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城的水源很充足,在軍營附近有十三座水井。曼達對這十三座水井的位置都非常熟悉,在用量上也有一定的考究,最大的水井得用一麻袋,最小的水井只要抓兩把就夠了,十三座水井全都下好了藥,正好把六袋藥粉全都用完。
下完了藥,曼達收回了分身,疲憊不堪回到了營地,鑽進營帳倒頭大睡,這些藥粉能支撐一天,明晚還得繼續。
不多時,天亮了,德懷特睜開眼睛,經過一夜酣眠,他感覺內心的負罪感慢慢消失了。
戰爭就是這樣,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一方,可只有勝利者能定義一切。
他們說巴克恩謀害了大主教,這重要嗎?巴克恩現在才是羅姆路國合法的大主教!
他們說神罰者不該自相殘殺,是呀,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你們立刻滾蛋,這就不算自相殘殺了!
他們說神聖使者威爾金斯也得到了教皇的認可,那又怎麼樣呢?巴克恩沒說不認可他呀!現在是他主動來攻打王都,他怎麼還厚著臉皮博取同情?
德懷特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肩膀,喃喃自語道:「我為什麼要愧疚!」
他披上了戰袍:「我為教皇而戰,就是為了主而戰,這是我的職責。」
他梳理了一下頭髮,檢查了一下臉上的傷痕:「今天我不會再對任何人手下留情,如果他們再敢靠近城牆,我會用拋石車把他們砸成肉泥,如果有任何一名士兵怠戰,我會直接在城頭上剝了他的皮!」
德懷特吃了一大塊麵包,一節香腸,喝了一罐清水。
他擦了擦嘴,嘆了口氣,又聽到城牆外的聖歌。
一聽到這首聖歌就能想起霍威特,雖然很久沒有見過面,但他的模樣依舊那麼清晰。
德懷特是孤兒,十歲以前一直靠乞討為生,一個雪夜,他什麼都沒要到,連根柴火都沒找到,在村子口廢棄的神廟裡,他就快被凍死了。
他遇到了霍威特,霍威特給了他吃的,帶著他去了神聖天國,本來讓他進了唱詩班,可他在十三歲的時候選擇了軍營。
那個時候列奧出現了,只有六七歲,卻成了霍威特的學生,德懷特氣不過,要在軍營里證明自己。
轉眼過了二十多年,德懷特成了一代名將,他忘了要向霍威特證明些什麼,霍威特好像也忘了他的存在,除了偶爾在神聖天國見面,彼此相視一笑,他們之間好像再沒有任何交集。
或許霍威特在他心裡也沒有那麼重要,他只是把自己帶進了教會而已。
德懷特有些口乾,又喝了一罐水,帶上鐵盔,走向了城頭。
一路之上,士兵們正在做著晨間禱告,他們在懺悔。
德懷特竭力躲避他們的聲音,可走了兩步,淚水卻突然打濕了眼眶。
他忘了我……
他忘了我是應該的。
可我憑什麼忘了他?
他給我吃的。
給我衣服穿。
沒有他,我就是個小雜種,我就是個,凍死的,小雜種……
在突如其來的大雨中,德懷特縮在城頭的角落裡,哭的泣不成聲。
一名千夫長跟著他落淚,這名千夫長很驍勇,在前天的戰鬥中,他親手擊殺了四十多名敵人,但在戰鬥的尾聲,他不慎被列奧生擒了。
本以為列奧會殺了他,結果列奧把他放了,非常隱秘的放了,以至於沒有人知道他曾被擒獲。
從回到連雨城,這名千夫長就像丟了魂一樣。
聽到德懷特的哭聲,他也跟著哭泣。
「我們是兄弟,我不會傷害你的……」這是列奧對他說過的話。
「可我傷害了你們,我的兄弟……」這是千夫長自己的話。
在喝了一罐水後,這名千夫長拔出長劍,自盡了。
……
列奧唱了一天的歌,沒有攻城,他並不著急,他感覺十天之內肯定能攻破連雨城。
結果他高估了德懷特,不需要十天,只需要兩天。
兩天之後,一名百夫長在做完晨間禱告後,鬼使神差打開了城門。
當時只有兩名收納者試圖阻止他,一名死在了百夫長的手上,另一名死在了守城士兵的手上。
守城士兵當場給百夫長下了跪:「大人,我早就想這麼做,但我沒有勇氣,感謝您幫了我。」
百夫長和士兵相擁而泣,最終被德懷特拖著離開了連雨城。
連雨城失守了,準確的說,根本就沒有守,德懷特選擇了直接棄城。
他懷疑這座城市受到了詛咒,有時候又會覺得這座城市受到了主的祝福。
在他每一次痛哭的時候,他感受到了罪孽帶來的疼痛,也感受到了救贖帶來的喜悅。
……
攻下了連雨城,布魯托終於不用每天熬製那複雜的藥粉了,他不能理解曼達和列奧的想法,既然曼達能在井水裡投毒,為什麼不直接投放劇毒,毒死對方?
曼達耐心解釋道:「原因有三個,一是真正無色無味的毒藥太過罕見,而且很難大量熬製,但懺悔之毒恰好具備這兩樣條件,像我這麼靈的鼻子都無法察覺。
二是只要有人或牲口被毒死,敵軍會立刻發現井水有毒,並且會嚴加防備,但懺悔之毒幾乎讓人感覺不到自己中毒了。
三是德懷特需要活著,這人活下來還有用。」
布魯托不解:「讓他活下來有什麼用?」
曼達笑道:「這是列奧的主意,他要締造一個傳說。」
「孤影軍團的傳說?」
曼達搖頭道:「屬於大主教霍威特的傳說,他是永遠的大主教,他帶著主的神聖光輝,感染了德懷特,讓他放下武器,讓出了連雨城。」
布魯托抿了半天嘴唇,說不出話來。
最終他只冒出了一句:「看來德懷特死定了。」
曼達聳聳肩道;「這就看他造化了,如果他不想死,也可以投奔到神聖大主教的懷抱。」
說話間,一名士兵正在井裡打水,布魯托上前喝止道:「等一下,那水不能喝。」
曼達瞪了布魯托一眼,示意他不要說破。
士兵看著布魯托道:「為什麼不能喝?」
布魯托踟躕半響道:「水,還是,燒開了喝,好一點。」
……
當晚,連雨城裡舉辦了盛大的慶祝儀式,來自南方的各路領主開懷暢飲,共同慶祝這場偉大的勝利。
貝薩流改變了對曼達看法,他不再厭惡曼達,甚至還多少有一些欽佩。
他本想藉此機會和曼達好好聊一聊,可沒想到整場宴會,曼達愁容不展。
等宴會結束後,曼達怏怏不樂坐在城堡的花園裡喝悶酒,貝薩流走上前去,坐在他身邊,帶著長者的關懷問道:「有什麼煩心事嗎?」
曼達搖了搖頭。
「有什麼事情儘管說出來,我們是盟友,彼此之間應該保持信任。」
貝薩流再三追問,曼達終於說出了心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最終的勝利。」
「我對陛下,對您,對政務大臣忠心耿耿,絕無半點私心雜念。」
貝薩流道:「這一點我也認同。」
「您真的認同我嗎?」曼達的眼眶濕潤了,「您一直都在懷疑我的忠誠。」
看著曼達眼裡的淚光,貝薩流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孩子,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一個道理,想要獲得一個人的信任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人,我現在依然不能獲取您的信任嗎?」
貝薩流的眼睛也濕潤了:「你已經得到了我的信任。」
「大人,我為您所做的一切,還不能證明我的忠誠嗎?」
貝薩流聲音顫抖道:「任何人都不能質疑你的忠誠。」
「大人,我們之間不會再有猜忌和懷疑了吧?」
「當然不會!忘掉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吧!」貝薩流的眼淚落了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夜為什麼這麼容易激動。
曼達接著說道:「大人,我想當個大公,你覺得這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