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女主人……是欣欣!
那她的兒子——
興元帝聽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聲。
從亂世至今,他經歷了那麼多事,早已冷硬了心腸。可一想到欣欣出事,想到他與欣欣很可能還有一個兒子,他就無法維持帝王的冷靜。
「怎麼確定那少年倖存?」興元帝的心高高提起。
這一刻,他體會到了什麼叫患得患失。
「山谷中沒有符合的遺骸……」
興元帝眼中閃過沉痛,緊緊盯著賀清宵:「你是說,有當地人見過那少年?」
「是。」賀清宵語氣平靜,「微臣帶了見過那少年的幾個山民進京來——」
興元帝語氣激動:「帶他們來見朕!」
話音落,興元帝改了主意:「還是朕去見他們,不要讓他們察覺朕的身份。」
一番安排,興元帝見到了四個村民。
這四人不是一個地方的,互相併不認識,三男一女,有老有少。
「見過大老爺。」
一開口,興元帝微微皺眉。
是宛陽那一帶的口音,他聽著稍微有些吃力,不過還能聽懂。
興元帝不免又想到了辛皇后。
大夏建國之初,辛皇后曾提議各地蒙童一入學就學習官話,後來沒有執行。
官話是一直有的,也就是京城話。外地那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從啟蒙就會請先生教導,一些寒門子弟考上秀才後,有心更進一步的也要開始官話的學習。能出現在皇帝面前的官員,定不會讓皇帝有口音的困擾。
但從普通蒙童開始推廣官話,需要投入的人力、財力就太大了。
可是不得不說,欣欣當年的許多提議如果拋開各種阻礙執行下去,是有許多好處的。
興元帝走了一下神,看向戰戰兢兢向他行禮的四人。
「不必多禮。聽我侄兒說,你們見過我那失散多年的族侄,能不能仔細說說?」興元帝也用上了鄉音。
先開口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婦人。
「小婦人見過那位公子三次。一次是小婦人丟了個簪子,正急得團團轉,被那位公子瞧見,幫小婦人找到了……」
婦人雙手合十:「真是恩人啊,那簪子是買來給家中老婆婆的,要是找不回來,小婦人可要有麻煩了……」
眼看著婦人話題飛到天外,大有還能說上半個時辰的樣子,賀清宵輕咳一聲。
婦人猛地一頓,說起正事:「第二次是在路上巧遇,小婦人和那位公子打了個招呼。最後一次是去年三月,小婦人遠遠瞧見那位公子騎馬而過,可真是好看呀……」
第二個開口的是一位老漢:「那位小公子也幫過老漢……」
四人竟都是受過幫助的,這些幫助或大或小,都被他們記在了心裡,也深深記住了那少年郎的樣子。
興元帝靜靜聽著,只覺聽不夠,腦海中漸漸有了那少年的輪廓。
是熱心的,灑脫的,快樂的少年啊。
興元帝又隔著一道牆,透過孔洞看到了常梁。
常梁被束縛著手腳,一見閆超提著鐵鞭走進去,一臉驚恐:「不是說招了就不受刑了?你們放過我吧,我根本不知道要殺的是什麼人,是我叔叔帶我去的!你們去找我叔叔啊,找伯爺啊……」
重刑之下,這個從小沒吃過什麼苦頭的年輕人已瀕臨崩潰。
興元帝聽不下去了。
回到宮中,興元帝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派出宮中最擅長畫人物的畫師,根據那四名山民的口述畫像。
宮門落鎖之前,興元帝看到了畫像上的少年郎。
少年很清秀,纖細單薄的樣子,額角有一道淺淺疤痕。
興元帝看了又看,想從這少年面上尋找自己的影子。
好像和他一點都不像——不,眼睛還是有些像的。
接下來的一夜對興元帝來說很漫長。他輾轉反側,想皇后的死,想少年的身份與下落,想如何處置固昌伯府……
轉日,這位勤勉多年的帝王缺席了早朝。
朝臣諸多猜測,好在到了第二日興元帝現身,看起來一切如常,那點猜測也就散了。
這日固昌伯突然接到口諭,傳他進宮。
臨去前,固昌伯拎著戴澤耳朵問:「你不會又給老子惹禍了吧?」
他幾次被召進宮,都是因為這混帳東西。
「沒有啊!」戴澤委屈叫喊。
「沒有就沒有,叫喚什麼!」給了兒子一巴掌,固昌伯不敢耽擱進了宮。
「臣見過陛下。」
固昌伯是在西苑見到興元帝的。
三月已至,西苑中春意漸濃,一樹樹花開。
興元帝面前擺著一案,案上佳肴美酒。不知何處飄來的絲竹聲穿過假山花木,縈繞在四面垂了紗帳的亭中。
「四石,坐這裡。」
固昌伯怔了一下。
四石是他的名。
他前面有三個兄長,到他就叫四石。那時候周圍人都是這種粗陋名字,後來他青雲直上有了潑天富貴,不耐煩取個文縐縐的字,而四石這個名字也鮮有人喊了。
人們叫他伯爺,而皇上叫他固昌伯。
今日聽皇上叫他名字,固昌伯心中有些惘然。
那時候皇上還未稱帝,他們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也因意見不同有過爭執,皇上就是這麼喊他的。
四石,四石兄弟。
固昌伯在興元帝對面坐了下來。
「朕記得,再過幾日就是你生辰了吧。」
「是。」
「時間真快啊……」
這樣的君臣對坐飲酒,已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固昌伯一開始還很拘束,尤其先前幾次被單獨傳召都是因為兒子挨罵。
可酒是烈酒,人是故人,喝了幾杯後就漸漸放開了。
君臣說起往事,有艱難的,有危險的,也有勝利後充滿喜悅的。
固昌伯酒意微醺,臉上是放鬆的笑,忽聽一聲響。
他定了定神,發現是興元帝手中酒杯脫落,在漢白玉的地面上摔了粉碎。
「陛下——」才開口,亭外傳來刺啦聲響,固昌伯臉色頓變。
那是他熟悉的刀劍出鞘聲。
亭外的人如潮水湧來,亭中光線一下子變得暗淡。
固昌伯覺得他一定是喝多了,出現了幻覺。
「陛下——」
他再開口,對面的人突然一手揪住他衣襟,脖頸旁橫了一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