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張有鑫和黎衍聊著天,柯玉在副駕發呆,周俏腦袋擱在黎衍肩膀上,眼睛興奮地看著窗外。閱讀
——第一次出去玩呢!還是和阿衍一起,好開心!
——這三天可以一直和阿衍待在一起,開心開心開心!
張有鑫是第一次上高速,稍微有些緊張,車速不快時被人超,不時冒出幾句「臥槽!臥槽!」,柯玉聽得腦殼疼,讓他閉嘴。
張有鑫不服氣,也加大油門往前超,這下子柯玉生氣了:「你有病啊!開那麼快幹嗎?!」
「只准人家超我不准我超人家啊?」張有鑫叫道。
「你是新手!」柯玉坐直身子,「開的還是C5!你開自己的管人家呢!」
「C5怎麼了?」張有鑫「哼」一聲,「歧視啊?」
「我真特麼懶得理你。」柯玉正色道,「你沒開過高速啊張三金!這車上四個人四條命!你和衍哥都是怎麼受的傷你忘了?!傻逼!」
張有鑫:「……」
黎衍也開口勸:「三金,開慢點吧,反正我們不趕時間。」
張有鑫板著一張臉,開得不那麼囂張了。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看車廂里氣氛比較沉悶,張有鑫問:「衍哥,你倆帶泳衣了嗎?」
「泳衣?」黎衍一愣,「沒帶,還有泳池嗎?」
張有鑫一拍腦袋:「我是不是沒和你說啊?對不住了,那個民宿是我朋友自己開的,帶一個露天泳池,私密性特別好,這幾天天熱,傍晚和晚上下水最好玩了。」
柯玉說:「到時候去鎮上買就行了,反正要待三天。」
黎衍說:「不用了,我不下水。」
張有鑫問:「為什麼?」
黎衍:「你說為什麼?」
張有鑫:「……」
周俏摟摟黎衍的腰,心裡自然是明白的,黎衍的身體情況和張有鑫他們不一樣,讓他當著那麼多陌生人的面下水游泳,不如直接給他一刀。
張有鑫搖頭道:「衍哥,你這偶像包袱會不會重了點?」
「這關真過不了。」大概覺得車上都是熟悉的人,黎衍說得很直白,「我要是能豁出去,早些年也不會下不了樓了,復健時那個傻逼說的話,你又不是沒聽見。」
張有鑫沒再吭聲。
周俏小
聲問:「什麼話呀?」
黎衍似乎不想在這兒提:「沒什麼,你要想知道,晚上告訴你。」
張有鑫對柯玉說:「柯柯,你一會兒問芳姐借個電動車,去鎮上幫周俏買件泳衣,衍哥不下水,周俏可以玩一下。」
周俏忙說:「不用啦,我都不會游泳的!」
張有鑫笑著說:「水很淺的,站得住,買來先備著,就算不穿你以後也能穿。」
周俏還想說,黎衍已經開口了:「行,那麻煩柯玉了。」
柯玉說:「不麻煩,我自己也要買。」
一個多小時後,張有鑫的車沿著盤山公路爬到半山腰,抵達民宿,柯玉和周俏忙起來,搬下兩架輪椅組裝好,讓兩個男人下車。
民宿小樓比周俏想像中還要漂亮,四層高,白牆上裝飾著大面積的玻璃窗。院子裡種著幾棵枝葉茂盛的大樹,還有一片葡萄藤,正是葡萄熟了的季節,藤上或青或紫,果實纍纍,非常得誘人。
院子中央,一個蓄滿水的長方形泳池在陽光下閃著盈盈波光,邊上還有遮陽傘和躺椅,院子角落支著一架木椅鞦韆。
民宿的男主人叫姜瑞鳴,三十歲左右,戴一副眼鏡,體型偏瘦,氣質儒雅,和張有鑫一樣也是脊髓損傷患者。
事實上,這一次來的四位輪椅族、加上姜瑞鳴共五人,除了黎衍,其他全是截癱人士。
「你們到得最早,有福利。」姜瑞鳴坐在一架運動輪椅上對張有鑫說,「五個房間,你們先挑。」
張有鑫笑道:「那肯定得把最好的房間給我們啊!」
姜瑞鳴的妻子芳芳在小樓門口叫他們:「你們先進來說話!裡面有空調!」
一行人沿著坡道進到一樓客廳,周俏才發現,這棟民宿做足了無障礙設施,屋內還加裝了廂式電梯。
姜瑞鳴說:「我自己住二樓,二樓三樓剩下三個客房都有浴缸,淋浴間和馬桶邊也有扶手,就是景觀不一樣罷了,一邊看院子,一邊看山景。四樓的兩個房間沒做無障礙,基本是接待普通遊客的,這次得用一間,我覺得要麼……」
他的目光已經看向黎衍,張有鑫大笑起來:「那必須是給衍哥啊!不給他難道給我們啊?那不得摔死!」
黎衍:「……」
他自
然是沒意見,截癱傷者生活中的確更依賴無障礙設施,而黎衍除了對電梯有要求,房間裡的設施對他影響不大,普通房間他也能住,何況還有周俏在。
一行人分批坐電梯上樓,黎衍挑了朝院子的房間,和張有鑫約好先休息一下,等其他人到了再下樓。
一進房間,周俏就興奮得不行,把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房間非常大,裝修得極有格調,床足有兩米寬,衛生間也超級大,還有一個橢圓形的浴缸。
四樓房間帶陽台,周俏去陽台上往外看,因為民宿在半山腰,除了能看到院子,還能望到遠處連綿的群山和一片小鎮房屋、青翠農田。
天氣很熱,天卻湛藍一片,沒有一絲雲絮,周俏覺得這景象美得就像一幅油畫。
「好漂亮啊!」她歡天喜地地進屋,看到黎衍正在卸假肢。
穿著假肢實在太悶熱了,就算只讓黎衍放鬆十分鐘,他都能不嫌麻煩地把假肢脫下來。兩截斷腿終於得到解放,黎衍呼出一口氣,周俏已經從衛生間絞來毛巾,彎下腰幫他擦拭殘肢上的汗漬。
她軟軟地說:「馬桶邊沒有扶手,你要是用的時候不方便,就喊我一聲。」
「嗯,我知道。」黎衍抬起眼眸,周俏的臉就在他眼前,他吻一下她的臉頰,「反正有你在,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周俏抿著唇笑,有些害羞地問:「阿衍,那個浴缸挺大的,晚上是不是可以泡澡啊?」
黎衍伸手輕輕攬住她的後頸,這一次,吻的就是她的唇了。
「你想……一個人泡……還是兩個人一起?」他問。
周俏被他吻得渾身發軟:「我不知道……」
黎衍給她答案:「笨蛋……當然是……兩個人一起泡了。」
時間還早,黎衍和周俏拉上窗簾,睡了會兒午覺,下午四點多時被張有鑫的電話叫醒:「衍哥,人都到齊了,來一樓,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十分鐘後,黎衍穿戴整齊,和周俏一起去到一樓,大客廳里特別熱鬧,足有十幾個人,男人們都坐著輪椅,居然還有三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嘰嘰喳喳跑來跑去。
張有鑫招呼黎衍過去,給大家互相介紹。
除了民宿主人姜瑞鳴和芳芳,來的另兩對里
,一對是三十五歲的郭哥和妻子文姐,帶著一對五歲雙胞胎女兒橙橙、彤彤,另一對是和黎衍有過一面之緣的佟哥和妻子曉芸。
三個孩子裡剩下的那個小朋友是姜瑞鳴四歲的女兒小希望。
「哎呦,小黎好帥!」文姐三十多歲,非常爽朗,指著黎衍對張有鑫說,「三金,你不厚道啊,這麼帥的帥哥不早點帶出來讓我們認識認識,你是不是嫉妒人家啊?」
「我嫉妒個毛線!」張有鑫叫起來,「你問衍哥,我早多少年就叫他出來了,他死活不肯!我有什麼辦法?」
文姐特別逗,把三個小女孩叫過來,讓她們投票,黎衍和張有鑫誰更好看。
橙橙和彤彤見過張有鑫,蹦蹦跳跳地說「三金叔叔好看!」
小希望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表情十分認真,最後指著黎衍說:「我喜歡這個叔叔!」
文姐問她為什麼呀,小希望也不回答,快速地溜走了。
黎衍有點兒不好意思,張有鑫倒是習慣了一群人胡鬧,得意地說:「二比一,我贏了!」
周俏撇撇嘴,坐在黎衍身邊和他咬耳朵:「我覺得你最好看!」
黎衍笑出聲來,往她腦袋上揉了一把:「你少來,你也五歲啊?」
周俏鼓起臉頰瞪圓眼睛,兩隻手在頰邊學貓咪賣萌,嗲嗲地說:「寶寶才四歲。」
「哎呦我去!」文姐一拍腦門,「我可真是老了,這小年輕搞起對象來真是要了命了!」
一群人都在笑,周俏這才知道自己的行為被他們看了個全,羞得坐在沙發上一動不敢動。黎衍比她大方,伸長手臂攬住她的肩:「四歲寶寶,別難為情了,去,幫我拿片西瓜來。」
姜瑞鳴的老母親早就端出幾盤切片西瓜,大家邊吃邊聊。
佟哥問黎衍小黃蜂開得如何,黎衍說挺好的,很方便,從來沒出過故障。周俏乖乖地坐在他身邊,注意到佟哥的妻子曉芸似乎心情不太好,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客廳另一邊玩得正開心的三個小朋友。
聊了一會兒,橙橙和彤彤一前一後跑到文姐身邊,爭先恐後地喊:「媽媽!媽媽!什麼時候可以游泳啊?我想游泳啦!」
芳芳看了眼室外的陽光,說:「太陽不曬了,
可以遊了。」
孩子們歡呼起來:「媽媽!媽媽!可以游泳啦!」
想游泳的人便去房裡換泳衣,柯玉一直窩在沙發上玩手機,這時候遞給周俏一個袋子:「給,你和衍哥的泳衣我都買了。」
周俏挺不好意思的,黎衍不下水,她肯定不會下,只能接過說聲「謝謝」。
沒多久,泳池裡就響起了歡笑聲。
芳芳陪著女兒小希望下水玩,郭哥一家四口都下了水,佟哥也下了,但曉芸沒下,依舊呆愣愣地坐在遮陽傘下。
黎衍和周俏坐在樹蔭下喝冰飲,看水裡幾個人撲騰來撲騰去,三個小女孩套著救生圈,笑聲格外清脆響亮。
張有鑫和柯玉是最晚下來的。
周俏循聲望去,張有鑫赤著上身,膚色很白,下身穿一條黑色平角泳褲。與他肌肉勻稱、少年感十足的上半身相比,張有鑫的雙腿異常纖細,肌肉果然萎縮得很嚴重,大腿比小腿粗不了多少。
其實郭哥和佟哥也是一樣的,郭哥更明顯,因為上半身很健壯,越發顯得兩條腿綿軟細弱,絲毫使不上勁。
柯玉穿著一件長袖泳衣,先下到水裡,水深只有1米4,她站在那兒等張有鑫下水。
之前,周俏已經見過郭哥和佟哥如何下水,多少有一點狼狽,這時候看著張有鑫,她已經很淡定。
只見張有鑫把輪椅停在池邊,剎住輪椅,戴上泳鏡,先把兩隻腳放到地上,雙手撐著輪椅車架慢慢坐到地上,兩條曲著的腿不受控制地東倒西歪。坐穩後,他撈起兩條腿懸到池邊,腳尖無力地垂著,他雙手一撐池邊瓷磚,人就下到了水裡,柯玉第一時間抱住了他。
張有鑫沒法子站在水裡,只能用手臂扒著泳池邊,緩了一下後,他一頭扎進水裡,甩開臂膀往前游,手臂打起層層浪花,兩條腿卻是軟軟地漂在身後,激不起半點兒波瀾。
柯玉一直陪在他身邊,當張有鑫游累了停下時,就需要柯玉抱住他,要不然他就會沉下去。
周俏看到了張有鑫的背脊。
他的後背脊骨上有一道疤,郭哥和佟哥也有。那疤痕的位置有高,有低,長度有長,有短。周俏知道,這是一道與世隔絕的傷疤,受傷平面以下,他們的身體再無知覺,漫漫人
生,只能與輪椅相伴。
有時候真的很想問問老天,為什麼會有這樣殘忍的傷病?
這些活生生的人,可愛的三金,和善的佟哥,大大咧咧的郭哥,儒雅的姜瑞鳴……他們每個人都熱愛生活,樂觀豁達,為什麼偏偏是他們要遭遇這樣的人生?
還有黎衍。
那麼好的黎衍。
溫柔的黎衍,暴躁的黎衍,聰明的黎衍,脆弱的黎衍……是她最珍惜、最心愛的人,現在也只能收起鋒芒,和她一起過著清貧的小日子。
周俏坐在矮矮的躺椅上,漸漸彎下腰,手臂枕著腦袋趴在了黎衍硬邦邦的大腿上。黎衍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頭髮,問:「真的不下去玩一下嗎?」
「不想下水,我又不會游泳。」周俏享受著他的手指穿過自己頭髮的感覺,「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可以了,去哪兒,做什麼,都無所謂的。」
黎衍淺淺地笑起來,往她腦門上彈了一下:「小傻子。」
一群人玩了一個多小時,紛紛出水上岸。
柯玉自然是幫三金,文姐幫助郭哥,唯有佟哥上岸時,曉芸坐在遮陽傘下一動不動,目光空洞,像是沒看見。
佟哥雙手撐著池邊好幾下都上不來,周俏都看急了,準備過去幫忙,這時候郭哥在輪椅上安頓好,文姐匆匆過去,抱著佟哥的腋下把他的身體提溜了上來。
佟哥坐上輪椅後,往曉芸這邊看了一眼,周俏也在看曉芸,心裡非常難受。
黎衍眼神冷了一些,握了握周俏的手,說:「司空見慣,別多想,和咱們無關。」
姜瑞鳴說晚上在院子裡吃燒烤大餐,肉和啤酒管夠,大家不醉不歸。
黎衍懶得再回房間,和周俏一起留在一樓看電視。
天漸漸黑下來,芳芳打開院子裡的燈,周俏才發現,那些燈居然是一串串的,纏繞在樹枝和葡萄架上,有白光,有黃光,一閃一閃的就像天上星星,民宿周圍蟬鳴蛙叫,樹影婆娑,感覺特別浪漫。
院子裡的兩個燒烤架早已經架起來,姜媽媽和芳芳把食材一盆一盆地端出去。周俏和柯玉也去幫忙,發現姜瑞鳴夫妻果然準備了好多肉串和啤酒,小孩子們都很開心,嚷嚷著要吃烤香腸。
晚餐就在一片歡笑聲中開始,文姐
和芳芳帶著三個孩子,還有姜媽媽和曉芸坐在一個燒烤架旁,五個男人要喝酒聊天,就坐了另一邊。
周俏和其他女性不熟,也捨不得離開黎衍,厚著臉皮賴在黎衍身邊,柯玉和她類似,不過坐得更遠些,顧自打著遊戲,由張有鑫烤好了食物拿給她吃。
黎衍沒讓周俏動手,周俏這個人特別勤快,他怕她一動上手就把整個燒烤任務給承包了,於是,沒有女人幫忙,男人們就自己烤自己的。
院子裡很快便肉香四溢。
周俏看著黎衍拿著肉串在燒烤網架上翻面、刷油、撒調料,還挺有模有樣,忍不住拿出手機給他拍了幾張照。黎衍偏頭看她,似笑非笑:「又要發私密朋友圈了?」
「你別老是笑話我,就拍個照也不行啊?」周俏回看著照片,她拍下的是黎衍的側臉,昏暗的光線下,他的側臉線條特別好看,剪影似的,周俏喜歡得不得了。
黎衍遞給她一串香腸和一串雞翅:「吃吧,四歲寶寶。」
「喂!」周俏瞪他,黎衍笑得露出一排白牙,肩膀都抖個不停。
吃了沒過二十分鐘,另一邊的曉芸站起身來進了屋,再也沒出來過。文姐和芳芳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提這件事。
男人們都看在眼裡,沉默了一會兒後,郭哥先開了口:「小佟,你和你老婆怎麼回事?上回出來玩還好好的,今天我看她就沒高興過。」
佟哥點起一支煙,深深地嘆了口氣,說:「曉芸前幾天和我提了離婚。」
眾人都吃了一驚,連著黎衍也抬眸看去。
佟哥垂著腦袋,沒看大家,顧自說道:「受傷五年了,我和她結婚後沒過幾個月就出了事,都沒來得及要孩子。五年……她對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今天她本來不想來的,我說去見見朋友們吧,好歹相識一場,以後大家估計就見不到她了。」
沒人說話。
張有鑫臉色特別差,柯玉終於放下手機,視線投到他身上。
姜瑞鳴問佟哥:「你們之前不是在做試管嗎?」
佟哥又嘆氣:「做了兩次,花了不少錢,曉芸也遭了很大的罪,就是沒成功。」佟哥語氣愧疚,「這都賴我,人家要走,留也留不住,也沒資格留。她才三十歲,人生還長著
呢,陪著我一點希望都看不到。」
說著,他的眼眶濕了,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郭哥和姜瑞鳴幾乎同時向另一桌的文姐和芳芳看去,眼神都很複雜。
張有鑫特別煩躁,幾個男人里只有他是單身,非常不願意參與這個話題,乾脆轉著輪椅來到柯玉身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柯玉沒理他,繼續低頭打遊戲。
黎衍也沒了胃口,隨便烤了幾串肉吃下後,也轉到了張有鑫身邊,拍拍他的肩:「三金,跟你沒關係。」
「我知道,衍哥,反正人成了這樣,這種事總有概率發生,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張有鑫向他伸手,「有煙嗎?」
黎衍掏出煙盒,兩人一人夾起一支煙,慢悠悠地抽起來。
「啊對了,衍哥,我給你看個東西。」張有鑫突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機點開相冊里的一個視頻,遞到黎衍面前。
周俏坐在黎衍身邊,也湊過腦袋去看。
視頻里是一個金髮碧眼的年輕外國男人,長得挺帥,穿著內褲坐在床上,對著鏡頭侃侃而談。周俏自然聽不懂他說什麼,但她看到了他的雙腿,居然和黎衍一樣,也是雙大腿高位截肢,右腿殘肢和黎衍差不多,左腿甚至還比黎衍短一點兒。
這個視頻是講他穿戴上假肢後走路的過程,周俏看到那兩條假肢,和黎衍用的非常不一樣,上面居然有肉眼可見的電線。
穿戴過程沒什麼特別,特別的地方是在他站起來後。周俏的眼睛瞬間睜大,大腦一下子遭受到劇烈衝擊。
因為,那個男人走路甚至都不需要用拐杖,在平地上走得特別穩,步態和健全人很像,只有一點點的僵硬感。他的身子不會左右晃,腿不是弧形甩出去的,而是真正地邁出去,膝蓋、腳踝關節運動得極其自然,腳掌落地也不是平面落下,完全就是模擬了常人走路的姿勢。
他一邊走路,一邊對著鏡頭攤開手嘰里呱啦地介紹著,周俏正看得入神,黎衍一把把手機推開,語氣很不耐煩:「有什麼好看的?」
周俏急得叫起來:「等等!我要看!」
張有鑫一愣,遲疑著又把手機遞到周俏面前。
周俏雙手緊攥著手機,視頻的後半段,是這個男人穿上了長褲
,這樣走路的時候更加像個健全人了。要不是周俏之前看到過他的殘肢,簡直難以想像他是和黎衍一樣的雙腿高位截肢人士。
黎衍說:「周俏,別看了。」
周俏沒理他。
黎衍語氣差起來:「周俏!我叫你別看了!」
周俏被他吼得回過神來,張有鑫收回手機,有些尷尬:「衍哥,你發什麼火?我前幾天看到這個視頻就存下來了,想拿給你看,這假肢好牛逼啊!比我們那種外骨骼支架牛逼多了!」
黎衍瞪向張有鑫:「你特麼閉嘴!」
張有鑫:「……」
周俏問:「這種假肢有的買嗎?」
張有鑫也不怎麼怵黎衍,回答道:「不知道,這個像是在研發階段,電線都露著的,一般成品不會這樣。」
周俏又問:「這種大概要多少錢啊?」
黎衍氣得大吼:「周俏!你想什麼呢?!」
那聲音響的,燒烤架旁的三個男人都回過頭來了。
周俏看著黎衍:「上次在KTV,你那個博士同學說的,就是這種假肢嗎?」
黎衍看著她的眼睛,一時答不上來。
周俏聽到了肖巍的話,但當時一沒照片,二沒視頻,她只知道那種假肢很貴,並沒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當她親眼看見穿上這種假肢能讓人走成這樣,周俏的心都狂跳起來,看著黎衍時眼睛裡的熱切根本就遮掩不住。
——這世上居然有這種假肢?
——阿衍如果穿上它,就可以走得非常自然!
——阿衍真的是可以走路的!!
「周俏,周俏!」黎衍伸出雙手握住周俏的肩,晃了晃她,「你聽到三金說的了嗎?還在研發階段,沒發明出來呢!你想什麼呢?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明白嗎?!」
周俏很努力地平復心跳,動了動嘴唇,問:「那就算這種還沒有,是不是已經有比你用的更高級的,有的買了?」
黎衍皺起眉與她對視:「你別管有還是沒有,這玩意兒全自費的,我買不起,至少現在買不起!你不需要去想這個東西,全中國這麼多沒了兩條腿的殘疾人,我沒那麼特殊!我現在用的假肢已經不差了,比大多數人都要高檔!輪椅也不差了,我就是這麼過日子的!明白嗎?」
周俏看看張
有鑫的手機,又看看黎衍的臉,再看看張有鑫和柯玉,搖了搖頭,說:「你上次和你的博士同學說,是大幾十萬對嗎?大幾十萬是多少啊?六十萬還是九十萬?」
黎衍頭疼,知道周俏有點魔怔了,乾脆編了個謊:「九十多萬,你說我買得起嗎?」
周俏:「……」
她快速地眨眨眼睛,又看著他:「阿衍,你真的不想用嗎?」
黎衍無話可說,雙手扣著她的雙肩,深深地垂下了頭,聲音很低:「周俏,不要做夢了,我們都是普通人。真的,你要是嫌棄我不會走路就直說,要不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執著於這個。」
「我不是嫌棄你……」周俏想哭了,嘴唇都抖了起來,「阿衍,我……」
「我知道,我知道。」黎衍也不顧是在張有鑫和柯玉面前,一把攬過周俏抱進懷裡,「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那既然不嫌棄,咱們就別再想這個了,好嗎?我只想和你好好過日子,我會堅持鍛鍊的,好的假肢我們把它當成夢想、願望,總有一天我能用上,但不是現在。」
周俏也緊緊地回抱著他,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黎衍輕輕拍著她的背,張有鑫知道自己闖禍了,灰溜溜地離柯玉更近了一些,柯玉無語地看著他,低聲說:「你是不是傻?你要給衍哥看直接發給他不就得了?」
張有鑫垂頭喪氣:「我也是好心啊。」
柯玉嘆口氣:「你可長點心吧,三金。」
曉芸已經離席,為了不讓姜瑞鳴夫妻擔心,黎衍四人都沒走,繼續留下吃肉喝酒。
周俏原本沒喝酒,看過視頻後,突然就很亢奮,喝了整整三瓶啤酒。她喝得多,黎衍就不敢多喝了,畢竟房間裡的衛生間沒有無障礙設施,周俏要是幫不了他上馬桶,他還得靠自己。
吃吃喝喝一直鬧到夜裡十點多,小孩子們都在房裡睡著了,一群人才散場。
芳芳對大家說:「東西都放著,今晚不收拾了,我和瑞鳴也要早點兒睡。」
周俏想幫著收拾也是有心無力,她喝醉了,搖搖擺擺地跟著黎衍上樓。黎衍倒是清醒得很,牽著她的手把她拖進房間,門一關上,周俏就撲到了床上。
黎衍先卸假肢,身上都是汗,乾脆把T
恤也扒了下來。
他轉著輪椅去衛生間,往浴缸里放水。
二人泡澡估計是沒戲了,黎衍只想在浴缸里洗個澡,畢竟坐在淋浴房地上洗,感覺非常憋屈。
放水的時候,他想上個廁所,看著左右啥也不沾的馬桶發了會兒呆。
先扒下自己的內褲,他試著撐住馬桶座圈往上挪,身子挪過去時很劇烈地晃了一下,幸虧他眼疾手快抓住了輪椅,才沒讓自己掉下來。
黎衍嘆了口氣,上完廁所後又爬回輪椅上,坐在浴缸邊等水放滿。
就在這時,周俏出現在衛生間門口,倚在門框上眯著眼睛看他。
黎衍:「……」
他渾身光溜溜的了,眼瞳很黑,喉結一滾,周俏已經一步一步向他走來,一邊走,一邊脫掉了自己的T恤和牛仔褲。她走到黎衍面前,一點兒也沒猶豫,彎下腰就吻住了他的唇。
從來沒有哪一次是這樣激烈的。
放滿水的浴缸里,他們擁吻在一起,像藤纏著樹,樹迎著藤,水花嘩啦嘩啦不停地往外濺,周俏捧著黎衍的臉,近乎狂熱地吻他,差點把他吻得躺倒在水裡,好在黎衍抓緊了浴缸邊自帶的扶手,才堪堪坐穩。
「謀殺親夫啊?」他也來了脾氣,抱著周俏一通狂啃。
熱水讓皮膚變得更加滑膩,酒精令神智都不太清醒,瘋了一般的糾纏後,黎衍的腦袋深深埋進周俏的肩窩,濃眉皺起,眼神迷離,心臟跳得那麼有力,幾乎要跳出胸腔!
浴缸里的水波一浪一浪地涌著,終於,他哼了幾聲,一切才漸漸平靜下來。
周俏在床上裹著被子睡著了。
黎衍睡不著,拿出手機看時間,夜裡23點50分。
這場景兩個月前才發生過,不過,他的小傻子睡得那麼熟,他似乎沒辦法在第一時間祝她生日快樂。
黎衍也沒糾結,一會兒後就熄了床頭燈。
半夜兩點多,周俏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
她揉著眼睛坐起身來,又凝神聽了一會兒,拍拍身邊的人。
「阿衍,阿衍。」
「嗯?」黎衍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怎麼了?」
周俏小聲說:「你聽到了嗎?好像……有人在哭。」
黎衍:「啊?」
他也慢吞吞地坐起來,和周俏一起安靜地
聽,夜深人靜,果然聽到一陣模模糊糊的哭泣聲。
有點瘮人啊……什麼鬼?
黎衍打開床頭燈,瞌睡都被嚇醒了,又豎著耳朵聽了一陣子,哭聲時斷時續,周俏問:「是小朋友嗎?」
「不像。」黎衍搖搖頭,問,「我們樓下住的是誰?」
周俏說:「三金啊。」
黎衍:「……」
看著他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周俏反應過來:「是三金還是柯玉啊?」
「肯定不是柯玉。」黎衍抓抓頭髮,「應該是三金,臥槽,嚇死人了,明天白天記得不要說啊,三金要面子的。」
「哦……」周俏也覺得這事兒太離譜了,大半夜的,張有鑫怎麼還哭起來了?
這麼一鬧,兩個人都沒睡意了。
黎衍看向周俏,她頭髮有點亂蓬蓬,一臉的迷茫,黎衍問:「周俏,洗澡的事你還記得嗎?」
周俏眨眨眼睛:「什麼?洗澡?」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有點迷糊:「對哦,我什麼時候洗的澡?」
黎衍簡直要氣死,人往床上一躺,拉過被子蓋住腦袋,不想理她了。
「阿衍,阿衍……」周俏拍拍他,「你幹嗎呀?」
黎衍煩躁得不行,一把掀開被子,轉頭瞪她:「我餓了,我想吃方便麵。」
「哦,我給你泡。」周俏麻溜兒地就下了床,拿著燒水壺去衛生間灌水,接著又著急忙慌地跑出來說:「阿衍啊!廁所里為什麼搞成這樣啦?地上都是水!會不會漏下去啊?」
黎衍抬手捂住眼睛,無力地說:「是我弄的,一會兒我去擦乾,你先燒水吧。」
兩個人在房間裡各吃了一桶泡麵。吃完後,黎衍去陽台上抽菸,周俏也跟了出來,坐在一張休閒椅上與他一同往外看。
半夜時分,暑意有所消散,樓下已經恢復平靜,連蟬鳴都輕了許多。周俏坐了一會兒後,又站起身往下看,院子裡的燈光沒有熄滅,葡萄架上一串串的小燈依舊漂亮地閃爍著。
周俏自言自語道:「阿衍,你說那些葡萄有沒有熟啊?」
黎衍吸了一口煙,抬頭看她,周俏回過身來,眼睛亮晶晶的:「我們去偷一串嘗嘗,怎麼樣?」
黎衍:「……」
十分鐘後,兩人已經悄悄地來到葡萄架下。
黎衍穿著假肢,心想自己真是有夠瘋,大半夜的不睡覺,陪周俏下來偷葡萄。
——這人是不是酒還沒醒?不應該啊!都三個小時了。
整棟民宿除了黎衍住的那間,其他都暗著燈。周俏踮起腳尖,伸長手臂試了試,葡萄架挺高的,她夠不到,她又原地跳了幾下,依舊未果。
周俏有些喪氣。七月中旬,正是葡萄熟了的季節,白天時,她就想摘葡萄了,可是人太多,她沒好意思說。
「阿衍,你試試,你比我高。」周俏說。
黎衍沒辦法,支撐著站了起來,周俏抱住他,抬起頭看他伸手去夠一串紫色偏多的葡萄,可還是差了一點點。
「要是以前,我站著應該就能夠到,大不了跳一下,肯定摘得下來。」黎衍看著周俏掛下的嘴角,揉揉她的頭髮,「摘不到,算了吧。」
周俏的目光漸漸落在他的輪椅上。
兩分鐘後,黎衍扶著葡萄架穩穩站著,抬著頭,看周俏站在輪椅上,輕輕鬆鬆地摘下了一大串葡萄。
「你小心點。」輪椅雖然剎住了,畢竟底下是四個輪子,不是椅子,黎衍還是很擔心。
周俏跳下來穿上鞋,捧著葡萄笑得特別開心:「摘到了!」
「是偷到了。」黎衍搖頭苦笑,「你想吃,白天和芳姐說一聲就行,非要半夜來偷。」
「多好玩兒啊。」周俏已經摘了一顆葡萄吃進嘴裡,小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哎呦,酸的呀!」
黎衍沒想到:「不甜嗎?」
輪椅已經被周俏推到他身後,黎衍坐下來,周俏一點不客氣地側坐在他腿上,摘了一顆葡萄也餵進他嘴裡。黎衍牙齒一咬,一嗦,皺起周俏同款眉頭:「哎操,這麼酸啊!」
周俏笑得前俯後合,黎衍瞪她:「小點兒聲!」
「吃到後來,又覺得還好,挺新鮮的。」周俏又吃了一顆,問,「你還要嗎?」
黎衍搖頭:「牙都酸掉了。」
「我能吃酸,摘都摘了,別浪費。」周俏笑起來,晃著腿,一顆一顆地吃葡萄,一邊吃一邊抬頭看葡萄架上亮閃閃的小串燈,感嘆道,「好漂亮啊……」
就在這時,她的眼前出現了一樣東西。
周俏定睛一看,腦子裡「轟」地放起一朵煙花,
黎衍手上拿著一個銀粉色的首飾盒,在她的注視下,單手緩緩打開了蓋子。
是一枚精緻的戒指。
小小的,圓圓的,亮亮的,沒有特別的花紋,但周俏的視線再也無法移開。
她左手還拎著一串葡萄,右手呆呆地懸空擺著,嘴裡的果肉沒有完全咽下,眼淚卻已經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黎衍右手一直摟著她的腰,漆黑的眼珠凝視著她,唇邊泛起溫柔的笑:「老婆,二十二歲生日快樂。」
周俏一下子就摟住了黎衍的脖子,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黎衍拍著她的背,很是無奈:「別哭啊,你好歹先讓我幫你把戒指戴上再哭。」
周俏鬆開手,想要伸出左手時發現還拿著葡萄,趕緊把葡萄換到右手,黎衍牽著她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到她的左手無名指上,周俏的手指又細又白,戒指尺寸不大不小,剛剛好。
「謝謝。」周俏也不知是在哭還是笑,又問,「你的呢?」
黎衍從褲兜里掏出另一枚男戒,沒帶盒子,直接放在周俏掌心。
周俏也牽起他的左手,把戒指戴到他的無名指上。
「你好啊,黎太太。」黎衍笑著說。
「你這人……我都沒想到你會送我這個。」周俏真是感動壞了,拉過黎衍的左手,把自己的手和他並在一起。
兩隻手,一隻大,一隻小,手型都挺漂亮,瘦而白,手指修長,無名指上的小圈圈在燈光下閃著迷人的光芒。
「喜歡嗎?」黎衍問。
周俏小雞啄米般地點頭:「喜歡,超級喜歡!」
她眼睛裡還含著淚,黎衍微笑著看她,眼神柔得像水一樣。
遠離都市,天上有璀璨星河,頭頂還有可愛的閃閃燈光,暖融融的山風吹過耳邊,在一片鬱鬱蔥蔥的葡萄藤下,黎衍與周俏溫柔地接吻。
是葡萄味兒的吻,有點酸,後味卻又泛著甜。
周俏的手裡還滑稽地提著一串葡萄,兩個人的手交纏在一起,她的右手摩挲著他左手的無名指根,他亦是如此。
這濃烈的感情像是一團火,哪裡能這麼輕易就熄滅?
回到房間,黎衍和周俏又一次在大床上糾纏起來。
世界上已經沒有別人了,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懷裡抱著的
是你,眼睛裡看著的也是你,心裡想的更是只有你。
黎衍伏在周俏身上,發梢的汗水滴落下來,洇在她的頰邊。她微紅的臉頰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他低下頭,沉醉在這難以消逝的悸動里。
……
臨近中午11點,室外烈日炎炎,蟬鳴不休,一群人待在客廳躲太陽,有人在棋牌桌旁打牌,有人在看電視。
佟哥和曉芸已經開車離開了,大家都理解,曉芸這樣的狀態,根本就待不下去。
郭哥納悶地看看時鐘,對張有鑫說:「三金啊,小黎怎麼還沒下來?這都快中午了,早飯不吃,中飯總要吃吧?」
張有鑫掏出手機:「我給他打個電話。」
文姐一把搶走他的手機:「打什麼呀!昨天上樓都快11點了,人家小兩口好不容易出來玩,干點兒什麼起不來很正常啊!」
張有鑫:「……」
——干點兒什麼?
——臥槽!干點兒什麼啊?!
三個坐著輪椅的男人集體陷入自閉,柯玉瞥一眼張有鑫,張有鑫接觸到她的視線,想起前一晚的事,一張臉頓時漲成豬肝色。
「麻蛋啊。」張有鑫咬著牙,低聲罵道。
作者有話要說:周俏:那個……殘疾惡魔,好像一個晚上是三回哦。
作者:是,怎麼了?
周俏:為什麼阿衍只有兩回,早上就起不來了?
作者:這個……想開點,不如和三金比比?
黎衍:……
三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