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生一秋(6)
「歐陽,新年快樂。」
電話那頭的小姑娘,聲音有笑的又補充,「幫我給娟姐和奶奶問好,希望大家新的一年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聽見她的聲音,宋歐陽雙眼酸澀,閉了閉眼,想回她一句「新年快樂」,聲音卡在喉嚨里,出不來。
他捏著鼻樑骨,聽著話筒那頭沒聽到自己聲音的她在一遍遍確認:是不是信號不好?聽不到我說話嗎?喂喂?歐陽?能聽到嗎?餵?歐陽?
緊接著,有些沮喪的嘀咕了句:歐陽你等等,我再打過去試試看。
「不用,」他在她掛斷的前一秒鐘,發出像在沙漠裡跋涉了三天三夜的聲音,「我聽得到。」
「你生病了?」夏天在話筒那頭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擔心的問,「怎麼回事,是感冒了?還是發燒了?吃藥了嗎?看醫生沒有?娟姐呢,她沒在家裡嗎——」
「我沒事,」宋歐陽清清嗓子咳了咳,讓喉嚨舒服點,打斷她的話,「沒感冒,也沒發燒,你別擔心。」
「真的?」她不放心的又問了一遍。
他聲音恢復正常,給她笑著開玩笑,「要是假的如何?你要跑回來去給我買藥吃嗎?」
聽她在話筒那頭安靜的不吭聲了,他笑,「傻樣,逗你的。」
「...不好笑。」夏天聲音悶悶的。
他怕再說下去被她聽出來什麼,岔開話題,逗了她幾句,沿著小區裡的羊腸小道漫無目的的走著,邊走邊聊。
偶爾路過哪棟,能聽到樓里傳出來的歡聲笑語,也能聞到從窗子裡飄出來的飯菜香。
而小區里安安靜靜地,大片的雪落下來,都像是能聽到它砸到地上的聲音。
宋歐陽就在這混亂的思緒里,聽著她小聲抱怨著他剛剛明明聽到她說話,卻不應聲的小脾氣。
「你不知道,我住的這裡信號不太好,用電也不方便,晚上我們回到宿舍發電機發的電只有兩個小時可以用,我們都儘量能不用就不用,手機的電得省著——」
「下次不准浪費我好不容易可以給你打電話的時間了,知道嗎——」
宋歐陽應了聲,「好。」
「……不過實在是忙的話,不接也可以,只要給我回個信息就好了。」她想想自己剛剛那句話似乎有些不妥,又補充了一句。
宋歐陽再應一聲,這次聲音里有笑,心想自己是怎麼就得了這麼個寶貝的。
「那——你晚飯吃了什麼?娟姐是不是又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宋歐陽能想像得到她在那頭癟了癟嘴的小表情,「我在的這個小鎮很偏,周圍沒有華人,這次一起工作的也沒有,只有一個當地的柬埔寨翻譯,她告訴我他們這裡的新年是在每年的四月份,跟我們不一樣。」
……
她說,他就聽著,偶爾給她應一聲。
應娟娟的電話打過來幾次,他想也沒想的掛斷。
風過。
宋歐陽隱隱倒吸一口氣,夏天這才注意到,話筒里從一開始的雜音不是因為自己這裡信號不太好,或是跟自己這個房間隔了有一段距離的發電機的聲音,而是——
她靜靜聽了下,反問他:「歐陽你在外面?沒在家?」這會兒在外面晃蕩什麼?
「剛吃過飯,奶奶她們在看電視,我覺得有點悶出來走走,一會兒就回去。」
「噢,」雖覺得有點奇怪,她也只是問,「穿好衣服了嗎?」
「嗯。」
「圍脖和帽子呢?也戴了嗎?」
宋歐陽笑,「戴了。」
「哦,」她拖長音應了聲,小心問,「為什麼覺得悶?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宋歐陽聞言,剛開始沒說話,少頃,對著話筒輕笑了聲。
「笑什麼?」夏天奇怪的問。
「下雪了,」宋歐陽低聲笑著給她說,「和那天晚上一樣大。」
那天?
哪天?
少頃,懂了…
「…………」隔著話筒都要耍流氓是吧。
宋歐陽兀自在這頭笑了笑。
「……」夏天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耳垂,「我掛電話了……」
「別掛,」宋歐陽怕她真急了掛斷,聲音難得帶了絲請求,「再多說兩句。」
「想你了,」他說,「想你給我再多說兩句話。」
她也想他。
夏天被他這兩句話說的心軟,半晌,聲音也輕下來,「那你不許再說…」
「不說,」宋歐陽意會,「絕對不說了。」
這還差不多。
夏天想了想,摸摸臉,「那你想不想…」聽我唱歌?
她能聽得出來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不管是不是因為自己,她只想能哄他開心點。她唱歌雖然一般般,但以前每次他們幾個人一起去KTV,自己在唱的時候他好像都挺開心的……雖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在嘲笑自己…
但無所謂,只要他開心就行。
誰知她話都沒說完,他就答了句:想。
夏天好笑的問他,「我都還沒說完,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知道,她的心思從來不難猜。
可張口,還是說,「不知道。」
正在這時候,夏天房門被敲了敲,門被推開,是同事在提醒她要關電了,她給對方點了點頭,走上前把門鎖好,往床邊走,邊走邊在話筒這頭輕輕哼了聲,還沒來得及張口說什麼,又聽他道,「可我知道我想說什麼。」
她下意識笑著反問,「你想…」說什麼?
「想和你結婚。」他陡然接話。
夏天腳步倏然停下,遠處發電機的聲音沒有了,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還有——
安靜。
夏天心跳的慌,腦袋裡嗡嗡的,倒像是有個發電機在運作著。
想問他,剛剛是不是說什麼了,話兜在舌尖,說不出來,人愣愣的站在原地。
……
路兩側懸掛著的大紅燈籠在宋歐陽頭頂上方晃啊晃,他回頭,垂眼借著紅色、黃色的光,看著自己幾乎已經失去知覺的腳在一層層白雪上踩出來的兩排腳印,一個人的腳印。
輕輕又重複了一次,「甜甜,我想和你結婚。」
想和你結婚,想和你有個家,家裡只有你和我,你想要寶寶,我們就要,不想要,我們就不要。
雖然我從沒體會過一個完整的家是什麼樣子,雖然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那麼想要我,雖然…我爸挺混蛋的,但你別怕,也別擔心,我相信我自己,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麼,這輩子,我認定你了,無論如何,我都會愛你寵你照顧你,就像夏叔叔對唐姨那樣……
「我從初中開始,比賽得的獎金除了買零件用,其他的全都存著,高三畢業的時候我托雷叔幫我用那筆錢做了投資,雖然不多,但這兩年利滾利,賺了一點,大學這兩年也攢了些獎學金的錢,」宋歐陽似乎是想要急切的說服她,可話卻說的很慢,「讀研和博士後,我也會有工資和補貼,有學長給我說過,吳院長他很好,不會苛待我們的。」
雖說錢是俗物,他選擇這條路也並不是為了什麼錢,但人活在這世界上,活著的人都是俗人,俗人離不開這俗物,就算她不需要,他也想力所能及的給她。
「我知道,你攝影得的獎金,獎學金,一大半都捐給了無國界醫生,我以後搞科研,可能也不會給你很大富大貴的生活,但我會很努力,盡力讓你生活的好一些…」
至少物質方面,夏叔叔和唐姨讓你無憂無慮的這前二十年,我以後不會讓你比這差。
「所以,你能不能,」宋歐陽喉嚨動了動,用幾乎凍僵了的手指頭握緊手裡的手機,慢慢說,「能不能,考慮一下……」
他放低姿態,才道,「…嫁給我?」
夏天在話筒這頭,手背壓著唇,指尖摳著指關節,聽著他一句句的話,在一片黑暗裡,眼睛全紅了,淚就在眼眶裡懸著。
兩人的呼吸聲,在話筒兩側交叉著,時緩時急。
半晌,夏天在黑暗裡無聲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淚,啞著嗓子輕聲問他,「歐陽,你怎麼了……」
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說起來結婚的事了。
雖然潛意識裡她也想過這會是他們兩個人水到渠成的結果,但事實上,還是覺得這其實是離她很遙遠的事…
應景似的。
宋歐陽站著的地方,旁邊兒大樓里的某戶,隔著窗戶傳來一陣歡聲笑語的嬉鬧聲,宋歐陽像是被一棒槌打回到了現實里,那一棒槌直接砸到了他的心口上,他閉上眼,沒拿手機的那隻手,也在兜里死死攥著,心想自己大概是真瘋了,挑什麼時間不好,挑在這時候給她說這些。
花沒有,戒指沒有,連最基本的人她都看不到,更別說她現在正在哪裡做什麼,宋歐陽啊宋歐陽,你以為她是在外遊山玩水嗎?
理智重回大腦,宋歐陽抿抿唇,看著面前的那兩排腳印,穩了穩情緒後,笑,「突然說這些,是不是嚇到你了?」
夏天聽他聲音又一下子變回往常,嘴唇動了動,想說自己也就才離開兩天,到底是怎麼了,是給奶奶吵架了?還是真碰到什麼讓他不開心的事了?
她在原地慢慢蹲下,又用手背擦了下臉,抱著自己的膝蓋,小聲問他,「到底怎麼了……」
「沒事,沒什麼,」宋歐陽手握的死緊,可聲音里卻是輕鬆的笑,「這會兒在外面晃著晃著,忽然就想著,以後我們兩個人應該會成家,會有一個家吧,一時衝動,沒忍住就問你了。」
他停了停,補一句,「你別多想,沒什麼的,安心做你的事——」
以後,以後還有時間……
雖然他一直在重複著讓自己不要想太多,雖然他聲音根本聽不出來什麼不對勁,但夏天就是覺得他好像在難過,沒緣由的,就是有這種錯覺。
她左手覆在拿著手機的右手上,打斷他,小聲說,「歐陽,我現在不能答應你。」
宋歐陽聲音在聽到她的話後,陡然卡住,大拇指掐著食指的指關節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當然,你現在不用回復我什麼,我說了,只是一時衝動,不是非要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夏天聽著他越掩飾越有些語無倫次的話,心笑他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個大傻子一樣,讓人心一窩一窩的疼,她又抹了抹眼睛,小聲說,「因為我現在答應了也沒用。」
宋歐陽腦袋這下真的卡了殼,「什麼意思……」
「大傻子,」夏天在話筒那頭笑他,「你忘了我再過三個月才滿二十周歲,才到女生結婚的法定年齡嗎……」
所以現在答應你有什麼用,也和你結不了婚啊。
傻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粲粲兮」砸的四個地雷(我懷疑是你網卡了,但我手裡沒有掌握證據。>.<)
謝謝「粲粲兮」和「6v6」給文章灌溉的營養液~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