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十五萬北蠻大軍,覆沒於錦天府城下。
逃脫者不過數千人……
翌日。
雨過天晴。
柱國大將軍冉林兵分三路,揮師北上。
欲趕在第一場大雪之前,徹底清掃盤踞在逐馬、雁鎩、止戈三郡內的北蠻殘兵敗將。
三路兵馬。
王真一統領五萬捧日軍精銳,直搗雁鎩郡。
霍鴻燁統領六萬鎮北軍本部人馬,清掃止戈郡。
張楚統領潛淵軍本部人馬外加四萬武悼軍,清剿逐馬郡。
三路兵馬的統帥,沒問題。
論戰功論實力論地位,三軍之中,除他三人不作他想。
但這三路兵馬的分部,很有問題。
毫無疑問,這三路兵馬中功勞最大的,肯定是進攻雁鎩郡北蠻大本營那一路人馬!
雖然雁鎩郡北蠻大本營內尚存三四萬北蠻兵馬,進攻雁鎩郡北蠻大本營的壓力,肯定是是三路兵馬中壓力最大的一路!
但這依然是美差!
象徵著擊破敵營,收復失地的美差!
在朝,穩穩的加官晉爵!
在野,必能獲得數以百萬計的北四郡遺民感恩戴德!
人心所向,即是「萬民意」!
哪位四品強者會嫌「萬民意」多?
強如梁源長,都不會!
關鍵是。
這個美差。
怎麼都不該落到他王真一的頭上。
論戰功!
三軍之中,張楚為首!
決定此番抗擊北蠻戰役的兩場大戰,張楚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論地位!
三軍之中,除冉林之外,無人及得上霍鴻燁!
霍鴻燁是正兒八經的王爵世子,他代表的是鎮北王霍青!
論實力。
同為絕頂四品,王真一晉升四品的時間是要比張楚早將近一年。
但實力卻在伯仲之間,張楚沒有擊敗王真一的把握,王真一想勝張楚也難!
橫看豎看。
擊破北蠻大本營,收復失地這個大功,都落不到他王真一的頭上!
但偏偏,冉林就是把這個任務,按到王真一的頭上。
張楚是無所謂。
朝廷的功勞,他不稀罕。
他早已打定主意,只要北蠻人不再南下,他此生絕不再出任大離朝廷一官半職!
見多了朝堂上的讀書人。
餘生他只想做個屠狗輩。
「萬民意」,張楚是有些心動,但也還不到勢在必得的地步。
有北平盟這座細水長流的寶山為後盾,立地飛天當是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他們三人在錦天府帥帳內接令之時,張楚並未提出任何異議。
而當時霍鴻燁的臉色,可就不要太難看……
……
晌午過後,張楚率領大軍西出錦天府,奔赴逐馬郡。
一路上,他琢磨冉林此番排兵布陣的緣由,琢磨了許久,終於琢磨出一點道道來。
此次戰役,功勳最著者,自然是非冉林莫屬。
這是誰都不能質疑,也無法質疑的。
但冉林乃是大離朝廷的中樞重臣,戰後必會迴轉京城,位列九卿的。
對於玄北州而言,冉林只是個過客!
所以無論他的功勞有多大,終究也影響不了玄北州的局勢。
玄北州的未來。
註定還是掌握在玄北州人自己的手中。
而玄北州內,有資格下棋的……
霍鴻燁肯定算一個。
雖然鎮北軍元氣大傷,十年之內都難復舊觀。
但只要鎮北王霍青在人世一日,霍鴻燁便一日是玄北州第一人!
朝堂、江湖,莫能動搖!
州牧閻守拙也算一個。
背靠著大離朝廷這顆大樹,閻守拙再不顯山、不漏水,也絕對無人敢輕視他半分。
他張楚,或許也能算一個。
他畢竟是玄北武林盟主,代表著玄北江湖,身後有還一票玄北飛天宗師支持。
他自忖,只要他不造反,無論是霍鴻燁、還是閻守拙,輕易都不會和他撕破臉。
若無意外。
未來的玄北州,應當是他們三人的博弈場。
但張楚琢磨冉林的意思,分明是要扶持王真一,加入玄北州的棋局!
不對!
這不是冉林臨時起意!
而是早有預謀!
否則,王真一在西涼州做沙王做得好好的,為何會突然成為大離平沙侯,北上抗擊北蠻人?
「王真一……」
張楚低低的念叨著這個名字,心頭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王真一是哪來的底氣,敢來玄北州插旗。
他不是看不起王真一。
相反,他一直都視王真一為生平勁敵。
但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以前的王真一。
是西涼江湖的「沙王」,驚才絕艷、鷹視狼顧,乃是燕西北三州江湖,少有的梟雄!
那時的王真一,雖然仇家遍西涼,但他背後必然有飛天宗師支持!
否則他也不可能在天傾軍李家的傾力打壓下,逆天崛起。
但那是以前的「沙王」王真一。
現在的王真一,是大離的「平沙侯」。
從他接受大離朝廷「平沙侯」敕封的那一刻起,他和江湖的緣分就已經盡了。
無論以前支持他的飛天宗師,有多看好他,都不可能再為他出頭,再為他遮風擋雨。
這是底線。
大離朝廷的飛天宗師們,和大離江湖的飛天宗師們,小心翼翼維護的底線!
而對大離朝廷來說,王真一這個半路出家的「平沙侯」,就如同江湖中「帶藝投師」大派弟子一樣,看起來是一家人,但實質上,終究是個外人。
要說大離朝廷為王真一發聲、為王真一站台,張楚信。
發聲、站台,又不要錢……
但要說大離朝廷會真為了王真一,派遣飛天宗師入玄北州抗衡鎮北王霍青,打死張楚都不信!
大離朝廷要是這個魄力,當年太白府下,就不會封霍青為鎮北王!
沒有飛天宗師幫王真一扛雷,他在玄北州混得再風生水起,也終究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鎮北王分分鐘叫他橫屍街頭、曝屍荒野!
不敢?
鎮北王都敢攜玄北州數百萬黎民百姓與京城那位九五之尊博弈,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
張楚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疲憊的揉著太陽穴低聲呢喃道:「外敵都還沒清理乾淨,就急著窩兒里鬥了……都他媽的是屬兔子的嗎?這麼見不得人好!」
他很頭疼。
因為他早已是局中人。
下不下這盤棋,根本就由不得他。
……
北蠻人大勢已去。
殘部已無任何戰意。
三路兵馬一路高歌猛進,連戰連捷。
從東西北三個方向,一路攆著北蠻人的殘兵敗將北上。
五日後。
十五大軍,於永明關以南三十里外匯合。
兵發永明關。
鏖戰一日。
終於將永明關從北蠻人手中奪了回來。
北蠻人三十萬大軍,最終退回草原的,不到萬人。
至此,北四郡光復。
持續近三年的北蠻入侵戰爭,終於落下帷幕!
站在永明關斑駁的巍峨城牆之上,不知多少將士淚灑長襟……
……
「聖旨到,眾將士接旨!」
一聲尖銳、高亢而悠遠的呼喊聲,將永明關上十幾萬大離將士的注意力,從遼闊無垠的天極草原上喚回戰場後方。
張楚一回頭,才發現安插「冉」字帥旗的高台之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三道陰鷙的人影。
三人盡皆面白無須,身著天青色錦衣,足踏黑緞面千層底長靴,身形單薄,後背佝僂,呈品字型站立。
不同的是,後邊的二人,身上的衣裳是素色錦衣,而站在前方的那人,身上的錦衣有金線勾勒的飛魚圖案,華貴異常。
屍橫遍野、腥氣沖天的戰場之上,驟然出現三個渾身纖塵不染,連長靴底部的千層底白邊兒都白得耀眼的人影,違和得就像是髒兮兮的鴨群中出現了三隻白天鵝一樣。
頭頂紫金盔,身披紫金光明甲,後綴蟒紋赤色披風的冉林,就站在三道人影身前,握掌一揖到底:「微臣接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這一揖,十幾萬骯髒的大離將士才如夢初醒,就地單膝點地,齊聲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捧日、鎮北、武悼眾將士,奮勇殺敵有功……連晉三級,賞銀五十萬兩,犒賞三軍!」
「冉愛卿統兵有道、卻敵有法,收復失地、重整玄北,功於社稷,朕心暢慰,特晉愛卿上柱國、英國公,加少傅,賜蟒袍玉帶!」
「王卿勇冠三軍、破敵有功,朕心甚慰,晉卿冠軍侯,加上護軍,責卿即建擒蠻軍,永鎮玄北州!」
「欽此……」
抑揚頓挫的長吟聲中,一明一暗兩道堂皇金色流光,自南方電射而至,分別沒入冉林與王真一體內。
冉林畢恭畢敬的再揖手:「微臣借旨,謝吾皇隆恩!」
而那廂的王真一,卻是猛地一愣,而後體內陡然爆發出一道粗大如擎天巨柱般的烏光柱,直衝霄漢!
剎那間,雄渾如驚濤駭浪般的恐怖威壓盪開,宛如泰山壓頂一般,壓得在場的十幾萬大離將士,抬不起頭來。
張楚暗自拍出一掌,變爪一抓一擰,強行攪碎了罩體的沉重威壓,然而抬起頭來,就見王真一閉著雙目,自大軍之中憑空緩緩漂浮而起。
無量量烏光,自山川、大地之中析出,百川歸海一般向著王真一匯聚而去。
場面之浩大,仿如蝗群過境,遮天蔽日!
白晝彷如黑夜!
驚駭之中,張楚仿佛聽到了一聲怒喝:「賊子爾敢!」
他認得那個聲音……是霍鴻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