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之從來沒有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有過任何錯。
明明她作為受害者,卻在當時沒有一個人對她感到抱歉,只是覺得有趣而已。
而在事情發生後這麼多年,最後她已經承受過許多痛苦後,卻只是說了句當時年少無知,很抱歉對你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用著這麼簡單的理由和方式來對當年的事情進行總結和反思。
沒有任何意義。
在校園霸凌後,讓人無法接受的是所有的施暴者沒有絲毫的歉意。
他們依舊按著自己的生命軌跡去生活,玩耍上學,成長到他們的自己所希望的樣子,而在回憶往日的時候,依舊帶著玩笑的口吻說。
「我當時只是太小。」
「我只是說了幾句,沒有做什麼事。」
「現在她應該沒什麼問題,那個時候那么小,應該都忘記了。」
......
所有人都是這樣,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做出某個選擇,對受害者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最後直至造成了死亡了局面時。
他們可能也在得知結果一瞬間感到那了渺小的惋惜和歉意,然後......拋於腦後。
可真的是。
極其可笑的憐憫和輕易的道歉。
程黛黛垂眸斂眸,輕聲說:「我知道我當時很過分,我真的不是有意,只是......」
「只是覺得好玩。」遲暮之替她回答。
程黛黛身子一僵,稍稍低頭,「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我為什麼會這樣,也沒有想到會對你產生傷害。」
遲暮之嘴角扯了下,「你有想到什麼?你覺得我會開心?」
「......」
程黛黛抿了抿唇,「不論怎麼樣,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不知道我做什麼,你能......」
「你可以做什麼?」遲暮之打斷她的話,眼眸輕落在她的臉上,語速輕緩道:「能去死嗎?」
氣氛驟停。
程黛黛沉默下來,沒說話。
幾秒後,她輕聲道出一句:「對不起。」
死亡,不論是誰,都是害怕。
遲暮之嘴角弧度一扯,「對不起這個詞,被你說得可真的容易。」
「......」
「我......」程黛黛頓了一下,抿著嘴開口,聲線輕淡:「對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抱歉,也很對不起我打擾你了,但不管怎樣都希望你能理解。」
話音落下。
程黛黛走了。
可能是自覺退場,也可能是不想繼續自取其辱。
而遲暮之留在原地,聽到她臨走時的話。
理解?
遲暮之哂笑一聲,再想起剛剛和她進行的對話,一直隱忍著的反胃感,頓時升起。
她閉上眼單手撐在盥洗台上,緊捏著手心的紙團,強壓著大腦中情緒,忍著胃裡的作嘔感。
可又像是極其噁心,她轉身走進隔間內,「砰」地一聲關門,乾嘔不止。
幾秒後,隔間門重新打開,遲暮之走到盥洗台前,彎下腰,打開水龍頭,接起一捧清水,漱了漱口。
她垂眸看著水龍頭中流下的水,單手承接著。
冷水冰涼,流淌過她的掌心,指尖。
溫度似是有些熟悉。
如同那天的校服被冷水潑倒。
冷冽的溫度傳遞到她的皮膚上,令人不自覺地顫抖。
生冷刺骨。
......
那天程黛黛說對了,校服濕了,她沒有媽媽能幫她換衣服。
而她生病了,也沒有人能幫她做什麼。
沉迷於酒精里的父親,除了給她辱罵和毆打,沒有任何的感情。
妻子逃難一般的拋棄,讓他無力挽回也失去了顏面。
等醉酒父親真正意識到自己女兒的精神問題,也是在學校班主任打來的電話里得知的。
——「你女兒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對班級的氛圍造成了影響,學校這邊不建議繼續進行學習,希望能得到治療調整後返校。」
隨後,父親沒有選擇送她去醫院,而是選擇讓她呆在家裡。
鎖上了門。
其實在沒有喝酒的時候,他是一位正常的父親,會給她做飯,會跟她說話,然而酒後只有打罵。
當時的遲暮之在家裡,明顯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任何變化,周圍的鄰居也漸漸發現了她的異常狀態。
躁鬱症發作,尖叫和掙扎。
躁狂和抑鬱同時並存,偶爾她也會有幻聽和幻覺。
幻聽著學校里的議論,幻覺著他們的目光注視。
無法控制,然而也隨著一天天的發展,令人厭倦。
所以在一個經濟條件不好的情況下,父母沒有任何辦法的情況下,那天總會到來。
那也是遲暮之難得清醒的,一直苦熬的一天。
她照常被關在家裡,中午的時候,父親給她做飯,開口問她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這是遲暮之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抬頭看著父親。
他沒有喝酒,樣子也很正常,只是像是一夜未睡,看著很累。
遲暮之最後,點頭答應了。
出門的時候,父親不熟練的牽著她的手,小聲問:「想去哪兒?」
遲暮之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我不知道。」
父親聞言沒有多想,最終帶著她去了市中心的街道上。
那天好像是周六,街上來往的人很多,父親牽著她在街道兩旁走著,就像是漫無目的一般,一直游轉著。
遲暮之體力漸漸開始消耗,有些疲憊的開口:「爸爸,我不想走了。」
父親仿佛回神了一般,連忙應著,「啊,好,那休息一下。」
遲暮之點頭,「我們現在回家嗎?」
「等一下。」父親頓了頓,牽著她似是呢喃道:「再等一下。」
「爸爸。」遲暮之不懂他的意思,「你在說什麼?」
父親回神看著對面街邊的店鋪,低頭問她,「想不想吃蛋糕?」
遲暮之不假思索就點了下頭,「想吃。」
父親聞言掃了眼四周,牽著她往街邊的長椅走去,輕聲說:「你先在這兒等我,爸爸去對面買給你。」
遲暮之坐在長椅上,抬頭想看他的臉,逆光下卻有些看不清,她遲疑問了句,「我們有錢嗎?」
「有的。」父親點頭,「爸爸有錢,你乖乖等著,我去買給你。」
話音落下,遲暮之感到父親牽著她的手一松,心下忽而一慌,她抬頭想叫他,可他的身影已被人群擋住。
那一刻,遲暮之突然想到了母親。
或許。
可能,是再一次的拋棄。
那時年幼的遲暮之依舊存有僥倖,願意再相信一次。
相信她的父親會回來的。
會給她買來蛋糕。
然而,遲暮之的記憶里記得她坐在長椅上,一直等,一直等著,等到了午夜的街道。
寒風凜冽。
四周的喧鬧也一點點變為了寂靜無聲。
最後有好心的路人注意到她的情況,打電話給警察,把她送回家。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可能誰都沒想到。
屋內四周除了她以外的東西。
全都不見了。
就像是被人臨時搬空一樣,滿地狼藉,匆忙又凌亂。
她的父親,原來已經回到了家裡。
但他卻不是選擇了回來,而是逃離。
那一天,年幼的遲暮之站在黑暗中,看著陌生又空蕩蕩的房間,突然明白了。
她成為了一名孤兒。
......
遲暮之最終被送去了孤兒院。
離開的那天,她聽到了很多聲音。
「孩子有精神病,家裡又沒錢治病,她爸就只能丟了她,不然怎麼活?」
「生了不養,這孩子也可憐攤上了這樣的爸媽。」
「有精神病怎麼養啊,指不定哪天就會發瘋,之前都是她爸照顧著,肯定受不了了,所以才不要她的,理解一下吧。」
......
理解一下。
為什麼需要理解。
有誰來過理解她嗎?
沒有。
從來沒有。
所以為什麼在對她做了這麼多難以承受的事情後,還需要她去理解?
明明她真的很努力的在活著。
在年少時經歷的一切,遲暮之從來沒有覺得這些是難以啟齒的事情,因為所有都不是她的錯。
在被遲家選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她為什麼有資格?
遲暮之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她確實是自卑的,從不曾要求什麼,獨自一個人,簡單的活著。
可她也曾盼望著,即便是很卑微的,盼望著。
這樣的她,至少也能夠,得到一次拯救的機會。
能從這片泥潭裡,走出來。
肆意,隨性的活著。
......
溫沂出來找人的時候,遲暮之正好整理好從衛生間出來,中間有一段長廊岔口。
遲暮之路痴毛病開始起效,她還在遲疑選擇,餘光瞥見了身側人影走來,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下一刻,男人慵懶的聲線從身旁傳來,「之之選哪條路?」
遲暮之聞言,下意識側頭看去。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過來的,他微微俯身,側頭看來,漂亮的桃花眼輕挑著。
遲暮之看著他,一直繃直的心弦忽而有些鬆懈下來,淡淡開口:「不知道。」
隨後,溫沂彎起唇角,拖腔帶調道:「那就選去我心裡的路吧。」
「......」
遲暮之一愣,「什麼?」
溫沂聞言直起身子,單手牽過她,微微移動分開她的指間,十指相扣。
他挑了下眉,「與你心連心。」
「......」遲暮之表情無語,「這又是什麼?」
溫沂看她這麼淡定,輕「嘶」了一聲,「之之怎麼和別人不一樣?」
遲暮之平靜問:「我應該怎麼樣?」
溫沂:「應該要羞澀。」
遲暮之:「......你做夢?」
被她逗笑,溫沂牽著人往前走,「看來這話對之之不管用。」
遲暮之走在他身旁,淡淡問:「你哪兒看來的?」
「剛剛等你的時候,網上看到的。」溫沂走過前廳,漫不經心道:「暖男話語教程。」
「?」
遲暮之想起他剛剛上車時說的話,嘴角稍扯,「這就是改進版?」
溫沂點頭,「算是。」
兩人走到餐廳門口的停車位,遲暮之聞言抬眼,「還有別的意思?」
「有。」溫沂隨意應了一聲。
他打開車門,單手護著她的腦袋,遲暮之坐入,偏頭看他疑惑問:「什麼?」
溫沂站在車旁,忽而彎下腰湊近,抬起手,微涼的指腹蹭了蹭她的眼尾,語氣含著稀落的笑意,輕柔說。
「哄我家之之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溫美沂:「我哄人一絕:)」
遲美人:「我懟人一絕:)」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