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樹沒地方去。閱讀
走到馬路上,一抬頭就看見對面的商場。商場有空調,還有休息椅,他想了一會兒,穿過馬路就走了過去。
心裡像堵了一塊大石頭,憋得周俊樹渾身難受,氣都要喘不上來。
不能去想周俏的話,一想就委屈,委屈了就要哭,男人不可以哭!
周俊樹漫無目的地在商場裡走,這種商場,他在老家從來沒見過,每一層都那麼大!賣什麼的都有,還有好多飯店、兒童遊樂場、電玩城……顧客也多,到處都是人。
不僅是商場,馬路上、地鐵站也都是人,這就是個繁華的大都市。
周俊樹看到那些賣衣服的女營業員,有些在招待顧客,有些在整理衣服,有些在聊天。沒有顧客時,她們就手肘撐著電腦桌面發呆,支撐腿不停地交換,像是百無聊賴。
周俊樹知道周俏就是商場營業員,也知道她上班時不能坐。
她剛剛上過兩個全天班,從早上9點一直到晚上10點,整整十三個小時。
周俊樹垂著腦袋走啊走,在兒童遊樂場裡待了很久。因為是暑假,白天都有不少孩子過來玩,彩色**球池上是一組巨大的滑梯和爬架,小朋友們在裡頭尖叫打鬧,一個個從滑梯上呲溜呲溜往下滑。
周俊樹發現自己從來沒玩過滑梯,小時候他在村里是放養的,周俏去上學,他就一個人到處亂跑,爬樹捉鳥,下水摸魚,玩得差不多了就走好遠的路去周俏學校門口等她,和姐姐手牽手一起回家。
一想到周俏,他的眼睛又酸澀起來,手背胡亂地抹了抹,忍住淚意。
撈魚池邊,幾個三、四歲的小朋友正拿著小網兜認真地撈著魚。周俊樹站在旁邊看,也不懂這樣撈魚有什麼樂趣。他看了一眼價目表:15分鐘/20元,送三條小魚(不含水缸)
周俊樹咽了口口水:「……」
大城市的物價真的好嚇人。
離開兒童遊樂區域,他去五樓書店挑了一本暢銷書站著看,這一看就看了好久,回過神來發現都快下午1點了。
周俊樹餓了,摸摸口袋裡的一百多塊,那是周俏前幾天給他的零花錢。他坐電梯去到一樓肯德基,之前點餐都是周俏點
的,他都沒注意過價格,這回自己站在點餐檯前看到菜單,嚇得趕緊滾出來。
他最終在五樓一家麵館吃了碗炸醬麵,還沒吃飽。吃完後,周俊樹又去到六樓,走進那家電玩城。
他沒打算玩什麼,不捨得花錢,就在裡面看人玩。
很多玩家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學生,穿著時髦的衣服和鞋,有些頭髮還染了色,他甚至看到有男孩子戴著耳釘,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投籃機前有個男孩在投籃,周俊樹站在旁邊看。
他想到那天下午,黎衍帶他來這裡玩,他站著,黎衍坐著,兩個人一起砰砰投籃,結束以後還擊了一下掌,是男人間對話的方式。
和姐姐出去玩時,周俊樹曾問過周俏,黎衍有多高。
周俏說他以前是1米85,不過現在沒有了,穿著假肢只有1米76。周俊樹當時沒說什麼,但心裡知道1米85真的好高,比自己足足高了7公分。
衍哥……現在只能坐輪椅了,站起來還沒他高。
周俊樹難以想像自己要是沒了兩條腿會變成怎樣,是不是就像老家村里那幾個殘疾人一樣,每天待在髒乎乎的房子裡混日子。
那些人總是怨天尤人,衣服、頭髮髒兮兮的,菸酒不斷,沒事幹就去打牌。
黎衍不是這樣的,他每天穿得帥帥氣氣出門上班,有一次回家時還給自己帶回一袋很好吃的點心,說叫肉鬆小貝,需要排很久的隊才能買到,不過他點的是外賣。
衍哥……衍哥其實真的是個不錯的人。
就是坐輪椅不好,他要是身體健康該多好啊!
不過,他要是身體健康,估計也沒周俏什麼事了,他一定會找楊姐姐那樣的女朋友,怎麼可能看得上周俏?
可是周俏哪兒差了?周俏就非得要照顧他一輩子嗎?
她就不能找個各方麵條件普通一點的男人嗎?身體健康的,就跟這城裡大多數平凡的打工夫妻一樣,她怎麼就搞得這麼不平凡呢?
周俊樹一直努力學習,沒有喜歡過哪個女孩子,也沒追過星,完全不懂情啊愛啊這些東西。他腦子裡漿糊一樣攪成一團,一會兒怪黎衍搶走了自己的姐姐,一會兒怪姐姐為了黎衍竟然打他,怪來怪去,他終於想到自己。
四年多不和周俏通電話
,是事實。
上初一的時候,邱老師就找到了他,帶給他周俏在錢塘的消息。
他曾經幼稚地問過邱老師,周俏什麼時候回來,邱老師說周俏不打算回來了,會留在錢塘打工。就那一下子,周俊樹就崩潰了,開啟了長達四年半對周俏的單方面冷戰。
那會兒他從沒想過,周俏是怎麼在這個城市活下來的。
周俊樹在電玩城外的休息椅上坐了很久,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通訊錄。
他買手機才不久,同學們一個都沒加上,聯繫人里只有邱老師、周俏、黎衍和宋晉陽。
他打開黎衍的朋友圈,只有一條九宮格圖文,是周俏生日那天發的。周俊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周俏的生日,但周俏記得他的生日,每年都會通過邱老師給他帶一套衣服做生日禮物。
照片裡的周俏和黎衍依偎在一起,笑得非常開心。
黎衍喜歡站著拍照,周俊樹在遊樂場見過,拍的時候,輪椅會被推得遠遠的,一點兒不會拍進去。
周俊樹從來沒見過周俏笑得這麼幸福甜蜜,黎衍也是一樣,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透過屏幕都能深深地感染人。
周俊樹之前看到這些照片只顧著生氣,可是現在……
他吸了吸鼻子,點開宋晉陽的對話框,打出一行字。
【樹影?星痕】:宋哥,你知道衍哥的單位在哪兒嗎?
下午5點,黎衍正在工作。
右手腕上依舊戴著護腕,這兩天/行動著實不方便,但他沒怎麼讓人幫忙,都是自己忍著疼痛做事。其他好說,轉輪椅和開小黃蜂完全躲不過,別人也幫不了他。
周俏說會來接他下班,黎衍思考後同意了。上下小黃蜂時最依賴手臂力量,手腕用不了力很容易摔跤,周俏接送他無非就是在他上下車時扶一把,再幫他拆、裝輪椅,也避免讓右手腕因為一直用力而好不起來。
桌上的固定電話響了,黎衍接起來:「你好,我是Rick。」
「Rick,前台有個男孩子找你,說姓周,你出來一下吧。」
黎衍:「……」
他坐著輪椅來到前台,吃驚地看到周俊樹站在那裡。
周俊樹繃著一張臉盯著黎衍看,又看到他的右手腕上戴著黑色護腕,手指擱在輪椅鋼圈上,嘴唇就抖了
一下。
黎衍剛要開口,小少年已經「嗚……」的一聲哭出來了。
前台小姐:「???」
黎衍:「……」
電梯間裡,黎衍給周俏打電話:「俏俏,你別出來了,小樹在我這兒呢,一會兒我讓他幫我上車好了。」
周俏嚇了好大一跳:「他跑你那兒去幹嗎?他又想幹什麼呀?」
黎衍低聲勸她:「你先別急,我覺得……」他回頭看了一眼消防通道防火門,「他是來道歉的。」
周俏:「……」
黎衍:「你是不是罵他了?」
「嗯。」周俏承認了。
「行吧,一會兒我帶小樹外頭吃點東西再回來,我和他聊聊,明天他就要回去了,別搞得一肚子不開心。」黎衍安慰周俏,「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周俏說:「他要是再敢對你說混帳話,你別對他客氣。」
黎衍笑起來:「我知道,我倆都是男的,聊起來方便,你自己吃晚飯吧,別等我們了。」
掛掉電話,黎衍進了樓梯間,周俊樹背靠牆壁站著,低垂著頭,無精打采。
黎衍停下輪椅,把假肢放下地,手扶著樓梯欄杆站了起來。周俊樹疑惑地看著他,黎衍笑笑:「我每天都要在這兒站幾回,既然進來了就不要浪費時間,順便練個站。」
昏暗的樓梯間裡,周俊樹的臉看起來更黑了,眼白倒很分明,隨著眼睛的眨巴,直愣愣地盯著黎衍看。
黎衍也不和他客套:「你姐罵你了?」
周俊樹又垂下了頭。
「等一下我下班,帶你外面吃個飯,咱倆聊聊。」黎衍看著他,「不過先說好,不能吵架,我實在沒力氣和你吵架,就想揍你,但估計是揍不過的,我手還傷著。」
周俊樹:「……」
黎衍歪著頭打量了他一會兒,開口:「小樹,我問你一個問題。」
周俊樹抬起頭來,有些緊張:「什麼?」
黎衍問:「你覺得我和宋晉陽關係怎麼樣?」
「挺好的啊。」周俊樹想到宋晉陽和黎衍之間的相處,就是好兄弟嘛。
黎衍說:「你應該知道,宋晉陽的爸爸和我媽媽是後來結合的,我和他十五、六歲時才認識。你可能想像不到,今年以前,我和他鬧了十年的矛盾。」
「啊?」周
俊樹完全沒想到。
「我曾經揍過他,上高中的時候,因為他欺負我媽。就像你那天揍黎帥那樣,我把宋晉陽摁在地上打。」黎衍想起十幾年前的事,自己都有點想笑,「他根本不能反抗,被我狠狠揍了一頓,後來,我倆就水火不容了。」
周俊樹:「……」
「但你現在也看到了,我和宋晉陽關係不錯,你姐和他關係也挺好。我畢竟不怎麼方便,這些年來,我媽很多事兒都指望不上我,都是宋晉陽幫她辦,我媽早把他當親兒子看了。」
黎衍繼續說著,「明白我的意思嗎?小樹,人會長大的,思想會變,閱歷會變,人與人的關係也會變。那天你對我說的話,我真的很生氣,仔細想想很多都是事實,也沒法反駁。但是再過幾年,等你長大一些,我再老一些,也許回過頭一想,你會覺得自己當初說得比較偏激,我也早就對這些話一笑了之了。」
周俊樹陷入思索。
黎衍又說:「你說你討厭我,覺得我沒法讓你姐幸福,只會讓她很辛苦,那你的意思是什麼呢?希望我和你姐離婚嗎?」
周俊樹嘴唇嚅囁著:「不是……」
「那你這樣的發泄又有什麼意義?我和你姐都沒想過離婚,我還就認定她了。」黎衍語氣平和,唇邊帶著笑,「小樹,別說你討厭我,前幾年,我自己都討厭我自己,要不是你姐把我拉出來,我現在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跟個要飯的也差不多了。」
看著黎衍英俊的外表,周俊樹難以想像。
「我和周俏……」黎衍嘆了一口氣,「其實我和她有很多方面還需要磨合。她本身比我小四歲,小小年紀就在社會上打拼,應該吃過很多苦。我現在的日子雖然和普通人相比稍微困難,但大學畢業前人生還算比較順利,所以我對你姐,講實話啊,不算特別了解。」
周俊樹皺起了眉,眼神有些不滿。
「別誤會。」黎衍笑道,「因為你姐老是說,要向前看,不願意回想以前的事,所以很少和我聊這些。小樹,剛好你在,一會兒我倆吃飯時,你和我說說你和你姐小時候的事,我還挺想知道的。」
周俊樹沉吟片刻,低低地「嗯」了一聲。
「不過
,那個邵什麼的,就不要說了。」黎衍提醒他,「聽得我腦殼疼。」
周俊樹沒忍住,嘴角一扯,笑意剛露出一點,就被黎衍打趣的眼神給盯得憋了回去。
最後,黎衍說:「小樹,我後來想過你說的話,我是個殘疾人沒錯,變也變不回去了。但我想,我還是可以更努力一些的,爭取做一個很酷的殘疾人,不讓你姐受委屈,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周俊樹看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差不多到下班時間,黎衍坐回輪椅,讓周俊樹在電梯間等他去打個卡。見他要離開樓梯間,周俊樹脫口而出:「姐夫。」
黎衍回過頭,錯愕地看著他。
周俊樹站得直直的,低聲說:「對不起,那天我錯了。」
「沒事兒,回頭和你姐好好聊聊。」黎衍的笑容很溫和,打開防火門就先出去了。
周俊樹的背脊又一次靠回牆上,半晌後,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兩個男人決定去吃烤肉。上下小黃蜂時,黎衍讓周俊樹扶他,幾乎沒使用右手。他還指揮周俊樹幫他搬輪椅、拆輪椅、裝輪椅,小少年一下子就學會了。
車子開起來,周俊樹擠坐在后座,看小黃蜂匯入到晚高峰擁擠的車流中,感嘆道:「這兒人可真多啊。」
黎衍在前排笑起來:「人多,機會也多,小樹,考到錢塘來吧,和你姐一樣,以後別回去了。」
周俊樹看著他的後腦勺,偷偷地笑了一下。
可惜的是,因為黎衍要開小三輪,周俊樹又沒成年,兩人吃飯時都不能喝酒,只能要了一瓶冰桔茶湊合。
吃飽喝足回到家,周俊樹跟在黎衍身後進門時,腦袋都不敢抬起來,黎衍把姐弟兩個一併趕進次臥,讓他們好好溝通,不許吵架。
一直到晚上11點,周俏才眼睛紅通通地回到主臥,上床後話都沒說,直接抱住了黎衍。
「沒事了吧?」黎衍拍著她的背,問道。
「嗯。」
周俏心裡很不好受,明明是周俊樹傷害了黎衍,現在反而要黎衍來從中調和她和弟弟的關係,也不知道他心中還有沒有怨氣。
黎衍沒有告訴周俏,他從小樹這裡知道了很多她十七歲前的事。
他的周俏小時候真的吃過很多苦,
幾乎年年都要面臨輟學危機,都是歷任班主任來家裡勸,才讓她一年一年地讀下去。難怪她成績好,要是不夠好,班主任都不會去幫她。
黎衍摸著周俏的頭髮,心想這個女孩子活到二十二歲,到底有沒有經歷過真正無憂無慮的時光?
應該是沒有吧。
生活的壓力始終都在她肩上,現在和他在一起,她的壓力就更大了。但她不會抱怨,黎衍幾乎沒聽她抱怨過什麼,她總是充滿幹勁,對未來滿懷憧憬,小小的身軀就像一面牆似的擋在這個小家庭的最前線,竭盡全力地為他擋風遮雨。
黎衍覺得自己應該儘快趕上來。
這個家庭是兩個人的,不能只靠周俏一個人扛。
他的身體情況的確很糟糕,但也沒糟糕到要拖後腿的地步。
他畢竟是男人,黎衍想著,再努力一些吧,和小傻子一起努力,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周三,周俏特地排的晚班,上午要送周俊樹去火車站。
三個人最後一起吃了頓早餐,周俏幫弟弟整理出一大袋的特產和禮物,仔仔細細地打好包。
黎衍準備去上班,周俊樹說:「姐夫,我送你去車庫吧,幫你上個車。」
黎衍應下:「行。」
周俏聽到那聲「姐夫」,愣愣地沒反應過來。
車庫裡,周俊樹扶黎衍上車,又幫他拆下輪椅放到后座,問:「姐夫你手要緊嗎?好點了沒啊?」
黎衍抬起右手動動手指:「好很多了,再過兩三天就不用戴護腕了。」
周俊樹站在車旁,看黎衍啟動車子,說:「姐夫,你路上小心,下回見了。」
「下回見。」黎衍沖他揮揮手,「到時候我們再一塊兒去對面六樓玩,不帶你姐,你姐又囉嗦又摳門,玩得肯定不過癮。」
周俊樹撓撓腦袋,心想自己也很摳門。
「我走了啊,上班要遲到了。」黎衍已經把小黃蜂倒出來,「小樹,明年見!」
「明年見。」小少年看著黎衍的小三輪爬上坡,消失在視野里。
周俊樹背著大包小包回家了。
在高鐵站送走弟弟,周俏轉身去坐公交車。
雖然已是八月下旬,這幾天太陽卻很烈,氣溫超過37度。
周俏走了沒多久,鼻尖上就冒出了小汗珠,她抬
頭看看天上刺眼的太陽,想起前一晚黎衍對她說的話。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太陽了?總是像個行星似的圍著我轉?」
「可是俏俏,你知道嗎?你自己也是一個太陽,小樹是圍著你轉的,還有我,現在的我早就不是太陽了,很多時候我更願意把你當成太陽。」
周俏抱緊他,閉上眼睛:「不,你永遠都是我的太陽。」
黎衍的語氣有些無奈,又像是開玩笑:「俏俏,你這樣子,我壓力山大啊。」
……
周俏低下頭,手指抹掉鼻尖的汗,心裡有點不安。
周俊樹回家後第三天,黎衍的公司要在A省另一個城市舉辦年中會,不僅錢塘總公司的人要去參加,全國各地分公司也會派代表來,加起來有五百多個人。
年中會四天三晚,後面還緊跟著新員工培訓,黎衍就是新員工,要參加兩天培訓,所以整個行程是六天五晚。
這是黎衍和周俏在一起後第一次分開,天數還很多。周俏早先知道這個消息後就焦慮得不行,擔心黎衍沒法好好照顧自己,怕他在房間裡洗澡、上廁所不方便,吃飯不方便,擔心這擔心那。直到黎衍告訴她,公司特地為他預定了酒店的無障礙客房,並且讓他單住,周俏才略微安心。
出發那天,周俏打計程車把黎衍送到大巴集合地,總部人多,統一坐大巴走。周俏把黎衍的拉杆箱放進行李艙,又把他的兩支肘拐交給方勁松幫忙保管,轉過頭,看著虎哥把黎衍背上大巴。
五十幾座大巴的上車門台階特別高,黎衍根本就邁不上去。
同事們都很熱心,給黎衍安排在上車後的第一排,周俏也跟上車,看著他穩穩地坐好了,才下車拆下他的輪椅,仔細地放進行李艙。
她沒再上車,站在車下望著黎衍,他坐在窗邊,向周俏揮揮手,拿起手機晃晃,示意她看消息。
【黎衍】: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這幾天你也放鬆一下吧,可以找朋友去吃個飯逛個街。
周俏又抬頭看他,這輛車的人已經到齊了,司機準備開車。周俏讓開了些,看到黎衍又向她揮了揮手,她也不知怎麼了,眼眶一熱,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心裡的不安又擴大了一些,周俏自
己都意識到這狀態不對勁。
黎衍是去開會、參加培訓,每天都是待在五星級酒店裡。他說那樣檔次的酒店輪椅通行絕對沒問題,吃飯大多是在酒店,如果有外出用餐,他可以請假不去,在酒店叫個外賣就行。
房間裡有無障礙設施,他一個人住,真摔了大不了就脫光,還能爬不起來嗎?
生活方面是不用擔心的,周俏自己也知道,黎衍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那她到底在擔心什麼?
剛才,她看到了黎衍的同事們,都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還有好多精緻漂亮的女孩子。她們穿著時尚的衣服,戴著墨鏡和亮閃閃的首飾,看到黎衍後就笑著和他打招呼。
周俏還看到陸欣,但陸欣像是不認識她似的,理都沒理。
黎衍身邊坐著的是一個很好看的小姐姐,周俏聽到黎衍喊她的英文名,兩個人有說有笑,小姐姐還溫柔地向周俏招招手,說:「放心吧,Rick這幾天就交給我們來保護了。」
黎衍大笑:「你當我是國寶呢?」
小姐姐說:「那肯定比國寶還要珍貴啊。」
大巴啟動了,黎衍透過車窗望向周俏,她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人影。
Daria說:「你老婆看起來好小啊。」
黎衍回過頭來:「她才二十二。」
「才二十二啊?」Daria嘖嘖稱奇,「我生日月份大,二十二還在念大四呢,畢業都二十三了,現在二十八男朋友都沒有,人家二十二都結婚了。」
黎衍笑笑,沒說話。
後面兩天,周俏和黎衍白天就只用微信簡單聊幾句,黎衍開會時手機靜音,周俏也不敢隨便打擾他。
到了晚上,兩個人就視頻聊天。
「給你看看我的房間。」黎衍坐著輪椅在衛生間裡轉了一圈,拍給周俏看,「淋浴房有可以坐著洗澡的台子,洗手盆也比較低,扶手都有,面積還很大,真挺方便的。」
「床也比普通房間要來得低,看到了嗎?」黎衍的語氣很輕鬆,「今天吃自助餐,我自己去拿的菜,就擱腿上,不拿湯湯水水就行了,一點兒問題沒有。」
周俏趴在床上,笑著聽他說。
「剛才吃過晚飯,我同事他們喊我去周圍逛一圈,我們酒店邊上就是一條商業街,我嫌熱,沒去,讓
他們幫我觀察一下輪椅好不好走,要是好走,我明天去轉轉,給你買禮物。」
手機一通晃,黎衍的臉終於出現在鏡頭裡,他也上了床,看著周俏笑眯眯,「想我嗎?老婆。」
周俏說:「想。」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規模的年中會,好多人啊,每場茶歇都堆得跟山一樣,都是漂亮的小甜點,你肯定喜歡,就是吃不著。」
黎衍絮絮叨叨地說著,還帶吐槽,「每個總監都要做年中總結,有些人講得很精彩,有些水平實在太次,英語還有口音,聽得我都要打瞌睡。」
周俏問:「都是用英語講的嗎?」
「對啊,總監大部分都是德國人,個別幾個是中國人。」
「你都聽得懂嗎?」周俏覺得黎衍好厲害。
黎衍哈哈哈地笑起來:「怎麼可能全部聽得懂啊,能聽個大概吧,PPT都是中英雙語,知道他這個部門這半年都幹了些什麼就是了。」
周俏問:「方經理要去發言嗎?」
「不用,他級別還不夠,只是個主管啊。」黎衍覺得周俏的問題很有意思,「他的老闆都沒資格上呢,財務總監是個老外,就是上次給我三面的那個。」
周俏又問:「他還記得你嗎?」
黎衍哭笑不得:「我沒跟他說上話,不過,我覺得他應該記得我吧,全公司坐輪椅的就我一個,這麼特殊,還這麼帥!能不記得嗎?」
周俏小聲抱怨:「你都不發照片給我看。」
黎衍笑道:「這兩天不夠帥,天天穿襯衫,明天晚上我們晚宴,你老公我要穿西裝,到時候拍照給你看啊。」
「好呀。」周俏很期待,「你好久沒穿西裝了,你把西裝掛起來了嗎?別弄皺了,我都給你熨過的。」
「到了就掛起來了,房裡也能熨,如果皺了我自己研究一下。」說到這兒,黎衍打了個哈欠,「坐著開了一天會,有點困了。」
周俏趕緊說:「那你早點睡吧。」
「嗯。」
「在房裡,你要有空,就練練站。」周俏又提醒他。
黎衍哀嚎:「我知道啦!在房裡練站,練走,練抬腿,人家晚上都去泡吧唱K,就我苦逼兮兮還在房間裡鍛鍊。」
周俏說:「那你也一起去嘛,我又沒有不讓你去。」
「算了算了,我怕喝多了回來不好弄。」黎衍笑起來,「真睡了,老婆晚安。」
「老公晚安。」周俏看著黎衍結束視頻。
她把手機丟到一邊,人仰躺在了大床上。
黎衍說,到明年二月,公司里還有年會,也要四五天,每年會去一個不同的城市,不一定在A省,可能會去比較遠的地方,要坐飛機。
還有每個部門自己開展的旅遊,財務經理手裡有經費,今年的旅遊打算在十月底進行。
其他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活動,比如家庭日,家屬也可以參加,是周邊一日游;比如每月的集體生日,會有蛋糕和禮物;比如專業上的一些進修培訓,每次會派不同的人去,幾乎都是外地,也算一項福利……
這些事兒周俏以前聽都沒聽說過,大外企的福利待遇、培訓機制完善又先進,連黎衍這麼一個不用出外勤的崗位,每年都有三到四次離開錢塘的機會。
住的都是國際連鎖五星酒店,吃的餐標是150塊/人打底,晚宴時規格甚至高過婚宴,人均四五百是常態。
日常被剝削的無產階級打工妹周俏同學從來不知道,會有單位對員工這麼好,茶水間裡點心隨便吃,咖啡茶飲無限量供應,連結婚都能發八百塊補貼。
知道這事兒時她懊惱地說:「哎呀!虧了,我倆結婚結早了。」
把黎衍笑得不行。
第二天晚上,黎衍參加晚宴。
周俏說想看照片,他一直都沒回,周俏也不敢給他打電話。
一直到晚上9點多,周俏發現黎衍發了一條朋友圈。
那是他發的第二條朋友圈。
四張照片,背景都是年會的拍照牆,每張里都有黎衍。
第一張是團隊合影,大家站成一排,方勁松站在中間,黎衍站在右起第二個,男士全員西裝,女士們個個花枝招展;
第二張是黎衍和方勁松的合影;
第三張就不得了了,黎衍站在中間,左右兩邊各站了三個美女,個個盛裝打扮,妝容精緻,笑意盈盈。有人穿旗袍,有人穿抹胸曳地禮服,也有人穿短款蓬蓬裙,露出兩條長腿,踩著細高跟鞋。
站在黎衍身邊的就是周俏在大巴上見過的那個漂亮小姐姐,她甚至挽著黎衍的手臂,笑得很甜美。
最後一張照片是黎衍的單人照。
因為是單人,人就拍得比較大,看得更清晰。
黎衍穿的依舊是那套深灰色西裝,扣著扣子,裡頭是白襯衫和藍領帶,腳下是黑色皮鞋。
他現在的身材穿西裝非常好看,雙手插在褲兜里,寬肩窄腰,整個人挺拔如松,在沒有任何扶持的情況下,站姿居然挺瀟灑,一點兒也不僵硬。
他留著利落帥氣的短髮,五官俊朗,笑容自信,眼睛裡甚至透著耀眼的鋒芒。
要不是周俏對他太熟悉了,看到這張照片,誰能猜到,這個神采奕奕的年輕人,居然是個雙大腿高位截肢的殘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