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雲林福地，山鬼縣。
江源陰神從廂房中出來，時間已是傍晚。
山腰落日，雁背斜陽。
院子內，李柳正費勁地從水井裡打水，烏黑髮絲被汗珠粘在光潔的額頭上，偶爾抬手用衣袖一抹，灰塵沾染，活像個天生的勞碌命。
「混成這樣，換我的話就找劍抹脖子了。」
江源少見地主動開口，對於龍來說，值得真正交談的惟有同層次生命。
「娘，江先生用眼睛剝我衣服。」李柳柔弱地喊了一聲，音量不大。
年輕婦人拿著掃帚衝出來，渾身害怕的發顫，但還是護在了李柳身前，因為不敢挑釁亡命徒，只好不停碎嘴教訓女兒，等到沒詞兒了，轉頭壯著膽子吼道：
「姓江的，你敢過來，我就報官了！」
另一間廂房門口，身為繡衣使者的蘇稼掰正了錯位的小腿，疼得滿地打滾，接著又吃了一嘴塵土，她是正經練氣士，沒怎麼錘鍊過體魄，況且身為仙子，包袱太重，從小到大甚至沒怎麼累著過。
江源頓感無趣地擺擺手，轉身出了院子。
劍侍買完菜回來，力士的月俸是二十石糧食，雲林郡並不流通金銀，主要以物易物。
「老爺，一身衣裳不夠吧，我再給你織一件黑袍，小姐說你不愛穿花紅柳綠的。」
聽到一半，江源果斷搖頭，但等聽完之後又沉吟了片刻，隨即輕輕頷首。
其他的倒也罷了，他確實不太待見此刻身上的白色道袍。
劍侍進門後跟婦人和女孩打了聲招呼，抄起棍子把快爬上樹的李槐打下來，接著徑直奔向灶台，手裡的河鮮需要儘快處理，免得土腥味醃進肉里。
大街上，扁擔郎和包袱郎走街串巷，陽妖只有在殺武夫的時候才能得到裨益，當然，如果常人因此就不躲的話，它們也不介意順手打打牙祭。
李二蹲在院門旁邊，時不時撓幾下頭皮，過了下午之後，以前那股山嶽壓頂的感覺突然就沒有了，現在好像隨便出一拳便能以最強之姿躋身山巔境，或者說他早就到了這個程度。
最強是同時段中，同境武夫中的最強者，這種玄而又玄的預感意味著某個硬茬子，不是身死道消，就是先自己一步成就山巔境了。
「小兄弟，再待幾天我們收拾收拾東西也該走了，這棟宅子的地契在我媳婦那兒，你留著住，賣不賣都行。」李二說。
「你打算找重明山的兩個妖君問拳?」
江源粗略看了看對方的拳法神意，僅就武學天賦來說，這傢伙的資質相當出彩，更重要的地方在於紮實。
「那兩個體魄先天不俗的妖族，應該足夠讓我磨開瓶頸了，十拿九穩吧。」
李二給了個謙虛的回答。
「不如再等等，一個月後雲林福地破碎，你可以順勢重返浩然天下，遠遊底子再厚三分。」江源說道，這番提醒完全是因為他想起了過去的親兵統領寧石堅，除了武道資質天差地別，在練武根本上，雙方主旨基本相同。
「真的嘛?」
李二有些猶豫，雲林福地存世幾百年了，他沒看出來有即將破碎的跡象，不過老家驪珠洞天那邊肯定支撐不了幾十年了。
「你又不著急。」
「說的也是。」
夜色很快降臨，江源去了縣城裡的酒樓，沒買到禍竹酒之類的仙家酒釀，不過當地以雲竹葉釀造的雲竹酒滋味也湊合，而且價格便宜，一石糧食能換十壇，他索性入手了百壇。
因為妖王顛倒佛死亡，山鬼縣周圍的妖魔都變得老實了起來。
江源原路返回，本體那邊刻完剩下的真名大致還需要一個月時間，那記影神道法分攤了不少重量。
晚飯是六菜一湯，等到某人回來，李家四口才開始動筷子，再怎麼說這頓飯也是人家侍女做的，該有的禮節不能缺。
吃過晚飯，蘇稼大大咧咧地住進了雜物廂房裡，隨便一躺就開始睡覺，雲林福地沒有靈氣，如此一來，打坐入定變得意義不大，她索性開始偷懶，不再刻苦修行正陽山嫡傳正統的三陽法門。
另一間廂房裡，劍侍打來一盆沸水，被窩已經被她提前暖至溫熱，江源心安理得地躺進去鳩占，倘若無法打坐入定汲取靈氣，還可以通過「大睡」修養神魂，大睡即小死。
「老爺，小姐不讓我服侍的太過分。」劍侍滿臉歉意，手腕上戴著的清泉鐲默默淨化水質，作為吳家劍冢的劍侍，與尋常大戶人家小姐的通房丫鬟略有不同。
「你去睡地鋪。」江源說，既然只有一張床榻，那肯定是他獨享了。
劍侍：「……」
老爺真不見外。
夜半三更，正房裡傳出嘹亮的聲響，年輕婦人雖然嫌棄丈夫的窩囊脾氣，但明顯對這番功夫是很滿意的，一個拿過五次最強的遠遊境瓶頸武夫，不至於隨隨便便就繳械投降。
沒過多久，敲門聲響起，劍侍掀開被子從地上起來，白色衣襟略顯厚實，見某人沒有睜眼制止的意思，她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李丫頭，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劍侍稍有不滿，打擾老爺休息就是罪過。
門口，李柳沉默地指了指屋裡的樸素銅鏡和半盒廉價的胭脂水粉，身為一名生而知之者，她總不能心安理得地觀賞這一世爹娘的傾力肉搏，以前這間廂房其實是她的地盤。
「江先生的提點或許是無心之舉，但實打實的香火情，我身為爹爹的女兒是打算認下的，北俱蘆洲的隕仙谷里有昔日天下明月共主的屍骸，至於她所執掌的最初明月，已經崩碎散落各地，但即便如此，一身殘存月魄亦屬最高品秩，足夠江先生完成尋道，躋身玉璞境成為一名貨真價實的劍仙，當然前提是江先生解決了自己身上的麻煩，並且積攢了足夠的靈氣。」
遠古天庭，五至高，十二高位。
其中女子地仙之祖出身人族，後續成為神靈，同時也是天下明月共主，十四境。
至於男子地仙之祖，則是同樣出身人族的青童天君，又稱扶桑帝君，目前自囚於驪珠洞天，自稱姓楊，天下大日共主。
一位月主，一位日主，兩者在十二高位中的戰力排名前三甲，各自占據了九條主要脈絡之一，不同之處在於一死一活。
「繼續。」江源說。
李柳微笑道，「北俱蘆洲南邊有一座壁畫城，希望江先生路過的時候，願意屈尊降貴，順手拿一份日後重逢的見面禮，具體情況如何，到時候就知道了，沒什麼難度和代價，只是我現在不方便遠遊。」
江源自無不可，明月共主的神靈屍骸確實對他用處不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