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左耳

  小夭如遭雷擊,整個人仿佛虛脫一般,腳步虛浮地往外走。滿腦子都是那個大肚娃娃,獙君的話如同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小夭的心上。曾經,她以為那只是獙君的一份禮物,卻從未想過,那是相柳送她的新婚賀禮,那是相柳給她唯一的禮物,也是最後的禮物。她不敢想像,那麼冷漠的相柳,是怎樣一刀一刀耐心地雕刻出這麼精細的玩偶,他又雕刻了多久?那個時候正是戰事正酣之時,他是怎樣一邊帶著士兵浴血奮戰,一邊在難得的片刻安寧中,雕琢著那個大肚娃娃。她仿佛看到了在烽火連天的戰場上,相柳疲憊的身影在月光下獨坐,手中的刻刀緩緩遊走在堅硬的扶傷木上。她更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四百年間,她入睡困難,唯有抱著那個大肚娃娃才能安心睡著,現在回想,自從在九侯山看到赤狄,小夭竟再沒有失眠過,也無需抱著大肚娃娃睡覺了。

  小夭渾渾噩噩地朝著玉山之外走去,獙君與烈陽有心阻攔,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夭的身影漸漸遠去,直至模糊在視線之外。

  小夭此刻心中唯有一個執念,便是一定要前往無心島拿回那個大肚娃娃。自從她與璟和離之後,小夭便再未踏足無心島,她不想觸景生情。那裡承載著她失去相柳全部的悲傷時光,也有著和璟共同生活四百年的點點滴滴,那些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每每想起,都讓她心痛不已。但現在,她必須回去,仿佛只有拿回那個大肚娃娃,才能尋得一絲慰藉。

  小夭拖著沉重的腳步,向海邊的方向走去。無心島在海的中央,是相柳口中無數個美如幻境的島嶼之一,當初來到這裡的時候正是夜晚,滿島的螢火蟲像無數個星辰,閃閃發光,仿佛在編織一張夢幻的網,小夭立刻決定在這裡定居,這裡是離大海最近的地方,而大海,是她和相柳的家。

  遊了一天一夜,小夭終於來到了無心島。海風輕輕吹拂著她的髮絲,海浪拍打著岸邊,發出陣陣聲響。小夭站在島邊,看著這熟悉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島內,朝著記憶中的茅屋走去。

  剛走進院子,便看見左耳正手持魚叉,準備出門捕魚。看到小夭的那一刻,左耳有片刻的怔愣,隨即咧嘴笑了起來。當初小夭為救瑲玹,帶著苗圃離開了無心島。未曾想,這期間竟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小夭也一直未能再回來。期間,苗圃曾去信讓左耳前往小月頂,可左耳固執地認為小夭一定會回來,死活不肯離去,氣得苗圃向小夭抱怨了好幾回。小夭本打算等外爺的身體好一些,就讓苗圃回無心島。若左耳願意去小月頂,兩人就一同前往;若左耳不願,那就讓苗圃和左耳一起在無心島生活,也不必再回去了。

  小夭笑著對左耳說:「我餓了,你快去捕魚吧,回來烤給我吃。」左耳終於盼回了小夭,聽聞小夭說餓了,忙不迭地跑去海邊捕魚。

  小夭心情複雜地走進屋內,那個大肚娃娃依舊靜靜地躺在床邊,仿佛在等待她的歸來。小夭拿起大肚娃娃,緊緊地抱在懷中,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她用手一點點描摹著大肚娃娃的眉眼,當初得知相柳戰死,小夭痛不欲生,好長時間都沒有笑容。不知為何,在看到大肚娃娃的那一刻,心情竟平復了不少。那眉眼彎彎、笑得喜慶的大肚娃娃,讓小夭在那幾個月最痛苦的時光里,第一次露出笑容。

  小夭抱著大肚娃娃,屈膝坐在床上,將頭深埋在臂彎處,宛如一尊靜止的雕像。不知過了多久,左耳回來了,手裡提著幾條肥美的魚。進屋瞧見小夭這般模樣,並未打擾,而是默默地熟練的生起了火,開始烤魚。小夭緩緩抬頭,靜靜地看著左耳忙碌的身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如此固執地等著自己,無論她身處何處,都堅定地認為她一定會回來。

  魚烤好了,左耳遞給小夭一條。小夭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她看著左耳,微笑著說:「左耳,和我一起回小月頂吧。」左耳疑惑地看著小夭,眼中滿是不解,還有....不甘。小夭自嘲地笑笑,輕聲道:「我知你不肯離去,除了等我回來,更多的是因為你知道相柳是海里的王。私心裡,你覺得只要守著大海,就離相柳很近。你怕時光久遠,會慢慢忘記他,是嗎?」左耳默不作聲,目光卻望向大海的方向。小夭平靜地繼續說:「他回來了。」左耳驚詫地轉頭望著小夭,不可置信地問:「相柳回來了?」小夭淡淡的「嗯」了一聲。左耳不再出聲,她知道,左耳一向越是激動越是沉默。小夭苦笑了一下,目光同樣看向大海的方向,「和我回小月頂吧,你會見到他的,這裡,我不會再回來了。」半晌,左耳悶聲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