之種。
在大離,從軍並不是一條好出路。
民間流傳著一句話: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
就算是普通的農家子弟,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從軍。
像姬拔這種家中有飛天大佬坐鎮的大家族子弟,就算是因為縱橫疆場之志從軍,也決計不會從一個大頭兵做起!
玉璧豈能於瓦片混為一談?
但姬拔就是從最底層的十夫長做起,花了五年時間,才做到了統轄三千兵馬的未將……這五年,他可真是與部下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當年南遷五百里。
張楚與姬拔同在前軍為將。
好幾次若不是張楚拼死殺入重圍拉這廝一把,他早就死在南遷五百里上了……
哪個大家族歷練族中子弟,會這樣歷練?
幾個腎啊?
這麼能生!
……
「你問咱?」
姬拔倚著靠背,臉色說不出嘲諷:「咱問誰去?」
張楚一凝眉,提起酒壺給自己滿上一碗酒:「你不知道?」
姬拔端起到酒碗與他碰了一下,醉眼朦朧的直搖頭:「真不知道。」
張楚端起酒碗幹了,咂著嘴沉默了幾息,沉聲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不方便說,當我沒問!」
「咱兄弟,有啥不好說的!」
姬拔揮手了揮手,不在意的悠悠道:「咱這姬姓兒吧,應該是個大姓兒……」
張楚:「應該?」
姬拔點頭:「應該……很多事,都是咱晉升六品後才知道的。」
他提起酒壺,先給張楚滿上,再給自己滿上:「咱晉升六品後,回過一次家……衣錦還鄉嘛!」
「那時咱才知道,咱家祖上出過大人物……你別問咱有多大,咱也不清楚,反正比你我能想到的大人物,還要大就對了!」
「咱也不知道那位大人物老祖宗,當年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反正從咱曾祖爺爺那一輩兒,就舉族拆分了。」
「到咱這一輩兒,雖然還有些粗淺的家學武藝,但連吃飯都快成問題了,還練什麼武?」
張楚若有所思:「你爺爺的爹……」
姬拔翻了個白眼:「你怎麼罵人呢?」
張楚懶得理他。
苛於生產力不足和醫療衛生條件落後,大離的人均壽命很短不到五十,年能過六十者,已算高壽。
姬拔爺爺的父親……
三輩兒人。
一百五十年?
大離立朝前後?
難不成姬家那位大人物老祖,是前朝高官?
很有這個可能啊!
舊日的王朝被推翻,舊有的功勳貴族、達官貴人們,一起從雲端跌落塵埃。
而封建王朝的更替,總是和血腥的殺戮脫不開關係。
如果姬拔的曾祖,真曾是前朝高官,為避大禍舉族拆分,縮小被打擊面積。
恰巧,一百五十年前,正當飛天遍地、氣海不如狗的武道昌盛之世。
那時的高官,絕對個個都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變態猛人……
說得通啊!
張楚思索著,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後並未將這個猜測告訴姬拔,而是轉而問道:「那你此次卸甲歸族,也是族中長者相召?」
姬拔歪了歪嘴,頗有些不屑的說道:「他們倒是早就召咱回去了,說是主支那邊的族長召見咱,咱沒搭理他們……一沒花過他們一個大錢,二沒吃他們一碗小米,憑什麼他們說召見,咱就得巴巴的湊上去讓他們橫挑鼻子豎挑眼啊!」
張楚笑著點頭:「是這個道理!」
「干!」
姬拔端起酒碗敬張楚。
「干!」
張楚端起酒碗,羊頭一口飲盡。
姬拔抓起袖子,抹著嘴笑道:「咱這邊兒你就甭擔心,等咱回家安頓好了會想法子知會你一聲,往後要有什麼需要咱出把力氣的活計,別跟咱客氣,儘管知會咱一聲。」
張楚:「放心吧,真要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不會跟你客氣的……我不跟客氣,你也就不要跟我客氣了!」
說著,他隨手從懷裡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推了過去:「我不知你家裡什麼情況,但有點兒錢傍身總不會錯……別嫌多,你知道我不差錢,也別嫌少,我手下畢竟還有那麼多弟兄要養。」
姬拔瞥了一眼:白銀五萬兩。
他不由的笑道:「也就是你張楚,做得出這種事兒!」
張楚懶得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提起酒壺給他滿上:「得空了,多來我太平關轉轉,好酒好肉管夠……我的朋友,不多了。」
姬拔端起酒碗:「一定!」
……
當天傍晚。
姬拔就離了錦天府。
他醉醺醺的騎上了一匹棗紅色的健馬,方天畫戟扛在肩上,吊兒郎當的順著夕陽一騎絕塵。
他出走半生。
歸去已不再年少。
張楚立在城牆上,目送他消失在地平線盡頭,心頭亦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蒼老感。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但散得多了。
人也就老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劉輕手輕腳的走到他身後,低聲道:「楚爺,有個事兒,得您去看看。」
張楚沒回頭:「何事?」
大劉:「我們找到二哥了。」
張楚愣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餘二?」
大劉:「是的,楚爺。」
張楚:「在哪兒?」
大劉:「城西……」
張楚轉過身,「噔噔噔」的跑到城牆的另一邊,眺望殘破的錦天府。
哪還有什麼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