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子、孫四兒、張猛、荊舞陽四人,一齊從總舵大堂走出來,個個都陰沉著臉。
不一會兒,就見大劉也抱著驚雲刀,快步追上來,向四人抱拳道:「哥哥們,小弟職責所在,萬勿見怪。」
他持驚雲刀給烏潛淵站台,只是執行自家大哥的命令。
感情上,他也不認同今日烏潛淵的做法。
雖然他跟隨在張楚身畔,對烏潛淵的了解要比騾子多一些,也隱約能猜到他這麼做的目的。
但太平會是個從上到下都講情義、有人情味兒的幫會。
而烏潛淵這種翻翻帳簿就直接下令的做事方式,顯然與太平會格格不入。
也永遠不可能得到太平會中流砥柱們的支持。
太平會的中流砥柱是什麼?
是小太平的叔伯們。
是跟隨自家大哥從錦天府轉戰北飲郡的前四聯幫老人們。
他們分散在太平會的各個角落,掌握著大大小小的權力。
他們是中流砥柱,也是基石。
他們認可自家幫主那一套做法。
更認可自家幫主那個人……
烏潛淵今天這種不近人情的做法,分明就是在把幫主給他的那點臉面,往地上摔!
以後不可能撿得起來了……
騾子回過身,拍著他的肩頭勉強的笑道:「得啦,知道你是聽令行事,我們不怪你。」
他都這麼說,孫四兒、張猛等人,當然更不會對大劉有什麼意見,也都笑著點頭,表達著親近。
五人正說話間,烏潛淵也從大堂里出來了。
形單影隻的消瘦身形,與他身後幽深的大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騾子面上剛剛浮起的笑容,瞬間變煙消雲散了。
他冷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他來議事,是聽自家大哥的吩咐。
剛才在大堂內沒公開拆烏潛淵的台,給的也是自家大哥的面子。
現在事已經說完了。
他沒必要再繼續給烏潛淵面子了。
他一走。
孫四兒和張猛等人立馬就跟上了腳步。
看天的看天,看路的看路,權當未看見身後的烏潛淵。
大劉歉意的向烏潛淵拱了拱手,還是加緊步伐跟上了騾子他們。
烏潛淵負手站在大堂外,目送他們揚長而去,不但不生氣,唇角還浮起絲絲縷縷的笑意。
待到他們消失在巨大的黑虎下山玄關之後,他才慢悠悠的邁步往前走,口中甚至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
一連好幾日。
每日都有新的政策從總舵大堂內傳出來。
而且每一條政策,都不是對某一小挫人動刀子,而是對太平的架構動刀子!
太平會的體量何其大?
登記在冊的幫眾過萬!
外圍還未能取得太平會腰牌的門徒數量,至少還得翻個番!
直接和間接受僱於太平會的人員數字,還得在門徒的數量上,再翻個番!
就別提太平鎮以及四星鎮,這些幾乎能與太平會視作一體的老百姓!
烏潛淵對太平會的架構下刀子,影響的就是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騾子、孫四兒等人雖然擺明了不爽烏潛淵。
但對他的命令,還是執行的沒有保留。
太平會是自家幫主的太平會。
不是他們的太平會。
每日裡,都有大批人馬從北飲郡各個角落趕回太平鎮,再趕赴新的目的地。
以致整個太平鎮都一派兵荒馬亂之像。
但很令人驚奇的是,如此大的變動,太平會內部竟然沒有多少動盪。
憤懣肯定是有的。
既然是變動,自然是有升有降。
而烏潛淵這次的命令,又多大都針對太平會的機構沉冗的弊病,所以總得來說,肯定是降職得多一下。
平白無故的就人擼了職位,甚至一擼到底,是個人就得有兩句怨言吧?
但也僅僅只是怨言。
沒多少怨氣。
甚至,甚至連浮躁氣,都極少極少!
什麼?
總舵下令,讓我不要做生意了?回山養馬?
養馬就養馬吧,正好可以回鎮陪陪婆姨和小崽子。
什麼?
讓我連馬也不要餵了?直接去擔大糞種菜?
哎,總舵是怎麼想的,竟然讓咱這種人才去擔大糞……得,擔大糞就擔大糞吧,正好婆姨說鎮子裡小菜不好買,等咱種出小菜,家裡就不愁吃喝兒了!
他們就像是一塊塊磚,逆來順受的任由烏潛淵將他們搬來搬去。
建圍牆,沒問題。
墊桌子,也可以。
修茅坑……唔,臭是臭了點,但也還行吧!
不是他們脾氣好。
一幫從街頭廝殺中混出來的老地痞,脾氣再好又能好到哪兒去?
換個人,給他們窩囊氣試試?
他們會這般逆來順受,歸根結底,還是他們都堅信:「我們大哥(幫主),不會不管我們的!」
是的。
雖然他們不知道,自家幫主為什麼會將太平會交給烏潛淵執掌。
也不知道,烏潛淵為什麼要實施這些政策。
但他們知道,自家幫主人還在太平鎮。
就夠了……
……
「老爺,用飯了!」
麻衣老僕打開食盒,從中取出飯食。
一尾清蒸魚。
一小碗糙米飯。
烏潛淵從文書堆積如山的雲紋長案後走出來,淨了手,接過老僕人遞過來的碗筷。
麻衣老僕立在一側伺候,低語道:「老爺,家裡傳來消息,喬景與朱一刀已經處理乾淨了。」
他口中的喬景與朱一刀,是將北盟的兩位護法。
同時,他們還有另外一重身份:一門之主。
烏潛淵拈起一筷子「魚」餵進口中,風輕雲淡的輕輕「嗯」了一聲。
「太平會這邊怎麼樣?我壓下去的策略,底下人沒有糊弄我吧?」
他問道。
「沒有!」
麻衣老僕語帶驚嘆:「執行得很有力,今天又有兩個分舵舵主,率領麾下人馬回鎮述職了。」
烏潛淵的筷子頓了頓,隨即也忍不住的感嘆道:「不愧是老二啊!」
他早知,與太平會比起來,他將北盟不過是個草台班子。
雖然這兩者的勢力、地盤、武力,都相差無幾。
但內里的向心力、凝聚力,沒有任何可比性!
然而現在太平會與將北盟的表現差距之大,還是給狠狠他上了一課。
太平會這邊,他大刀闊斧的修整著整體架構,一道命令壓下去,影響的就是成百上千人的切身利益。
按理說,他這麼個做法,必然會引起太平會從上到下的反彈。
但事實卻是,雖然騾子那幫人見天拿臉色給他看,他卻並未感覺到多大的阻力。
他頒布下去的政策,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了最強有力的執行,連分舵這種重要分部,都是他說就地裁撤,就裁撤……
反觀他一把屎、一把尿,投入了海量銀錢才拉扯起來的將北盟。
他才剛開始與那些土霸王門派商議,交出一部分利益由盟里統一規劃、定期分錢,還沒動真格的呢,那些個土霸王就準備聯手造他的反了!
果真是貨比貨得扔。
人比人……得死啊!
烏潛淵放下碗筷,拿起雪白的汗巾拭了拭嘴角,道:「傳令回去,讓四大門派交出花名冊!」
麻衣老僕看了看沒吃幾口的飯菜,眼神有些疼惜:「老爺,老奴待會給您燉一盅燕窩吧?」
烏潛淵不在意:「你看著辦吧……我剛說的事,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但是老爺,現在就逼四大門派交花名冊是不是太早了點?」
「無論什麼時候讓他們上交花名冊,都是逼他們,不分早遲!」
烏潛淵起身,走回雲紋長案後:「你多盯一下,有不識時務的蠢貨,儘早處理乾淨了……找個好名頭,別髒了北平盟的名聲。」
「老奴明白。」
麻衣老僕收拾好碗碟,躬身告退。
恰逢在堂外執勤的大劉快步走進來。
一老一少對了一個眼神,擦肩而過。
「稟副幫主,孟護法求見。」
大劉行至堂下,抱拳道。
烏潛淵剛剛提起筆,伏案書寫著什麼,聞聲也未抬頭,徑直道:「請她進來。」
「是。」
大劉應聲,轉身快步退出大堂。
不多時,孟小君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大堂外。
她依然是那副紅裙及地,風華絕代的樣子。
可惜的是,這次她面對的,是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
烏潛淵埋首奮筆疾書著,看都沒抬頭看她一眼。
聽到明顯是在故意踩地板的清脆腳步聲,烏潛淵頭也不抬的說道:「是孟護法來了嗎?請先生稍坐一會兒,我這兒有一道命令趕著發出去。」
孟小君也不覺得尷尬,隨意在堂下找了一把交椅坐下,安靜等待。
好一會兒後,烏潛淵才停下筆,抬頭道:「大劉!」
聲音傳出大堂,大劉快步入內。
「去一趟厚土堂,將這道文書親手交予羅堂主。」
他將面前的信箋對摺,塞入信封中。
「是。」
大劉親手從他手中接過信封,轉身快步離開大堂。
烏潛淵這才好整以暇的端起案頭的茶碗,抿了一扣,溫和的笑道:「讓先生久等了,先生前來,是有何事嗎?」
他從張楚的口中,得知過這位孟護法的身份。
他也一直在等她上門。
她以及她背後的天行盟,本身就是他龐大計劃的一部分。
孟小君身姿挺得筆直,雙手交叉在右腿上,儀態萬千的輕聲笑道:「是有些事,要與烏盟主商議……烏盟主可否告知,您與我家幫主近日謀劃的是何事?」
烏潛淵微微搖頭,笑得越發的平和:「此事暫且不宜外傳,無法告知先生,請先生恕罪。」
「無妨。」
孟小君也淺淺的笑道:「那麼,烏盟主與我家幫主所謀劃之事,可否算我們斷岳劍宗一份呢?」
烏潛淵眯起雙眼,平和的笑容變成了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哦,為什麼是斷岳劍宗,而不是天行盟呢?」
「恕我直言。」
孟小君似乎未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清清淡淡的笑道:「以貴盟與我們太平會的實力,哪怕是聯手,也不足以與我們天行盟結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