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無解的局面

  牛羊市場,百味樓。

  韓擒虎獨自坐雅間裡飲茶,臉色陰沉如窗外鉛雲密布的天空。

  「啪嗒。」

  雕花木門突然重重撞在了牆壁上……不像是被推開的,反倒像是被人踢開的。

  一個光頭漢子踏進來,鷹眸般的眸子在雅間內一掃,隨即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嘲弄之意。

  這麼冷的天兒,這個光頭漢子竟然只穿了一件褐色的單衣,還敞開胸懷,露出了黝黑的精壯胸膛。

  韓擒虎見了來人,臉色越發的陰沉了,「步風,你請我來,難不成是專程為了笑話我的?」

  這個光頭漢子就步風!

  險些打死趙昌輝的步風!

  他大笑著坐到韓擒虎對面,左手拍打著光溜溜的頭頂,「當然是專程來看你笑話的!」

  他的頭頂上,有一條長達半尺的月牙形傷疤,看傷疤的形狀,當初險些掀開了他的頭蓋骨!

  「哈哈哈……老虎啊老虎,你說你好歹也是趟過屍山血海的老卒,竟然會被一群泥瓦匠給嚇住,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大人的臉面都被丟盡了!」

  前幾句他還在笑,說到後邊,臉色卻是陡然一冷,目光中兇殘之意肆虐,如同擇人慾噬的猛獸!

  韓擒虎不答,像喝酒一樣大口大口的喝茶。

  他也憋屈。

  昨日張楚前腳離開,他後腳就收到消息,知道自己被張楚耍了……圍在屋外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給張楚修房子的泥瓦匠!

  「怎麼?你真奈何不了那張楚?」

  步風見他不答話,又道:「要不,老子幫你一把?」

  韓擒虎撇了他一眼,冷聲道:「怎麼,你對張楚有興趣?」

  「當然!」

  步風伸出猩紅的舌尖舔了舔了嘴角,眼神中兇殘之意幾乎要吞沒理智的光芒:「老子對所有獵物,都有興趣!」

  韓擒虎竟然認真的考慮了一會兒,隨即又搖頭道:「算了吧瘋子,張楚不是趙昌輝,你打不服!」

  步風毫不猶豫的接口道:「打不服,就直接打死!」

  韓擒虎依然搖頭:「就怕你沒把他打死,反倒被他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步風定定的看著他,韓擒虎也不勢弱的直視他的雙眼。

  許久,步風忽然「嫣然一笑」:「你在激我?」

  韓擒虎:「我是不想讓你去送死!」

  步風大力的怕打著桌面放聲狂笑,笑得是前俯後仰:「有意思,有意思啊!」

  韓擒虎冷淡的看著他。

  幾息後,笑聲突然戛然而止。

  步風一本正經,似乎從未笑過:「韓老虎,別說老子不顧忌同袍之情,張楚,再由你玩三天,三天後,你要還玩兒不贏他,他就是我的了!」

  韓擒虎起身,大步雅間外行去。

  「那就三天後見分曉吧!」

  ……

  「都讓讓,楚爺來了!」

  近身小弟分開了圍著李狗子的小弟們。

  張楚走上前去,看著床上臉色煞白,還處於昏迷狀態的李狗子,沉聲問道:「大夫今日來過麼?」

  李狗子的近身小弟點頭:「來過。」

  「怎麼說?」

  這名小弟看了一眼床邊雙眼紅腫得像熊貓一般的李幼娘,默默的朝張楚搖了搖頭。

  張楚臉色不變,湊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李狗子的額頭。

  燙手。

  張楚心下一沉。

  麻煩了!

  傷口還是感染了。

  李狗子的傷勢極重,身上深深淺淺的刀傷加起來不下二十道,再加上失血過多……昨兒個送到醫館去的時候,坐診的大夫是死活不肯收,唯恐人死在他醫館裡,砸了招牌。

  後來張楚急了,拔刀架在那個大夫的脖子上,他才勉強願意「儘儘人事」。

  但後邊張楚實在看不了那個大夫慢吞吞的手法,一腳把他踢開,親手上手給李狗子處理傷口……清創、消毒、縫合、上藥,這一整套流程,張楚還算清晰。

  也虧得他處理傷口處理得科學又及時,要真按照那個庸醫的法子,只怕昨天李狗子的屍體就已經涼透了。

  但挺過第一關,這第二關,就很難說了……

  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這種程度的傷口感染,死亡率即使沒有百分之百,怕也有百分之八十!

  「盡人事,聽天命吧!」

  他在心頭嘆了一口氣,捲起袖子對身邊的小弟道:「去,給我融一盆雪水,再弄一壇酒進來……酒只要燒刀子,其他酒不要!」

  當務之急,是把他的體溫給降下去。

  別沒死在傷口感染上,卻高燒燒成了傻子。

  半個時辰後。

  張楚整理著衣袖從李狗子藏身的隱秘窩子裡出來,陰沉著臉往黑虎堂行去。

  ……

  「來了?」

  張楚到黑虎堂時,劉五就坐在正堂里喝茶,見他前來也沒半分意外,似乎早就在等他,「坐吧。」

  張楚沒跟他客氣,徑直走到他左手邊坐下,「五爺,幾日未見,氣色好多了!」

  「也該好了!」

  劉五輕輕扣著茶碗蓋子,一語雙關:「不然,該坐不穩這堂主的位子了!」

  「誰說不是呢!」

  張楚似乎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又似乎聽懂了:「您要再不出來主持大局,咱們這些黑虎堂的前浪,就快被後浪拍在沙灘上了。」

  劉五看著他,忽然一笑:「怎麼,連你也斗不贏韓擒虎?」

  開門見山了!

  「倒不是斗不贏……」

  他把話挑明了,張楚也不藏著掖著了,畢竟針對韓擒虎這件事上,他和劉五是同一陣營:「就怕斗贏了,咱們那位新來的郡兵曹陸大人,有意見啊!」

  「喲,知道得不少嘛!」

  劉五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都查到陸大人頭上了?」

  張楚不知道他是真驚訝,還是假驚訝,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也不在乎再多透露點砝碼:「這還需要要查麼?步風、韓擒虎那群蠢貨就差把『老子背後是陸大人』這七個字兒,寫在臉上了!」

  「和那倆目中無人的蠢貨比起來,堂主您才真高明,那群蠢貨只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您也是出身鎮北軍吧!」

  「哈哈哈……」

  劉五大笑著,朝張楚豎起一根大拇指:「不愧是咱們黑虎堂白紙扇,我就知道我劉黑虎不會看錯人!」

  張楚沉默,端起送進來的熱茶,小口小口的啜飲。

  他這邊穩坐釣魚台,反倒是劉五坐不住了,「說吧,你也是咱黑虎堂的老人,有什麼事兒,老哥一定挺你!」

  張楚抬眼看了看他……什麼事兒你不知道?

  「事兒到不是什麼大事兒,我就是想問問,咱青龍幫,對韓擒虎、步風這群人,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章程?」

  劉五笑了笑:「沒什麼章程,咱們青龍幫背後的大人,和那位陸大人,不是一路人。」

  「哦?」

  張楚正了正坐姿,認真的問道:「那我殺了韓擒虎,不會被幫里交出去平息那位陸大人的怒火吧?」

  劉五驚得端茶的手猛地一抖,然後看著張楚苦口婆心的說:「老弟啊,不是做老哥的要說你!」

  「那韓擒虎不過只是打傷了李狗子而已,你沒必要弄死他吧?」

  「護犢子,也不是這麼護的啊!」

  老狐狸!

  你剛不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麼?

  張楚在心裡狠狠的鄙視了這貨一頓,面上卻是正色的朝劉五拱手道:「五爺,虛的大道理我就不白話了,當初程大牛派人伏殺我那事兒,您清楚,那夜,是李狗子撞開了我,替我扛了那要命的一刀!」

  「要不是他,只怕如今我的屍體都已經爛完了!」

  「這是義氣,也是恩情!」

  「我得還……」

  「誰敢搞李狗子,我就要他死!」

  劉五聽完,心中竟有幾分感慨。

  混幫派的人,個個都把義氣這倆字掛在嘴邊。

  但有幾人能像張楚這樣,真正把義氣這倆字,當做一回事兒呢?

  明知道韓擒虎背後站著那位陸大人,還想冒險弄死他給李狗子報仇,單憑這一點,張楚就已經比九成九的幫派中人更講義氣!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低嘆了一聲,語重心長的說:「老弟啊,動手可以,但最好別弄死了……雖然各位大人私下裡有默契,不會因為爭鬥生死而直接插手,但韓擒虎和步風這群人,乃是陸大人的親衛。」

  「誰也不知道,他們這群人中,誰在戰場上救過陸大人的性命……」

  「李狗子幫你擋過刀,韓擒虎搞了李狗子,你就想弄死韓擒虎。」

  「那萬一,韓擒虎也幫陸大人擋過刀呢?你弄死有韓擒虎,陸大人會不會弄死你?」

  「到時候,哪怕是咱青龍幫背後的那位大人出面,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話,老哥就說到這兒,個種利弊,老弟你自己斟酌罷!」

  劉五對張楚說過很多話。

  真話,假話,半真半假的話,都有。

  唯有今天這番話,算是推心置腹了。

  張楚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起身認真的給他作了一揖,以示感謝。

  ……

  「難辦了……」

  從黑虎堂出來,張楚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是真想殺韓擒虎。

  不止為了李狗子……

  也為他自己。

  昨日他狠狠的耍了韓擒虎一把。

  韓擒虎但凡要點臉,就不可能這麼善罷甘休。

  與其等韓擒虎出招,倒不如先下手為強,砍死韓擒虎,一了百了!

  想法是好的……

  但韓擒虎背後那位郡兵曹,真是無解啊!

  他原本想掏一掏劉五的底,看看青龍幫背後那位大人,等級是不是比那位郡兵曹陸大人高一級。

  但從劉五的口氣來推算,青龍幫背後的那位大人,頂多也就是和郡兵曹平級!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前任郡兵曹!

  這種沒有壓倒性優勢的同級博弈,的確不可能為了他一個小卒子和對方徹底撕破臉。

  除非……他張楚有更大的利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