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趕鴨子上架

  第813章 趕鴨子上架

  台上顧西水一曲精忠報國唱罷,明心的大劍也落入劍鞘。

  台下的歡呼聲和鼓掌聲震天,就連那些在戲園子裡看慣了名角唱戲的『名流』們不由都站起身,為台上兩名年輕軍人的演繹擊掌而賀。

  他們來此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看什麼節目,一幫大兵們上陣殺敵或許還行,但節目什麼的還能有什麼期待?換個正常人都不會想太多。

  但,四行團新年聯歡晚會第一個節目,就讓這幫老爺們一記炸雷,一劍光寒整個舞台不說,那一曲慷慨激昂的精忠報國更是不同於現在廣播中最流行的靡靡情歌。

  不少人不再猶豫直接將手中的票投往周邊放置的票箱,對下面的節目也無比期待。

  四行團沒有讓人失望,接下來由警衛連超過30人的一個大合唱——萬里長城永不倒,這首歌在場的很多軍人都知道,那是四行之戰時軍人們在日軍包圍的大樓里唱過的歌。

  歌詞有不少人也很熟悉,但當三十多名警衛連老兵再度高唱起這首歌,尤其是唱到「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全場原本端坐著的官兵們再難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跟著警衛連老兵們一起輕聲相和。

  錢大柱腰杆筆挺,坐在草棚外的一個八仙桌旁邊,那是鄭州城內紡織協會賈會長的要求,他說既然官兵們能坐在空地里,他也能。

  八仙桌邊上,坐了七八個人,有賈會長和他的一位姨太太以及另外三個商行的東家,然後,還有一名被賈會長從舞台那邊拉回來的一個姑娘。

  姑娘年齡應該比錢大柱還大一兩歲,穿的很新潮,外面裹著毛絨絨的皮草,裡面穿著繡花旗袍,頭髮也燙成波浪卷,手裡拎著一個錢大柱只在澹臺明月那裡看過的相機。

  這讓錢大柱略微有些緊張,他可沒見過如此時尚好看的姑娘,更別說如此近距離接觸了,坐在八仙桌旁正襟危坐,只是在節目開始時給八仙桌上的各位『名流』介紹,這是我團特戰中隊的節目,這是警衛連的。

  緊張到有些古板的模樣和他年輕面容形成極大的反差,讓時尚青年女子忍不住捂嘴偷笑,這更讓錢大連長緊張,大冬天的,額頭上都沁出汗珠。

  幸好,賈大會長還是挺理解自己身邊的年輕軍人,沖女子瞪眼讓其規矩一點,稍微緩解了一下錢大柱的尷尬。

  而此時,歌聲越來越大,不是舞台上的老兵們提高了音量,而是台下的官兵們不再滿足小聲跟著哼唱,開始高聲相和。

  那可是近兩千人的聲音,舞台上此時的聲音已經被淹沒了。

  等到整個會場內外,響徹著那句「沖開血路、揮手上吧;要致力國家中興;豈讓國土再遭踐踏;個個負起使命!」

  民眾們看著那幫盤膝坐在地上一起高聲怒吼的士兵們,似乎懂他們,又似乎不太懂。

  因為歌聲雖然很激昂很動人,可為何很多人臉上又重新掛滿淚水,情感這麼充沛的嗎?

  沒上過戰場的當然不懂。

  唱著唱著,官兵們眼前無不浮現起戰火紛飛的那段日子。

  炮彈就在距離自己十幾米外炸響,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一片寂靜,搖搖昏沉沉的腦袋,只看見敵人已經衝上來,無數的戰友跳出戰壕,要麼,刺刀插入敵人胸膛,要麼,自己倒在血泊中。

  陣地守住了,戰友和敵人的屍體互相糾纏在一起,自己想去搬,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任由戰友躺在冰冷的泥地里.

  若是眼睜睜看著戰友就算死去也要被槍炮炸成粉糜,那倒也罷了,人死如燈滅,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罷了。

  可當戰事緊急,日軍已經攻入戰壕,他們被迫將戰友已經冷硬的殘軀堆在戰壕里充當工事,架起槍趴在戰友的殘軀上拼命衝著日軍射擊,戰友殘軀被子彈射擊濺起的血肉落到臉上,那血肉,是冰冷的啊!

  冰冷的就像是冰塊,凍的人渾身冰寒!

  然後,已經死去的,和還未死去的,冰冷的血和熾熱的血,交融在一起,將整個戰壕染成一片赤色!宛如人間地獄。

  直至日軍退卻,活著的人,猶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連頭髮稍上都滴落著血珠,不洗乾淨臉,誰也認不出他是誰。

  在戰友冰冷殘軀最後的庇佑下,陣地守住了。

  可每當活著的人想起那一幕,那心,似乎都已經裂成兩半。

  淚水止不住的滑落面頰,萬里長城,是中國祖先為華夏後代修建的抵禦外族入侵的偉大屏障,今天的他們,也必然能讓這個偉大繼續延續不倒。

  因為坐在VIP客戶區,錢大柱強忍著內心激動,沒有和場內官兵們一起歌唱,但他終究還是想起了自己的老班長和戰友們,他原來所在的二排,除了已經當上通信班副班長的桃子,戰鬥兵,就剩他自己了。

  自從倉城之戰倖存抬著海哥的遺骸大哭過一場後,錢大柱很久沒有再落過淚了,但今天,再聽全場官兵一起大吼「萬里長城永不倒!」之時,錢大柱卻終是忍不住虎目含淚。

  這讓他身邊的賈大小姐賈蓉芷有些奇怪,她能懂這些軍人們的慷慨激昂,她卻不能懂這些個看著滿面風霜的糙漢子唱首歌就熱淚盈眶的,站在她的角度,這也太過情緒飽滿了吧!

  如果在平日裡,性格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子肯定會嘲笑,但不知怎麼的,眼前這個也不過20幾歲的年輕軍官眼中的盈盈淚光竟然讓她心存憐惜,他一定是想起了什麼人吧!

  「能給我講講這首歌的故事嗎?」衣著打扮入時的女子悄悄給錢大柱遞過一方手帕,輕聲問道。

  「不用,不用這個!」錢大柱有些慌亂的擺手拒絕,直接拿軍服擦了擦眼睛。

  「這首萬里長城永不倒,是團座長官他們在四行一戰時唱過的,聽說還是那位謝副團長教的,當時,他們孤軍困守四行倉庫,對面租界的民眾們唱那首大刀進行曲,四行倉庫的弟兄們在戰鬥之餘,就唱這個。」

  「那你剛剛.」賈蓉芷欲言又止。

  「那是我想起我的老班長了。」錢大柱眼眉低垂,帽檐的陰影擋住了他的眼。

  只是,女性的直覺讓錢大柱身邊的女子卻分明能感受到他躲開眼神中濃郁的痛楚。

  倉城那一戰,錢大柱所在的二排原本可以撤下去先躲炮再上陣地的,可日軍太瘋狂了,頂著自家的炮彈往上沖,所以他們只能呆在陣地上。

  於是,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一顆可以將方圓數百米變成一片火海的105榴彈炮落在數十米外的戰壕內,將十幾名兄弟的身體捲起十幾米高,然後紛落在四周。

  而他這個上等兵能活著,也不是他的運氣有多好,這也是他一生之痛,那是在聽到炮彈尖嘯聲之後,在他身側兩米外的海哥一個虎撲將他撲倒,然後將身體壓在他身上。

  105榴彈炮就在不足15米的地方爆炸,可以席捲一切的氣浪直接將步兵班裡最後六人全部捲走擊殺,只有趴在戰壕拐角處的他和海哥逃過這一噩運。

  只是,當他清醒過來,推動伏在自己身體上的海哥時,卻發現,他已經死去。

  一片巴掌大的彈片就切在他曾經無比寬厚的背上,巨大的動能幾乎將這名參軍五六年的老兵切成兩半,如此劇痛之下,他竟然一動不動,直至他死去。

  海哥至死,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或者說,他曾經說過,但驚天動地的炮擊聲中,所有人類的聲音都會被淹沒。

  所以,錢大柱才瘋了,癲了,靠著死去戰友們留下的槍、手榴彈,瘋狂的在戰壕中奔跑,不斷的射擊,以一人之力,對面前一個日軍步兵小隊發起反擊。

  他沒有想過什麼打退日軍,沒有想過獲得勝利,更沒有想過立功授獎,他只想,死去,多殺幾個日本人後,死去,去陪他的弟兄們。

  達到忘我境地的錢大柱去奇蹟般地躲過了所有日軍射來的子彈,仿佛所有戰死戰友在佑護他,日軍三組擲彈筒一共射出了18發榴彈,全是針對他一人,竟然也未傷他分毫,反被他用機槍和步槍幹掉了十多名日軍,導致該日軍小隊在15分鐘時間內沒有攻上陣地。

  最終,堅持到援軍抵達。

  無比清晰的記憶,隨著錢大柱低聲的講述,八仙桌上的人們盡皆沉默不語。

  他們總算知道,那些軍官,那些士兵,為何唱起這首歌時,會淚水肆意流淌。

  因為,中國現在的長城不是磚塊壘起來的,是生命!

  一條條曾經無比鮮活,現在卻只能成為冰冷數字的生命!

  「所以,就你和一個叫桃子的通信兵活下來了。沒想到,我們的軍隊,在前線打的那麼慘。」聽完錢大柱的講述,女子的眼淚也忍不住撲簌簌往下掉。

  「沒什麼,你別難過,我們身為軍人,戰死沙場是我們的宿命,我那幫弟兄也不會走太遠,我終究會去找他們的。」錢大柱有些慌亂的安慰眼前淚水連連的女子。

  他因為女子漂亮時尚而拘束,但讓他對眼前女子大生好感的,卻是因對方能和他共情。

  她能理解前方將士之苦,這就夠了,很讓錢大柱感動。

  「呸呸呸,大過年的可不行胡說,伱得好好活著,活著打贏日本鬼子。對了,你今年多大年齡?20幾了?」女子試圖轉移話題。

  「過了今天就是農曆新年了,20歲了。」錢大柱想了想,回答道。

  「噗嗤!那你可不太像才20,看你這臉又黑又粗的,我還以為二十五六了呢!」女子見錢大柱回答的認真,忍不住笑了。

  「我今年22了,論年齡的話,那你可得喊我姐姐!」

  面對這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美麗女子,錢大柱忍不住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實在是,這和他所處環境接觸的全是糙漢完全是兩個不同概念,已經逐漸學會當一名連長的青年,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和女子接觸。

  殊不知,八仙桌的另一端,賈大會長和自己的姨太太卻是互相對視一眼後,皆會心一笑。

  錢大柱能來他這個八仙桌,顯然是這位給四行團捐助了上萬大洋的金主暗箱操作的結果,不然的話,年輕的中尉連長咋可能就偏偏坐他旁邊了?

  他對錢大柱很滿意,可不代表女兒會喜歡,但現在看來,兩人接觸的還不錯,女兒對錢大柱也看得上眼,不然,那會開玩笑讓他喊上姐姐了?

  別人不清楚,賈大會長對自己女兒卻是清楚的很,表面上看著打扮很入時,其實很傳統,個性表現的很潑辣活潑,但骨子裡卻是溫婉,而且極有個人主見,拒絕安排式的婚姻,不然也不會到22都還沒定好婆家,這個時代在這個年齡都已經算是老姑娘了,不然賈大會長能如此焦急嘛!

  現在看來,他搞的這一出很有效果。

  「錢連長,要不,我給你照張照片吧!」女子突然說道。

  「好!」錢大柱連忙拍拍身上灰塵,站起身。

  「咔嚓!」快門響起,閃光燈閃動,年輕連長帶著幾絲拘謹和羞澀的樣子留存在膠片上。

  「錢連長,要不要我給你的兄弟們也照一照?」

  「好啊!」錢大柱臉上露出喜色。

  弟兄們誰不想將自己一身戎裝精神抖擻的照片寄回去給家人,可以讓家人有個念想,更重要的是,告訴他們,自己還活著。

  「就是.」

  想起自己的任務是陪著這些『名流』們,給他們介紹節目,錢大柱目光中露出為難。

  「你們年輕人自去做你們的事,不過小女生性頑劣,若有言語不當之處還請錢連長多擔待!」賈大會長自然是樂得如此,就是習慣性的謙虛了幾句。

  「哪能呢!哪能呢!」錢大柱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不知道是不想擔待呢!還是說女子絕不會頑劣。桌上的幾個成人卻都是笑了。

  原本被自家老爹謙虛說頑劣一臉不爽的女子這會兒卻莫名其妙的臉微微一紅,直接拉上錢大柱的袖角,連聲催促:「快走!快走!不然聯歡會快結束了。」

  這會兒,節目都已經演過好幾個了,自從前面兩個節目獲得滿堂彩,調起軍民情緒之後,後面的軍陣演武還有唱華北的梆子戲都略顯得略微平淡,只有李九斤步兵連搞的話劇式小品博得了全場叫好聲。

  那是負責排練的學生們受唐刀所說的小品表演形式啟發,用話劇的方式演繹的一個真實戰場故事,那是白鶴港之戰中日機來襲,三名軍官臨危受命,開著汽車引誘日機降低高度射擊,並最終將日機擊落,而三名軍官全部犧牲的那一幕。

  舞台當然無法弄出飛機和子彈橫飛的畫面,前面的故事都是用人在麥克風面前講述,後面演繹的卻是那名軍官的弟弟楊受成,那個全軍著名的膽小鬼,再不害怕子彈,在車輛殘骸中刨出堂兄軀體,背著他重歸軍營。

  故事是真的,演員也是經歷過那一天的人,已經晉升為下士的楊受成這次沒有哭,他的眼神雖淚眼朦朧,卻堅毅的讓台下所有人都相信,他會成為一名堅強的戰士。

  事實上,他已經是了。

  失去和挫折,令人難以接受,可也有可能讓人蛻變重生,這就是生命!

  聯歡會進行到中場的時候,唐刀被做為主持人的澹臺明月邀請上台抽獎。

  唐刀一共抽出了20個號碼,每個中獎的號碼一人獎勵兩元大洋,現場發放,雖然錢不多,上台的幸運兒們卻像是孩提時代過年從長輩那裡領壓歲錢一樣興奮。

  人臉皮厚,但運氣卻足夠好的李九斤李大連長拿到那兩塊大洋,甚至還湊到麥克風面前宣布,他拿的這兩塊大洋也不給老婆孩子了,晚上請他全連弟兄喝酒。

  不過,他要他全連弟兄一起吼一嗓子,請唐長官給大家表演一個節目。

  這下可好,下面一個步兵連上百號人,集體拉號子:「唐長官,來一個,唐長官,來一個!」

  到最後,可不是一個步兵連喊,是全部在場的四行團官兵們喊,是全場民眾們跟著一起喊。

  那動靜,估計二十幾里地外的鄭州城都能聽得見。

  好傢夥,這是欺負老子不會盜版是吧!趕鴨子上架的唐大團座看向滿眼揶揄瞟向自己的未婚妻,心一橫,道:「軍歌已經唱了幾首了,都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那我就唱首情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