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且看凡人心

  箭矢拖曳著藍色的光虹,隨著葛菲殺氣騰騰的輕喝,又一次衝殺而去。

  可顧淵的臉上卻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看著那箭矢,並不是直接衝著紅鳥而去,而是沿著一條直線,射向高一寸的地方。

  顧小雷看不懂這些,他只知道紅雀此時面臨危險,

  讓顧淵意想不到的是,明明是高了一寸距離的箭矢,偏偏正好穿透了紅鳥的翅膀,這是極其詭異的一幕,從他的視角來看,更像是紅鳥自己撲騰著翅膀撞在了拖曳著藍色虹光的箭矢上。

  他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又不是打撲克,存在投降輸一半的說法。

  「砰」的一聲。

  紅鳥重新摔在地上,又化作了紅雀模樣,肩膀卻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傷口,深紅色的血液噴涌而出。

  「紅雀!」

  顧小雷臉色蒼白,大喊了一聲,作勢就要衝過去。

  可紅雀卻抬起了那隻健全的手臂,擋在了身前。

  「別過來……」

  說話間,便是一道氣浪席捲而來,猶如驚濤拍岸,硬生生將顧小雷擋了回來。

  葛菲默不作聲,拎著長弓,朝著紅雀走了過去。

  「等等……」顧淵看著帶著哭腔的顧小雷,心裡有些難受,鬼使神差般說出了這兩個字。

  葛菲看了看他。

  哪怕顧淵嘴上還什麼都沒說,葛菲卻仿佛已經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一隻手伸進口袋裡,掏出手機,解鎖後,點了兩下,放在顧淵面前。

  手機上,是一張拍攝的照片,光線同樣昏暗,也能勉強看清楚。

  一個身材不算魁梧的男人,只是看不出年紀,身體掛在防盜窗上,腦袋卡在防盜窗的間隙中,腳上卻綁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是一塊大石頭。

  顧淵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死相。

  「這……這是?」他心臟猛跳,臉色有些蒼白。

  葛菲收起手機,看著躺在地上的紅雀,聲音冰冷。

  「她又殺了一個。」

  顧淵看了看顧小雷,又看了看紅雀,嗓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顧小雷臉上掛滿了淚水。

  他緊緊握住了顧淵的手臂,聲線顫抖。

  「哥,你救救她……你救救紅雀……」

  顧淵不想看到自己弟弟難過。

  可現在,死在紅雀手上的已經有兩條人命,更何況對方還是妖物。

  且不說顧淵根本沒有從鎮妖司手中救下紅雀的能力,就算有,他也沒理由這麼做。

  葛菲不再說話,而是朝著紅雀走去,顧小雷還想掙扎,卻被顧淵按在原地。

  「她殺了人。」顧淵如此說,「你心疼她,誰來心疼孫嬸,還有趙叔。」

  顧小雷的身體僵住了。

  他迷茫地看著紅雀,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堅持什麼。

  葛菲緩緩走到了紅雀的面前。

  紅雀抬起頭,臉色蒼白,眼神卻很平靜。

  「先知?」

  「鎮妖司,人族先知葛菲,現對妖族紅雀進行逮捕,若有反抗,就地斬殺。」冰冷的話語不摻雜任何感情,此時的葛菲讓人覺得肅穆莊重。

  紅雀的目光掠過了葛菲,看著滿臉淚痕的顧小雷,她強笑了一聲。

  突然。

  她的身體又一次綻放出紅色光輝,如天邊晚霞,瞬間籠罩了狹窄小巷,濃濃的紅霧升騰而起,可見度迅速降低。

  葛菲立刻抬起手中長弓,可旋即,似乎意識到什麼,又緩緩放下,臉上的神色,意味深長。

  紅霧間,流動著一縷縷赤色流光,流光慢慢凝結,竟然出現了一道畫面,半遮半掩,讓顧淵想起了「海市蜃樓」。

  就在這時,葛菲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安撫了顧淵有些緊張的心。

  「不用擔心,這是妖物獨特的能力,共情。」

  「共情?」

  葛菲沒有多做解釋。

  緋紅的光幕,流動著熟悉的畫面,顧淵輕輕皺了皺眉頭,又逐漸舒展開。

  「這是我們小區。」他說道。

  畫面慢慢拉進,一個胖乎乎的孩子手裡拿著一個彈弓,對著一顆枝繁葉茂的樹打出一顆石頭,樹葉窸窸窣窣,一隻紅色羽毛的鳥從樹冠里跌落,疼痛讓它拼命撲騰著翅膀,想要重新回到那可以給予它安全感的樹冠中,可就在此時,一隻手已經將它抓了起來。

  是一個皮膚黝黑瘦不拉幾的孩子,和打彈弓的胖小子差不多大,估摸著十二三歲模樣,穿著一件藍白條紋的T恤,腳上是一雙塑膠涼鞋。

  「是趙淼,還有許燦!」顧小雷吃驚道。

  不用顧小雷說,顧淵也看出來了。

  雖然這兩小子已經長大了,相貌也發生變化,可畢竟是一個小區的,可以說是一起長大,顧淵比他們大幾歲,也能一眼認出。

  「這就是共情嗎……是過去發生的事情?」顧淵心裡想著。

  肉乎乎的趙淼,和消瘦的許燦是同學,也是玩伴,兩人從小就皮,顧淵對他們也沒什麼好印象。

  許燦枯瘦黝黑的手,抓住紅雀的兩條腿,紅雀的翅膀不停撲動著,想要掙脫束縛,可此時的紅雀,卻真的如同一隻普通的鳥,甚至無法從一個孩子的手中掙脫。

  「趙三水!快把繩子拿給我!」許燦扯著嗓子說道。

  「來了來了!」

  趙淼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根繩子,遞給許燦,許燦接過繩子後,便將紅雀的兩條腿纏在一起,他的目光四處張望,像是搜尋著什麼,很快便有了目標,立刻快跑兩步,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

  將石頭用繩子繫上,他撒開手,看著紅雀拖著繩子卻怎麼也飛不起來,石頭在地上拖出了一道痕跡,撲騰的翅膀捲起了細小的塵埃,掙扎著將石頭拖出了十幾米遠,它的嘴裡發出悽厲的哀嚎,卻無法喚醒兩個孩子「童真」的心。

  許燦和趙淼跟在後面跑著,拍著手叫好,嬉笑間流露著對生命的漠視,趙淼突然大叫一聲。

  「有更好玩的!」

  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一個塑料打火機,灼燒著紅雀的羽毛,鳥鳴愈發尖銳,他們愈發開心。

  這樣的畫面。

  恐怖嗎?

  不恐怖的。

  真正恐怖的是。

  顧淵突然發現。

  絕大多數男孩子,小時候都做過類似的事情。

  用開水澆螞蟻窩,將小貓小狗摔飛出去,在小鳥的腿上綁上石頭,從石頭將蝸牛拍碎,用火燒死某隻甲蟲,翻進果園裡偷果子,看著年邁的老人跟在後面追,自己洋洋得意……

  長大後,哪怕想起這些事,大多付之一笑,說一句「年少無知」。

  就這麼過去了。

  顧淵終於將趙淼和許燦的死法對應上了。

  他的心有些涼。

  因為。

  他驚恐的發現,就算自己親眼目睹這樣的一幕,也不會覺得這樣的熊孩子多麼無惡不赦。

  可對紅雀而言。

  這……

  不公平!

  為什麼……

  我只是用你們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你們。

  我就該死呢?

  也許,紅雀是這麼想的。

  人間最恐怖,且看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