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停下腳步，含笑轉過臉。

  「雨菲姐這是什麼意思啊？」

  黑色長裙，妝容精緻。

  從保姆車上氣沖沖鑽出來的人，正是顧家大小姐顧雨菲。

  程伽羅在市政晚宴上，高調宣布與江芙的戀情，當眾打臉程嘉木。

  這個消息，當然不可能瞞過顧雨菲。

  知道江芙今天要來劇組，她特意在這裡等待，就是準備要和江芙好好算帳。

  顧雨菲抬手扯下臉上的太陽鏡，冷哼。

  「你以為，你和程伽羅的事能瞞得住我？」

  「雨菲姐都知道啦，看來不用我多說。」

  江芙抬起左手，慢條斯理地理理頭髮。

  「小叔……不對，伽羅已經向我求婚，等我們辦婚宴的時候，雨菲姐記得去喝喜酒啊！」

  女孩子笑容明艷。

  左手無名指上，鴿子蛋鑽戒閃閃發光。

  偌大的鑽石，存在感十足，想忽略都難。

  那樣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與小姐妹分享喜訊的姿態。

  顧雨菲差點氣到心肌梗。

  「你還敢在我面前炫耀？」

  「雨菲姐千萬別誤會，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江芙眨眨眼睛，一臉無辜。

  「我也知道雨菲姐喜歡我小叔，可是感情的不能勉強，雨菲姐剛剛說把我當姐妹，肯定不會和我計較的，對吧？」

  氣死人不償命什麼的，她可是最擅長的。

  「我的姐妹，你也配？！」

  顧雨菲的怒火，瞬間衝冠。

  手術精調過的臉，因為表情太過猙獰都有些變形。

  「馬上把我的一千萬還我，要不然……小心我到程家要帳。」

  江芙輕笑出聲。

  顧雨菲眯眸，狐疑地打量她一眼。

  「你笑什麼？」

  「請問雨菲姐，您說我收你一千萬，是有收條，還是有人證？」

  「江芙。」顧雨菲冷笑，「支票轉帳，銀行可是能查到的。」

  「我當然知道，可是那一千萬是雨菲姐送給我的。在法律上，屬于贈與。」

  「我什麼時候說送給你了？」

  「雨菲姐忘了？」江芙摸出手機，「那我就幫您回憶回憶。」

  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找開之前舊手機雲儲存的錄音。

  江芙指尖輕點屏幕，按下播放鍵。

  手機里，立刻響起二人的錄音。

  ……

  首先是江芙的聲音。

  「姐姐給我這麼多錢，我怎麼好意思要啊？」

  然後是顧雨菲的聲音。

  「我可是把你當親妹妹，給你點錢花不是應該的？」

  ……

  顧雨菲目瞪口呆。

  她記得，這是她將一千萬的支票交給江芙後，又送給她一張購物卡時二人的對話。

  這個死丫頭，竟然錄了音？

  對話中，顧雨菲並沒有說明，這些錢指的是購物卡。

  如果對方一口咬定，這裡的錢就是那一千萬，她根本沒有證據否定。

  「江芙！」站在顧雨菲身後的助理上前一步，「你以為，這種東西上法庭會算數嗎？」

  江芙平靜地收起手機：「會不會算數，要到法庭上才知道。」

  助理冷哼：「你以為，我們菲姐家的律師是吃素的？」

  江芙彎唇：「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程家也有律師？」

  助理：……

  比起程家，顧家那就是小巫見大巫。

  論財務、論人脈……

  差著都不是一個檔次。

  「呵呵！」顧雨菲冷笑，「江芙，你還真是自作聰明，你以為我在乎的真的是那一千萬？」

  上前一步，她抬起捏著墨鏡的右手，用墨鏡點了點江芙的胸口。

  「你別忘了，和溪客訂製的合同是你簽的，剩下四千萬的尾款你拿什麼填？

  還有，如果我告訴程伽羅，你故意設局針對他的小情人溪客，他又會怎麼想？」

  程伽羅離京十多年，走的時候江芙還只是個小丫頭片子。

  他回燕京不過幾天，對江芙能有什麼真感情。

  在顧雨菲看來，程伽羅追求江芙。

  不過就是和程嘉木一樣，利用江芙討老爺子歡心罷了。

  「合同？」江芙裝模作樣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雨菲姐是說那個假合同啊，忘了告訴你，那天從展覽中心出來，我就撕掉了。」

  顧雨菲臉上的笑，僵在唇角。

  「你……你從一開始就在玩兒我？」

  「雨菲姐不也是想利用我嗎？我不過就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罷了。」

  抬起右手手指，輕輕撣了撣，顧雨菲碰過的衣服。

  江芙轉身走出幾步，又停下來。

  轉臉，莞爾一笑。

  「差點忘了，謝謝雨菲姐的一千萬，我就當是你給我的結婚紅包好了。」

  顧雨菲怒了。

  「江芙！」

  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她抬手將墨鏡摔在地上，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江芙身後。

  伸過右手，一把抓住江芙的胳膊。

  江芙轉身，反手擒住她的手腕。

  用力向後一擰，將顧雨菲按在旁邊汽車的車玻璃上。

  抬起手包，拍拍顧雨菲的臉，江芙笑眯眯模仿著她剛剛的語氣。

  「想和我動粗，你還差得遠呢！」

  「江芙，你放開！」

  助理擔心地衝過來，想要幫忙。

  江芙轉過臉。

  對上女孩子冷冰冰的視線，助理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你……你別亂來。」

  抬手將顧雨菲推過去，江芙慢條斯理地理理衣裙，轉身走向影視城入口。

  「江芙……」顧雨菲甩開扶住她的助理，「我不會放過你的。」

  江芙頭都沒回。

  只是抬起左手，回她一根中指。

  江芙走進影視城大門，劇組的電瓶車正好開過來。

  工作人員認出是她，笑著將她上去。

  「江小姐，您剛從門口進來，看到顧小姐沒有？」

  「雨菲姐啊，沒看到。」江芙掃一眼腕錶，「時間有點緊，要不……您先送我過去？」

  這大熱天的，怎麼也得讓顧雨菲在太陽底下，多曬會不是。

  「這位還真是耍大牌，這都幾點還不來？您坐好啊，我先送您過去。」

  工作人員吐槽一句，將電瓶車掉頭駛向影視城民國區。

  民國區在影視里最裡面，距離大門足有二十分鐘的車程。

  等電瓶車重新回去，將曬得滿臉冒油的顧雨菲和助理接過來的時候。

  江芙正坐在戲台下的桌邊，悠哉悠哉地吹著空調翻劇本。

  看到走進來的顧雨菲和助理，早已經等到不耐煩的陸誠，重重將手中的劇本摔在桌上。

  「要求演員一點集合，遲到半小時，顧小姐，你來我這耍大牌了？」

  顧雨菲一臉委屈：「陸導，我……」

  陸誠那個火爆脾氣，哪會給她解釋的機會。

  「我什麼我，還不去上妝準備，還想讓大家等你啊？」

  面對這位業內大佬，顧雨菲只能忍下脾氣。

  狠狠瞪一眼江芙，去化妝換戲服。

  半小時後。

  顧雨菲完成妝容，換上戲裝，重新來到現場。

  今天這場戲，是顧雨菲飾演的女一號——梅蘭芳第二任妻子福芝芳，表演京劇《鎖麟囊》的場景。

  因為這是女主角出場的第一個大場面，陸誠也是精心準備。

  整個戲台完全還原民國戲台不說，現場群演都有一百多個。

  看顧雨菲上台就位，陸誠抬起手中的擴音器。

  「大家都給我走點心啊，爭取早點過。」

  提醒眾人一句，陸誠轉臉看向身側的江芙。

  「小芙，要是他們哪裡演得不對，唱得不對，你直接喊停，千萬別不好意思。」

  江芙點頭：「好。」

  「燈光就位！」

  「錄音就位！」

  ……

  各部門做好準備，負責伴奏的樂師主動向顧雨菲詢問。

  「顧小姐，您唱什麼調？」

  「小工調。」

  「好的。」樂師向陸導做個手勢，「我們也準備好了。

  「OK！」陸導做個手勢，「Action！」

  打拍師打扳，正式開拍。

  鼓弦聲響起。

  戲台上，全套京劇行頭的顧雨菲開唱。

  「一霎時……」

  江芙皺眉，站起身。

  「停！」

  台上，顧雨菲從椅子上站起身。

  「江芙，你什麼意思？」

  「您讓樂師起小工調，可是您唱高了半個調。」

  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工作是工作，江芙並不會混為一談。

  既然陸誠請她過來，她當然也是盡心盡力。

  被江芙當眾指責，顧雨菲臉上有點掛不住。

  「就算是我錯了，導演都沒停，你喊什麼？」

  「是我讓她喊的。」陸誠抓過擴音器，「重拍。」

  陸誠對作品要求高，整部戲全部現場錄音。

  當初選中顧雨菲，就是看中對方的京劇基礎。

  這位頭一回張嘴就出錯，陸誠自然也是不滿。

  導演說話，顧雨菲只好收起性子，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不好意思，嗓子有點發緊，我再來一次。」

  助理送上礦泉水，顧雨菲潤潤喉嚨。

  樂手重新起調，再次開拍。

  「一霎時把七情已昧盡……」

  「停！」

  江芙聽她唱完一句，再次叫停。

  「江芙，你故意針對我是不是？」顧雨菲嚯得站起身，「我又唱錯調了嗎？」

  「您沒有唱錯調，但是您剛剛唱的是程派唱腔。您飾演的福慶芝在台上演出的時候，程硯秋先生還沒有拜梅蘭芳先生為師，更沒有創立程派唱腔，您從哪兒學得程派，您是穿越的？」

  噗哧——

  四周，一片低笑聲。

  「你……」顧雨菲哪裡還忍得住，「江芙，你這明顯是雞蛋裡挑骨頭，你說我調不對，我改我認，這程派、梅派誰聽得出來？」

  這部戲拍得就是京劇大師，自然會吸引無數票友和專業人士來看。

  鬧出這麼大的笑話，這位還這麼囂張？

  「顧雨菲！」陸誠皺眉打斷她，「我看你是故意的吧，咱們拍的可是梅蘭芳，京劇大師，你覺得會沒人在意裡面的京劇？你問問現場的這些群演，聽得出來嗎？」

  戲園子裡，票友叫好也是有學問的。

  現場的群演，陸誠也是特意請來幾位懂京戲的。

  聽顧雨菲這麼說，這些票友可不幹了。

  「您可別這麼說，咱們可都是票友，這程派、梅派，有耳朵就聽得出來。」

  「顧小姐，人家江小姐說的真沒錯。」

  「確實是您唱錯了。」

  ……

  被幾個群演這麼奚落，顧雨菲哪受得了？

  咬著牙看向江芙，顧雨菲深吸口氣。

  「好，我虛心向江小姐求教，請江小姐現場示範，只要您唱得出來，我就學得出來！」

  六年前，江芙的嗓子就毀了。

  她倒要看看，她怎麼唱！

  「顧雨菲。」陸誠皺眉，「說你的事，別把別人扯進來？」

  江芙壞嗓子的事，他當然知道。

  當年因為中毒的事，江芙差點丟了小命。

  聽著她被顧雨菲這樣扎心窩子，陸誠哪裡忍心？

  「陸導，您這話不對了吧？」顧雨菲的助理在旁邊接過話頭，「既然江芙是京劇顧問，那就有這個義務，光挑別人毛病，自己不會算什麼本事啊？大家說，對不對啊？」

  眾人都知道，江芙是陸誠請來的，誰也沒敢接話茬。

  陸誠還要再說什麼，江芙伸過手掌扶住他的胳膊，從椅子上站起身。

  陸誠護著她，她懂。

  但是，今天這話說到這份上，如果她不唱，陸誠也難以服眾。

  「如果我唱得出來呢？」

  嗓子都廢了，在這裝腔作勢什麼呀？

  顧雨菲惡毒地扯扯唇角。

  「如果江小姐唱得出來，我當場給您敬茶，拜您為師。不過，我醜話也要說在前頭，要是您自己都唱不出來，那就請江小姐別再當這個京劇顧問，讓陸導另請高明。」

  「好。」

  江芙微微側身，向幾位樂師禮貌地點點頭。

  「既然顧小姐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那就辛苦幾位老師，起個調。」

  樂師重新起調，鼓弦聲響。

  江芙輕吸氣，唱。

  「一霎時……」

  女孩子清亮嗓子，瞬間響徹全場。

  三個字，不光在場的群演票友們驚了。

  連陸誠都是錯愕地轉過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家侄女，竟然還能唱戲？

  戲台上，顧雨菲當場石化。

  她的嗓子……

  沒廢？

  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江芙依舊在繼續。

  「……把七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好！」

  坐在戲台下的老票友，激動地叫了一聲好。

  這一段戲文可是京劇《鎖麟囊》里的經典唱段，曲調哀婉，唱功要求很高。

  江芙一板一眼氣息穩定。

  曲調婉轉，將劇中人哀婉情緒呈現得淋漓盡致。

  這境界比起台上的名角兒，都是有過之無不及。

  「……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

  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

  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江芙結束自己的表演，向樂師點點頭。

  在場的票友們，又是叫彩又是鼓掌。

  「好！」

  「太厲害了，這小嗓子，絕了。」

  ……

  「顧小姐，還等什麼呢？」

  江芙平靜地注視著戲台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顧雨菲。

  「不是說只要我唱出來，您就敬茶拜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