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十二道聖旨

  皇宮深處。

  瞻上陽之宮闕兮,勝仙家之福庭。

  上陽殿,皇帝居所。

  室內帷幕重重,卻仍舊無法徹底遮掩那一絲大藥的苦澀氣味。

  龍榻上,中年男子眉宇間殘存著威嚴,混身僅留一層白綢,宮廷聖手垂垂老矣,從晉升太醫令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耳聾之人。

  一根根豪針刺入皮膚,不知何時,聖手開始大火艾灸,味道讓龍榻邊的宮裝婦人咳嗽了兩聲,顧不上抱怨,接著處理越堆越多的事務

  事實上,從江南道叛亂時起,皇帝就病倒在了書房桌案上,等到四皇子身死,更是差點一命嗚呼,離陽境內接二連三的意外陸續發生,絕大部分都是很小很小,對比起來卻極其糟心的事情,就像有人不斷在隔空問劍。

  「苦了陛下不是武夫。」皇后趙稚語氣里只有詭異的平靜。

  在四皇子死前,他們還是難得的夫妻,這兩字對於兩人來說何等奢侈,雙方都心知肚明,但皇后趙稚只有兩子,長子趙武身處前線,次子死亡,都無緣皇位,她此刻怎能不恨。

  皇帝避開妻子的目光,每次對視,他都能聽見對方隱藏極深的恨問。

  明明是皇帝,為什麼護不住兒子!

  「按日子,新武帝應該進京了。」皇帝挺著一口氣說,他已經有很長時間不碰事務了,但根據以前的經驗,還是能推斷出大體走勢。

  「帝之一字何等珍貴,篆兒都沒福享用,陛下還是不要挑撥臣妾的耐心了,先封王又賜院,薊安王不識好歹,跑去崔尚書家了。」

  「你越來越大膽了,情分不是這樣用的。」皇帝嘆息,他真不敢想前線的趙武死掉對方會變成什麼樣,眼下就已經判若兩人了,明明以前很識大體的。

  皇后趙稚掩嘴而笑,不算漂亮的臉上居然略顯妖艷,旁邊低頭的太醫令哆嗦了一下,皇帝餘光瞥見,沒有計較對方裝聾的小事。

  「我的笨夫君,怎麼會有人去跟一個失去孩子的女人講道理呢。」

  「事不過三。」皇帝閉上眼睛。

  過線就會死,就算是嫡子和嫡女也一樣,不同程度的情分劃分出不同界限,但他同樣深知雙方之間的情誼難能可貴。

  豫泱前線,顧西書麾下的騎兵已經南下南唐國了,去追殺崔氏族人,至於引發的代價和問題,皇后,準確點說,一個失去孩子的女人根本不在乎,她只想報仇,卻因為和丈夫的情誼勉強維持著理智,天天處理一些類似官員從戶部卻借款不還的糟心事,怎麼處理,又不能都殺了,只能慢慢消磨,更加損耗耐心。

  一個時辰,或者兩個時辰,皇后趙稚戳斷了手裡的生花毛筆。

  皇帝睜眼,才睡了片刻。

  太醫令束手站在龍榻旁邊,他真盡力了。

  「這皇宮越是華麗宏偉,在久住的人眼裡就越是陰沉晦暗啊,你我的陽壽還夠慢煎幾度春秋?稚兒,我怕祖宗的江山守不住啊。」

  皇后趙稚俯身拿起生花筆,兩段碰了碰,終究還是接不上,徒勞無功,她還記得這是他剛當太子的時候送給她的,整個天下加起來也就十幾支罷了,多數遺落在故紙堆里。

  「反正我的兒子當不上皇帝了,那就讓你的兒子當吧,看你的四個兒子誰有本事。」

  「你看好誰?」皇帝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私生子趙楷,我沒見過他那個娘,厭惡比其他皇子少一點。」

  皇后趙稚抱起奏章離開,她不拿走,皇帝就會忍不住看。

  太醫令行禮離開,與皇帝獨處是大忌諱。

  重重帷幕之中,一道黑影浮現。

  「陛下。」

  他想殺了那個太醫令。

  「算了吧,朕生來奉天承運,死亦天命,仙人來了也救不了。」

  皇帝從枕頭下拿出一盒宦官老祖宗留下的丹藥。

  蜉蝣丹,換得三日自由身,雖死無憾。

  黑影陷入了劇烈掙扎,最終還是眼睜睜看著皇帝吞下了丹藥。

  「陛下,何必如此。」

  皇帝坐起身,視線透過帷幕,看見了一絲微弱的光亮,自顧自道:

  「好天地,真叫人胃口大開。」

  與其被一刀刀颳走血肉,悽慘而死,不如壯士斷腕,絕處逢生。

  ……

  離陽乾元四年。

  四皇子死後一周,三王進京當夜,皇帝出現在六部。

  第一道旨意,京城東大營即刻起前往北涼,由北涼王調度,抵禦北莽。

  第二道旨意,准許膠東王開封府儀同三司,鎮守東線戰場。

  第三道旨意,罷黜顧劍棠遼東王一職,封南王,坐鎮陪都。

  第四道旨意,罷黜北涼王徐驍,封北王。

  第五道旨意,江南道未來兩年不收賦稅。

  第六道旨意,韓生宣與戶部一同湊出一千萬兩白銀,持天子寶劍,行事自便。

  第七道旨意,遷張巨鹿為中書令兼戶部尚書,代管執金吾。

  第八道旨意,赦免江南士子集團叛逆大罪,重新啟用盧家家主擔任禮部尚書。

  第十道旨意,各地全面恢復前朝軍功制度,由趙勾監管吏部。

  第十一道旨意,准許稷下學宮成為官家書院,舉人功名不必繳納賦稅。

  第十二道旨意,即刻起戶部派人丈量江北土地,四支禁軍陪同。

  十二道聖旨連夜送往各部和各地。

  乾元四年春。

  大亂和大治同時到來。

  ……

  東南道,一處荒野。

  青衫書生接連布下山水禁制,阻擋追殺。

  頭頂天時已變,有人狗急跳牆了。

  崔楠在山路上一步十幾丈,心裡未嘗沒有一點無奈,自己終究不是完整的自己,看不得崔家滿門滅族,這才露出了馬腳被那個趙姓天人盯上,否則有時間再落几子,皇宮裡的那位應該鬱鬱而終才對。

  但不管怎麼說,臨終一手確實爭取到了一線生機,不再像以往那樣整塊棋盤死氣沉沉。

  身後不遠處,趙黃巢揮袖打爛幾層古怪禁錮,當即加速幾分,臉色難看。

  那個青衫書生真是難纏至極,渾身沒有半點修為,但就是跟泥鰍一樣滑手,雙方已經追逃了將近千里,連天人氣機都有點撐不住了。

  而眼下,對方明顯是打算前往大運河旁邊的殷山。

  「小蟲子!誰敢救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