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張有鑫&柯玉(7)
窗外冬雨飄零,雨水打在窗台上噼啪作響。
房間裡,柯玉瞪著輪椅上的張有鑫,他幾乎是待在臥室角落,窗簾只留出一道透光的縫隙,他躲在陰影中,上身發著抖,面目猙獰,眼神絕望又陰狠,仿佛隨時會撲過來將柯玉撕碎。
但柯玉並不害怕,只是感到困惑,向著房裡邊走邊問:「張三金你怎麼回事?
是背疼嗎?」
「你別過來!」
張有鑫漲紅著臉怒吼,「我不想見你!你現在就給我滾!滾出去!有多遠滾多遠!」
柯玉懵了,站在離他兩米遠外:「你有病吧?
是你叫我來的!」
她突然注意到床頭柜上的一個玻璃酒瓶,是洋酒——張有鑫當初圖瓶子漂亮買回來做裝飾用,這會兒已經開了瓶,但沒杯子,估計是直接對嘴喝。
柯玉急問:「你喝酒……」
話還沒說完呢,就聽到張有鑫的嘶吼:「我是有病!我是個癱子!殘廢!太監!全身都是病!腦子也有病!我現在不想見你!你特麼給我滾——滾滾滾!都給我滾!」
柯玉氣壞了:「張有鑫你到底怎麼回事?
大白天的幹嗎喝成這樣?
你知道我昨天工作到幾點嗎?
我特麼凌晨4點才收工!早上9點起來趕飛機!我只睡了三個小時!」
她抓抓頭髮,「你叫我滾是嗎?
好,我滾,我不和醉鬼打交道,你酒醒以前不准給我打電話,老子不伺候你!」
張有鑫目眥欲裂地盯著她:「誰要你伺候了?
我知道你們都是大忙人,就我是個吃閒飯的廢物,是個屎尿屁都搞不乾淨的太監!我不用你們可憐我施捨我,我好著呢!根本就不在乎你們怎麼看我!你們就是嫉妒我有錢唄!還有房有車!你們這麼拼命不就是為了這些嗎?
老子都有!腿沒感覺又怎麼了?
老子照樣可以活得很瀟灑!比你們瀟灑一百倍!」
柯玉直覺張有鑫說的這些話其實不是針對她,但她猜不透他到底是在對誰說,而且「太監」這個詞是第一次從張有鑫嘴裡說出口,令她覺得刺耳無比。
她本來已經打算走了,這時候又耐住性子,問道:「三金,是不是有誰欺負你了?
你和我說,別憋在心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誰能欺負我?
哈哈哈哈……」張有鑫狂笑幾聲,上身微微搖晃,「這世上沒人能欺負我!媽的一群Low貨,就只會一些下三濫的招數,老子還怕了你不成!沒人能欺負我的,沒有人!沒有……沒有人能欺負我……沒有!」
他又像在自言自語了,柯玉皺起眉看他,問:「是不是你家親戚又對你說什麼了?
就你那個大伯?」
提到這件事,張有鑫又怒了:「關他屁事!他算哪根蔥?
他就是嫉妒我爸有錢!」
他又呵呵乾笑幾聲,語帶自嘲,「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覺得我是個廢物,沒法子幫我爸管公司,也沒法子給老張家生孩子,那又怎麼了?
老張家沒絕後!我爸有健康兒子了!兩個呢!我就廢物了,就混吃等死了,看我不順眼啊?
不順眼也不干你屁事!」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令柯玉串不起整個邏輯鏈來,忍不住叉起腰:「張有鑫,沒人說你是廢物,混吃等死是你自己作出來的!你知道你其實有很多事可以做,是你自己不願意去做!這世上癱瘓的人又不止你一個,郭哥開超市,姜哥開民宿,小東和衍哥也都在上班。
你完全可以給自己找點事做,就算不工作你也可以去考研啊!」
「我的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你特麼懂個屁啊!」
張有鑫又抄起一瓶護膚品朝著柯玉丟過來,被柯玉躲過。
他還在大吼大叫:「你別以為自己很了解我!我知道你其實就是在可憐我!什麼唯一的朋友,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心理變態沒朋友!剛好我又癱瘓了正好被你當靶子使!」
柯玉氣得一腔熱血直衝天靈蓋:「你在說什麼啊?
!」
張有鑫冷笑一聲:「聽不懂嗎?
我說你心理變態!無性戀!你根本就是個沒感情的人!你最愛的就是你的相機!我不需要你來同情我可憐我!你知道衍哥上回來對我說什麼嗎?
他問我我和你是不是在談戀愛!哈哈!多搞笑啊!我和你談戀愛?
你怎麼可能談戀愛?
你要是喜歡女的你早就找了,你要是喜歡男的……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柯玉剛要開口,又被張有鑫打斷,「我知道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不是男人了,我特麼是個太監!已經沒功能了!剛好啊,你不男不女的,我又是個癱子,和你打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幌子!別人都特麼以為我倆是一對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啊?
你心裡肯定煩透我了,三天兩頭罵我,對外又裝得和我多要好似的,還唯一的朋友,騙人騙鬼騙自己!但你騙不了我!」
柯玉聽他狂吼一通,冷冷地問:「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對!」
張有鑫發泄得好痛快,「當初你不是說要離開錢塘嗎?
走啊!為什麼不走?
北上廣深機會多了去了!你現在可是KK老師!待在這兒不覺得窩囊嗎?
你已經很有名,不需要再拿我當幌子了!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坐著個破輪椅,哪兒也去不了,什麼都不能做!你不需要再勉強自己來陪我,每次都一臉的不耐煩,我受夠你這張臭臉了!看不起我就直說!老子沒了你不是不能活!」
柯玉深吸一口氣,抬手抹了把臉,聲音很低:「張有鑫你知道嗎?
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很失望,我是真的有點煩你了。
你繼續發酒瘋吧,我要回家補覺了。」
說完,她轉身往門外走,身後又是一瓶霜霜水水的東西砸過來,「砰」一下砸到她背上。
柯玉腳步一滯,沒有回頭,聽到張有鑫說:「柯玉,你終於說出心裡話了。」
柯玉強忍住回頭扇他十七、八個巴掌的衝動,沒吭聲。
又聽到張有鑫說:「我以後不想見你了,咱倆絕交吧。」
柯玉輕笑一聲:「行啊,聽你的。」
她大步走到客廳,一把拎起外套開門出屋,用力甩上房門,把那個語無倫次的蠢貨關在門後。
柯玉開著吉普離開張有鑫家,心裡煩躁得難以言喻。
雨越下越大,柯玉一時間沒有方向,不知道要去哪裡。
說是回家,肯定是睡不著的,想到張有鑫說的那些話,不知道幾句真幾句假,回頭一想,居然很可笑。
他說她心理變態,無性戀,沒有感情,不男不女。
他說她是拿他做幌子,看不起他,煩他,勉強自己去陪他。
他說要和她絕交。
張有鑫很久沒鬧得這麼厲害了,他也只會在她這兒鬧,柯玉其實是不慣著他的,的確老是罵他。
在外面,誰都說三金性格好心態好,似乎下肢癱瘓沒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只有柯玉知道,怎麼可能沒影響?
他的心就是一片鋼化玻璃,看著很強勁,其實只要找准一個點敲下去,整塊兒都能碎成渣。
柯玉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得不對,讓三金太過依賴?
把她當成了一個出氣筒,避風港,不管在哪兒受了氣,都只知道沖她發作。
他真的想要和她絕交嗎?
其實也無所謂,柯玉一直是一個人,留在錢塘,離開錢塘,手上有本事,去哪兒都有飯吃。
如果她的離開可以讓張有鑫真正地成長,她可以如他的願。
他說他沒了她不是不能活,柯玉覺得自己也是,生活里沒了張有鑫,她也能好好活著。
只要他還在喘氣就行。
在路上兜圈半個多小時後,柯玉手機響,一看,居然是張有鑫的電話。
她余怒未消,掛掉以後直接關機。
柯玉最終沒回家,去了常去的一家健身房,先在跑步機上狂跑八公里,又戴上拳套對著沙袋打了半天,直到累得站都站不穩,才在角落裡席地坐下。
有認識的人看到她,問:「KK,今天怎麼練這麼野?」
柯玉一頭一身的汗,連眼皮都懶得掀起。
對方又問:「怎麼了?
誰惹你了?」
「一條瘋狗。」
柯玉回答。
洗完澡回家時天色已黑,柯玉很餓,煮了一碗泡麵吃,吃完後她去陽台連抽幾支煙,直抽得腦袋發暈才爬上床,蒙上被子倒頭睡去。
手機一直都沒開機,不想開,不想聽張有鑫道歉,不想聽他哭,不想聽他求她回去。
她實在太累了,怕自己會心軟,真的會回頭去找他。
這是不對的,如果有了這一次,就會有下一次,下一次他瘋得更厲害,她怎麼辦?
一覺睡到凌晨五點多,柯玉被一個噩夢驚醒,她摸過手機想看時間,才記起手機已關機。
柯玉開機,信號接通後,手機突然響起連續不斷的提示音。
柯玉拿起來看,只看過幾條,瞳孔驟然收縮,掀開被子就飛快地下了床。
沒過五分鐘,她已經魂不守舍地衝出了家門。
——
張有鑫恢復神智後,最害怕見到的不是父母,而是柯玉,其次是黎衍。
但他是躲不過的,看到柯玉面如冷霜坐在他的病床邊,恨不得能有個地洞讓自己鑽進去。
那天酒後對柯玉說的話,他全都記得,當時心裡已經有了某個可怕的念頭,惡向膽邊生,說出口時完全不考慮後果,只想著一切都要結束了,就讓他爽一把吧。
結果現在就變得無比尷尬。
對於那個過程,張有鑫的身體還留著記憶——痛苦,難以抑制的痛苦,聽說他還心臟驟停被電擊除顫,胸口留下輕微的皮膚損傷痕跡,後來有隱隱作痛。
醒來後,腰以下依舊沒感覺,沒有奇蹟發生,沒有重生,沒有穿越,清醒過後要面對的,就是柯玉能殺人的眼睛。
他差點被她嚇哭。
「你真的很牛逼。」
柯玉看著他幾乎要躲到被子裡去的那張臉,打也不是罵也不是,被氣笑了,「三金我發現你還挺有勇氣的,從來沒想過你會幹這種蠢事,以後出去吹牛就更有資本了,人生經歷豐富多彩啊。
幹嗎這麼看我?
我說錯了嗎?」
張有鑫心想,她怎麼就不怕再刺激他呢?
哪個人做這種事被搶救回來後,會這樣排著隊被人罵的?
他不敢說話,柯玉嘆了口氣:「張有鑫,我就問你一個問題,還絕交嗎?」
張有鑫:「……」
柯玉垂下眼睛:「下個月,我要去北京……」
「你真的要走?
!」
張有鑫震驚了,「柯柯,你真的要離開錢塘嗎?」
柯玉沉默著看他。
張有鑫心裡難受極了,還是忍住了眼淚:「你走吧,你現在這麼厲害,的確應該去更大的平台發展。
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做傻事了,你不用管我,我會好好的。」
「我就是去出個差。」
柯玉瞥他,意料之中地發現他面上露出驚喜之情,那雙眼睛依舊乾淨清澈,像個單純的孩子。
柯玉想起事發當天的他,癲狂瘋魔,不可理喻。
事後她看過他的手機,知道了事情的,換位思考,理解那一天的他真的受了很大的傷害,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一起爆發,難怪會全線崩潰。
張三金這個人啊……柯玉實在對他氣不起來。
他被下病危通知單時,柯玉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要裂開了,比幾年前知道他車禍癱瘓時還要痛楚千萬倍。
難以想像這個人會在這個世界上驟然消失,再也見不到他澄澈的眼睛,見不到他帶酒窩的笑容,見不到他傷心地哭泣,聽不到他輕快地喊她:柯柯!
柯玉覺得自己都要死了。
後來,聽到醫生說他轉危為安的那一刻,老張和妻子抱頭痛哭,柯玉一下子全身放鬆,背脊靠在牆上緩緩下滑。
她發現自己對張有鑫的要求已經越來越簡單,什麼鍛鍊走路工作畫畫都特麼是扯淡!
她對他只有一個要求了,就是他得活著,喘著氣,就算他倆隔著十萬八千里,這輩子再也不聯繫,她只要知道他活著,就行了。
「柯柯。」
張有鑫向柯玉伸出右手,柯玉牽住他的手,入手冰涼。
低頭打量,他的手臂都細了許多,腕骨和指骨節節分明,手背上冒著青筋。
這雙原本修長白淨的手是執毛筆的,可以寫出俊秀的楷書,繪出精緻的花鳥魚蟲,卻荒廢多年,真是可惜。
「柯柯。」
張有鑫忐忑開口,「我還是你唯一的朋友嗎?」
柯玉笑了:「是,張三金,你永遠都是。」
張有鑫出院後,張媽媽無論如何不讓他一個人住,直接把他接回家,請了兩位男護工24小時輪班照顧(監視)他。
柯玉從北京出差回來後並未變得空閒,反而越發忙碌。
過年後有一個多月時間,張有鑫幾乎沒見到她,給她發微信,她就說有拍攝任務,忙完了再去看他。
張有鑫不敢再鬧,他總是會記起柯玉說的那句「我是真的有點煩你了」,雖然是他發瘋在先,但這話明明白白是柯玉說出來的,張有鑫知道她還是有底線,自己若再任性胡鬧,柯玉就真的會走。
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恐懼,不想讓她離開,不想讓她討厭,害怕被她拋棄,害怕讓她厭煩。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可以在柯玉面前花式作死的。
她就是他唯一的朋友,最珍貴的那個人。
那天晚上,柯玉走後,張有鑫其實有過猶豫,鼓起勇氣給柯玉打電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向她道歉,說開了他就能放棄那個念頭了。
可是連著幾個小時聽到那句「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張有鑫最終還是沒能堅持住。
三月初的一天早上,柯玉終於來看望他。
張有鑫總覺得,她看起來瘦了一些,神色還很疲倦。
他靠在床頭,問:「你最近怎麼這麼忙?」
柯玉笑:「我要還房貸啊,當然要多接工作。」
張有鑫看看窗外,說:「柯柯,我想下樓曬太陽,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柯玉拉過他的輪椅:「好,要我幫你下床嗎?」
「不用,我自己可以。」
張有鑫笑笑,掀開被子後,柯玉就發現他的睡褲褲洞裡穿出一根導尿管,邊上還擱著一個尿袋,尿袋裡已經有三分之一的淡黃色液體。
張有鑫一愣,自己都忘了這回事,臉瞬間漲紅,又快速地把被子給蓋上了。
「三金。」
柯玉叫他,「沒事的,你有很多種方式解決這個問題,這只是其中一種,是很正常的。」
張有鑫一點兒也不覺得正常,導尿管是護工幫他插的,這段時間他臥床休養居多,用導尿管護理起來比較方便。
他窘得不敢看柯玉,柯玉乾脆走過去掀開他的被子,說:「你自己拿著尿袋,我抱你上輪椅,你自己轉移容易受傷。」
張有鑫:「……」
柯玉又一次打橫將他抱起,張有鑫右手圈著她的脖子,左手拎起尿袋,兩條綿軟的腿在她手臂上晃晃悠悠,柯玉說:「你瘦了。」
張有鑫輕聲說:「最近都是少吃多餐,也沒什麼胃口。」
將他在輪椅上安置好,柯玉又取來襪子幫他穿。
張有鑫沒阻止,看柯玉捉住他的腳踝,把腳擱在自己大腿上,耐心地給他穿棉襪,又穿上保暖鞋,最後把兩隻腳規規整整擺在輪椅踏板上。
張有鑫摸摸自己無知覺的大腿,柯玉幫他穿上外套,再取來一塊毛毯蓋在他腿上,遮住了尿袋,說:「走吧,我們下樓。」
這天太陽很好,小區花園裡坐著幾個老頭老太在閒聊,還有學齡前的孩子追逐打鬧。
張有鑫坐在輪椅上,起先和柯玉聊著天,後來柯玉接到一個電話,走開去打。
張有鑫被太陽曬得暖融融,摸出手機看消息,不禁一愣。
大學女同學小汪在十分鐘前給他發了好多條消息。
【汪婧】:三金三金,爆炸新聞!這瓜你必須得吃!
【汪婧】:昨天,唐穎柔出事了!學校論壇上都有帖子,還被發上了微博,我們學校都上熱搜了!這倒霉催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汪婧】:你造嗎?
唐穎柔勾搭有婦之夫!去酒店開房被拍到了!原配帶著一堆人直接鬧到學校,堵到了唐穎柔!手裡有石錘!
【汪婧】:唐穎柔當時和男朋友在一起,那男的好像是計算機系的,一起被揍!現場戰況慘烈,我把微博連結給你,都是視頻,絕對狗血精彩!
【汪婧】:唐穎柔這事兒對學校招生影響太差了,她現在畢業都有問題。
那個男的也很搞笑,一開始還口氣很狂地護著唐穎柔和對方硬懟,結果人家拿出石錘立刻就慫了。
頭上草都兩尺高,想走沒走成,被揍得進了醫院,好像手都被打骨折了!哎總之你先看視頻!
沒人知道張有鑫十二月出過事,老張把消息壓了下去。
小汪作為張有鑫大學裡比較聊得來的同班同學,很樂意把這個瓜分享給他,希望他能看清唐穎柔的真面目,可以徹徹底底死了這條心。
她並不知道,張有鑫早就死心,不過這時,他還是好奇地點開了小汪發來的微博連結。
視頻都是圍觀群眾們拍的,又晃又亂,夾雜著大量的辱罵聲和毆打聲。
沒人去幫唐穎柔和賀添解圍,大家都在看熱鬧,因為原配夫人帶的幾個人實在很強悍。
原配夫人四十多歲,穿著考究,站在邊上沒下場,她帶的人一邊對兩個當事人扇巴掌一邊罵著不堪入耳的話。
張有鑫眼神淡淡地看著視頻里唐穎柔和賀添狼狽躲避毆打,唐穎柔哭得很悽慘,賀添還被人打得摔到地上,兩人身上濕噠噠,也不知被潑了什麼東西。
有一條微博是幾張圖片,據說是「石錘」在廝打時落在地上,被圍觀群眾拿去翻拍,是幾張印得很大的照片。
唐穎柔親昵地挽著一個中年男人進出酒店,進去時和出來後衣服都換過了。
照片拍得很清晰,就算翻拍過,照樣能看到兩人在大堂角落卿卿我我的樣子。
這時,柯玉接完電話回到張有鑫身邊坐下,張有鑫抬起頭來看她,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話:「是你乾的嗎?」
「什麼?」
柯玉錯愕。
「沒什麼。」
張有鑫把手機塞回外套口袋裡,忍不住就笑起來,唇邊露出兩個酒窩,向著柯玉張開手臂,「柯柯,我突然很想抱抱你。」
柯玉眯起眼睛打量他,終於還是走過來,彎下腰抱了抱他。
「你太高了。」
張有鑫已經努力直起上半身,還是覺得抱得不舒服,「我要是能像衍哥那樣站起來就好了。」
柯玉揉揉他的頭髮,又拍拍他的背:「你多練練站不就行了?
等你養好身體,重新開始鍛鍊,你站起來,再來抱我。」
「真的?」
張有鑫鬆開雙臂,抬頭看她,「你到時候不許推開我啊。」
「不會。」
柯玉笑著回答。
剛剛過去的一個多月,在錢塘攝影圈子裡小有名氣的KK老師悍然化身狗仔,租了一輛小麵包,日夜跟蹤、蹲點某人。
柯玉混時尚圈、娛樂圈……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不止是女人,還有男人。
就唐穎柔對奢侈品那樣迷戀的態度,柯玉就不信她真的能潔身自好。
學校里小男生的追求總歸不夠資本,不足以令那女人破例,那社會上所謂的成功人士呢?
功夫不負有心人,柯玉真的發現唐穎柔和一些社會上的男性有來往,蹲點一個月後,終於被她拍到照片,匿名寄給一位原配。
後面的事柯玉就不管了,那位男主角靠著原配發家致富,而原配夫人在某個圈子裡是出了名的脾氣火爆。
柯玉拍到照片時就知道,後面自然會有人去收拾唐穎柔。
至於賀添,她一時沒扒出這人的黑歷史,本來還沒想好怎麼弄他,結果這貨歪打正著一起被打,柯玉覺得,大概也是老天開眼吧。
——
這年八月,張有鑫的「有心咖啡」開張營業。
柯玉說,郭哥開超市,姜哥開民宿,張有鑫上了心,覺得自己沒法上班,但也可以開一家小店。
咖啡館的設計和裝修由他和柯玉一起搞定,兩個學美術的人一合計,將設計風格定為冷色調的性冷淡風,裝修得非常簡單隨意,有別於其他咖啡館溫馨可愛的風格。
小老闆張有鑫天天都去咖啡館報到,柯玉不忙的時候也會去。
店裡招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咖啡師小杜,還有一個甜點達人小妍,外加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最後是吉祥物小張老闆和名譽店員KK老師,某一天,咖啡館就靜悄悄地開了張。
柯玉對做咖啡甜點居然很感興趣,沒事時就跟著小杜、小妍學習,很快就能做出滿像樣的咖啡,還學會了牛奶拉花,做顆心做棵樹都是信手拈來。
咖啡館開張幾個月後,生意逐漸步入正軌,張有鑫的生活也越來越規律。
他終於說服母親,搬回自己家一個人住,還在家裡給柯玉留出一個房間,讓她偶爾留宿。
起初,柯玉的留宿是為了照顧(監視)張有鑫,也是老張夫妻拜託的。
到後來,留宿變成一件很自然的事,兩人一起吃飯,飯後柯玉會監督張有鑫鍛鍊,聊聊天,看看電影,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
張有鑫很滿足現階段自己和柯玉的交往狀態。
她不怎麼罵他了,對他說話還挺溫柔,工作以外的業餘時間幾乎都留給他,有時候還會帶他去近郊採風、飛無人機。
店裡的員工都問張有鑫,是不是在和柯玉談戀愛?
張有鑫像聽到天方夜譚:「開玩笑啊,你們KK老師是我兄弟!你們看她那樣子,像是個會談戀愛的人嗎?」
小妍感到奇怪:「為什麼不會?
KK老師又美又颯,超級好看的呢!」
張有鑫一臉驚恐地看著她:「小妍,你的審美這麼奇怪的嗎?
你覺得KK老師談戀愛的對象應該是男的還是女的呀?」
三個小店員異口同聲:「當然是男的呀!」
張有鑫:「?
?」
十一月初的一天,張有鑫和柯玉都在店裡。
下午,張有鑫感覺有點累,去休息間睡了個午覺,睡醒後坐著輪椅出來,先找柯玉,吧檯後面沒有,一扭頭,發現她站在店面另一邊,指著牆上一張攝影作品和人聊天。
聊天對象是個年輕男人,長得很高,應該比健康時的張有鑫還要高,看著高出柯玉半個頭。
那人剃著乾淨的短髮,身材偉岸,穿一件黑色夾克和軍綠色工裝褲,站姿很閒適,一邊聽柯玉說,一邊頻頻點頭。
張有鑫輪椅轉去吧檯,低聲問小杜:「那人是誰?」
小杜也低聲回答:「一個客人,喝咖啡時看到牆上照片,很喜歡,就過來問認不認識作者,問的對象恰好就是KK老師。」
張有鑫心裡七上八下,又望向柯玉。
進入秋天后,柯玉沒再把頭髮剪短,此時留長過耳,還染成了暖棕色。
她的髮型很酷,一邊夾在耳後,一邊遮住耳朵,沒有劉海,髮絲直順,顯得特別精神幹練。
她穿著一件黑色V領毛衣,脖子上掛著一條銀色鎖骨鏈,襯得兩道鎖骨越發精緻凌厲。
底下就是平時常穿的牛仔褲馬丁靴,明明是看慣了的打扮,此時站在那位猛男身邊,瘦削的柯玉竟然顯出一絲女人味來。
張有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甚至能看出柯玉纖細的腰身曲線。
柯玉一直在和那個男人聊天,聊完一張作品,又轉移去下一張,足足聊了二十分鐘,兩人才一同轉身向吧檯走來。
「你的光影用得真不錯。」
年輕男人說,「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你一起出去採風?
我很喜歡徒步和攝影,但攝影都是自學著玩,拍得不好,很想找個老師教教我。」
張有鑫終於看清男人的臉,心裡一咯噔,這人居然長得不錯,濃眉深目,鼻樑挺拔,男人味十足。
他聽到柯玉說:「可以啊,我也很喜歡徒步,不過工作太忙了,去的機會很少,還是開車出去採風比較多。」
張有鑫瞪大雙眼,他怎麼不知道柯玉還喜歡徒步?
男人終於看到了張有鑫,見他坐著輪椅,也沒什麼特別反應,友善一笑,拿出手機對柯玉說:「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可以,」柯玉和他互加微信。
男人說:「我叫林見飛,微信名就是我本名。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柯玉,木可柯,玉佩的玉。」
柯玉說,「你可以叫我KK。」
林見飛笑起來:「KK?
是柯柯嗎?」
柯玉默了兩秒,張有鑫的腦子已經炸了。
他插嘴道:「不是柯柯,是KK。」
林見飛扭頭看他一眼:「我知道了,是KK。
那KK,下次我去徒步提前叫你,你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去參加,我們俱樂部去的地方都很小眾,風景特別好,絕對能拍出不錯的照片。」
柯玉說:「好,我要是沒工作,就去參加。」
張有鑫一臉懵地看著他們兩個:「……」
林見飛走了,張有鑫臉臭臭地瞪著柯玉,柯玉沒有察覺他的變化,問:「三金,你在店裡吃晚飯還是回家吃?」
張有鑫咬牙說:「回家。」
「那你現在能走嗎?」
柯玉看看時間,「明早我要拍攝,4點就要起床,今晚我得早點睡。」
張有鑫問:「你回自己家睡還是睡我那兒?」
小杜和小妍一齊驚訝地看向小張老闆,他們都不知道KK老師居然會在老闆家裡過夜的!
柯玉也沒想到張有鑫會問出這麼個問題,很隨意地回答:「回自己家,我有些器材要去拿一下。」
張有鑫嘴角掛下來了。
晚上,在張有鑫家裡吃過飯,柯玉和他剪刀石頭布,最後張有鑫輸了,乖乖去洗碗。
晚飯是兩個人一起瞎搗鼓做的,張有鑫說不想吃外賣,非要吃柯玉做的菜,柯玉根本不擅廚藝,就把張有鑫一起拖進廚房奮鬥。
兩人炒了個糊噠噠的番茄炒蛋,用微波爐烤了幾個烤翅,又做了一碗鹹得要死的青菜湯,勉強把晚飯給解決了。
張有鑫洗完碗,回到客廳時發現柯玉在聊微信。
此時他特別敏感,問:「你在和誰聊天?」
柯玉頭都沒抬:「就剛才下午認識的那個林見飛,他給我發一些照片呢,拍得實在不怎麼樣。」
張有鑫牙都差點咬碎。
柯玉聊過幾句後擱下手機,說:「差不多我得走了,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張有鑫抬頭看了她一會兒,說:「柯柯,我想練走路。」
柯玉:「哈?」
——這可真是,老母豬上樹啊!
難得小張同學主動要練走路,柯玉自然不會打擊他的積極性,準備好支架幫他綁腿。
張有鑫穿支架是坐在輪椅上進行的,他自己可以綁腿,但腰那兒很難綁,每次都要人幫忙。
柯玉已經綁得很熟練,腰上給他固定好設備後,將他兩條腿掰直、鎖住膝蓋,又抱著他的腋下讓他站立起來。
她想要去拿助行器時,張有鑫心裡一動,直接張開雙臂抱住了她。
柯玉吃了一驚:……
「幹什麼?
!」
她厲聲問,「你又發什麼瘋啊?」
張有鑫抱著她不撒手:「你上次說我練站的時候可以抱你的,你不會推開我。」
柯玉:「……」
大半年前說的話了,他怎麼還記得?
柯玉站得筆直,任由張有鑫抱了一會兒,只是鬆鬆地扶住他的腰。
張有鑫感到難堪,終是鬆了手,自己去邊上拉過助行器,雙臂支撐住後,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抱你?」
柯玉冷眼看他。
張有鑫扭扭捏捏地說:「我知道……你對人吧,可能……那個……就沒有那方面的衝動。
柯柯,我理解的,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柯玉抬眸看他,她身高1米74,張有鑫現在到底多高誰都搞不清,不過肯定是過了1米8的。
扶著助行器站立時,他站得很不穩妥,兩隻手臂時不時地要將助行器小挪一下,又抬動胯部調整兩條腿的姿勢,低頭看看腳板有沒有踩實地面。
柯玉眯著眼睛問:「你說的衝動,到底是什麼衝動啊?」
張有鑫臉紅了,想到那位高大威猛的林先生,說:「你覺得林見飛怎麼樣?」
柯玉:「啊?」
「如果是他抱你,你會討厭嗎?」
張有鑫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小杜他們都說你喜歡的應該是男人,我真的……搞不清。
我一直以為你男的女的都不喜歡,不過看你和那個林見飛聊得很好的樣子,我剛才就在想,如果你喜歡的真是男人,應該就是他那樣的吧。」
柯玉生氣了,她生氣時眼神極冷:「張有鑫,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張有鑫臉色變得蒼白。
「你不是說要走路嗎?
杵著不動幹嗎?
走啊!」
柯玉退後了兩步,聲音也大起來。
她又罵他了,張有鑫心裡酸酸的,也不敢回嘴,撐著助行器就一步步走起來。
他往前走,柯玉就往後退,一步又一步,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終於,柯玉退到牆邊,按照以往,張有鑫該原地轉身了。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轉。
他繼續向柯玉走去,扭動腰胯甩著腿,用一種略狼狽的姿勢走到她面前,四腳助行器往地上重重一擱,兩人之間只在腰胯部隔著一道橫杆,距離非常近。
柯玉沒避開,背脊貼著牆壁,還是冷冷地看著他。
張有鑫看著柯玉熟悉的臉,不知為何,心臟竟跳得很快,口乾舌燥,臉頰發熱,全身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難道是要尿尿了?
不應該啊,半小時前剛排過尿,這時候理應是很安全的。
他又想起林見飛了。
想起林見飛站在柯玉身邊的樣子,男人高大挺拔,女人瘦削頎長,他想像林見飛帶著柯玉出去徒步,向別人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柯玉。
啊……好像一點都不違和啊!
那為什麼他只能對別人說,柯玉是他兄弟呢?
柯玉默默觀察著張有鑫的臉色,心想這人腦子裡又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有點沒耐心了,微微張嘴:「三……」
才說出一個字,面前的男人已經低下頭來,側著腦袋,閉著眼睛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