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晚。
北疆。
在這苦寒之地，即便是已經快到夏天的季節，依舊寒風刺骨。
只是，接下來的幾個月，這裡不會再下雪了，卻也僅此而已。
借著月色，李思明在一片山林間閒庭信步，等停下腳步的時候，面前便是一處陡峭的懸崖。
來到懸崖的邊緣，居高臨下張望著，即便時間已經過去許久，可只要站在這裡，似乎還是能聞到一股血腥味。
峭壁上的石頭，像是被鮮血浸紅。
這裡有個名字，叫惡風嶺。
一切又恍惚都在昨日。
即便是現在閉上眼睛，似乎也能回想起那一日的戚長光是何等威武，煌煌如日。
突然，李思明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又緩緩睜開眼，他的目光朝著遠處的黑暗看去，視線不斷延伸。
在黑暗的深處，隱約能看到一道人形的輪廓。
隨著距離的拉近，那道輪廓倒是愈發清晰，只是穿著寬大的黑色斗篷，像是剛剛從魔法學院畢業，就差手裡拿根魔法棒了。
感知著那股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氣息，李思明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
終於，那道身影停了下來。
一個在山上，一個在山下。
時間就仿佛靜止一般，無論是李思明，還是站在懸崖下面的男人，都沒有再動一下。
「你不打算下來嗎？」穿著斗篷的男人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小，甚至都沒有產生回音，偏偏李思明能聽得無比清楚。
李思明沉吟片刻，深吸了口氣。
「你可以上來。」
「哈哈，那還是算了。」男人笑了一聲，「咱們還是就這樣聊吧。」
他動了起來，轉身找了一塊大石頭，然後一屁股坐在上面。
四下環顧後，他輕聲說道：「戚長光真是個英雄啊，就算是我也沒有預知到他能夠攻破惡風嶺，是個英雄。」
說完這番話，他突然抬起頭，朝著懸崖上看去，輕聲說道：「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殺氣，你生氣了。」
李思明冷聲說道：「如果不是你的話，戚長光不會死。」
「但是人終究是要死的，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未來。」男人繼續說道。
李思明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無比複雜。
男人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李隊長不減當年啊，一氣斬殺兩個靈妖，看來，這二十年，李隊長實力又提升了許多。嘖！陣前再亮舊時劍，寒光凜凜似當年啊！」
「你不怕我殺你？」李思明冷冷道。
「李隊長真愛說笑，難道你忘了嗎？我是先知啊，作為一個先知，怎麼會預測不到自己的死亡呢？」男人微笑著說道。
李思明嘆了口氣，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到妖族的陣營里，這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呢？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你和她毫不猶豫地選擇消失，而且一消失，就是這麼多年。」
「是啊……這麼多年了……」男人同樣感慨，又繼續說道，「當初顧淵來接戚長光回去，你卻不敢讓他多留，甚至不願意讓他留在斬妖軍，是擔心他見到我吧？」
「他不該見到你，你也不該出現在他的世界裡。」李思明不假思索道。
「其實，李隊長完全多慮了，就算他見到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誰。」男人輕笑著道。
李思明沉吟片刻，突然道：「她呢？也在這裡嗎？」
男人搖了搖頭。
「她不在，只有我。」
「那她……」
「李隊長，我知道她在哪，但是不能告訴你，但是，我和她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男人繼續說道。
李思明輕聲嘆息：「就算你們當初真的遇到了什麼麻煩，就不能告訴我嗎？還是說，你們連我都不信任了？」
面對李思明的質問，男人沉默了片刻，輕聲嘆息。
「隊長，我到底還是讓你失望了，是吧？」
「夠了！」李思明再也沒辦法保持平靜，他怒目圓瞪，質問道，「就算你信不過我，那是不是，也應該看在我們共事那麼多年的面子上，給我一個解釋？你好歹得讓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吧？」
男人用沉默做出回答。
面對這樣的結果，李思明也沒有再開口了。
仿佛整個世界又重新陷入寂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思明才開口。
「說吧，你找我的目的，是什麼？」李思明說道，「總不能，就是為了和我敘敘舊吧？咱倆現在也沒什麼舊可敘的。」
「其實倒也沒想太多，真的，就是覺得你來北疆這麼長時間了，不見一面，肯定是不合適的。」男人笑著說道，「另外，天上那顆眼睛的出現，不是什麼壞事。」
「哦？這麼說，那還是給我們送溫暖的？」李思明譏諷道。
這種譏諷的話，從李思明的口中說出來，還有一種莫名的反差。
「李隊長，凡人，是無法和神明抗衡的，即便是你，也不行。」男人繼續說道，「所以，我不希望將來的某一天，你會死在神明手中，雖然大家都要走，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活得稍微久一些。」
李思明冷笑著說道：「你很害怕神明？」
「我說了，神明，不是人類可以抗衡的。」男人正色說道。
「所以，你就想先投靠妖族，然後和神明站在一起？」李思明不耐煩道，「說來說去，你就是想告訴我，加入妖族是個明智的選擇，只有這樣才能讓你自己活下去，是嗎？」
男人沉默良久，笑了笑。
只是笑容有些牽強。
「其實，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死亡並不可怕，每個人都要死，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該來的，終究會到來，一切終將結束，一切也終將會重新開始，這是天道輪迴。」
李思明聽到這，眉頭已經慢慢皺了起來。
「直接說出你的目的吧。」
「放棄斬妖城，讓妖族長驅直入。」男人平靜說道。
李思明突然不說話了。
男人沉吟片刻，問道：「你在考慮？」
「我在想，你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稍微正常一點，也不至於說出這樣的話。」李思明笑道，「如果顧淵在這裡的話，一定會嘲笑你大腦發育不完全，小腦完全不發育。食腦蟲鑽進你的腦袋裡都能仰泳，因為你這大腦基本上都是腦積水了。」
男人愣了一會，不解道：「他說話，一直都這麼難聽嗎？」
「也不是，就是我覺得，他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又不想說，乾脆就安在他身上了。」李思明很誠實地說道。
男人笑了起來。
「其實我知道，隊長不會答應的，既然如此，那還是戰場上見真章吧。」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要離開。
「就妖族現在的情況，也撐不了多久，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攻守易型了！你們不是還想攻下尼羅峰嗎？我覺得，這難度太大了，還是我們直接攻下妖山，要簡單點！」
男人繼續往前走著，李思明卻也沒有想要出手的意思，而是繼續喊話道：「還有，你不是先知嗎？你就沒有預料到，最後等待你的結果是什麼？」
男人依舊沒有止步。
似乎對於李思明現在所說的一切，他都毫不在意。
望著對方越走越遠，李思明陰沉著臉，卻始終沒有進一步行動。
大概十分鐘後，一個聲音才從李思明的背後傳來。
「還真是奇怪啊，你這身上的殺氣，一會有一會沒的，這麼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卻不珍惜，想什麼呢？」
李思明冷哼一聲，道：「要不你把你的耳朵割下來送給我吧，我以後隨身裝著——你不是喜歡聽嗎？」
「統帥這話說的，知道你心裡不高興，但是也沒必要將脾氣發在我身上啊！」凌橋樂呵呵道。
他的確想不明白，李思明這樣的人，怎麼能因為一個男人的出現變得婆婆媽媽。
這到底在糾結什麼呢？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凌橋一邊走來一邊說道，「難道就是在妖族的那個先知？」
李思明輕輕點了點頭。
「看來你們倆是老相識了啊！不過，人族實力強大的先知，我肯定是聽說過的，這個人，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李思明瞥了他一眼：「看來，你也沒聽到多少啊。」
「來的比較遲，而且也不敢靠得太近。」凌橋無奈道，「要不你行行好，跟我說清楚？」
李思明沒說話。
凌橋乾脆退而求其次：「你不願意說也就算了，但是，你必須得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將決定我要不要向觀龍山匯報，李思明，我現在是認真的。」
他願意相信李思明，可現在情況有些微妙，顧淵見到了幫助妖族對抗斬妖軍的先知，卻並沒有將對方斬殺，而且兩人還是老相識，這個信息實在是太重要了。
凌橋還是保持理智的。
李思明轉過臉，看了凌橋一眼，沉吟片刻，說道：「他叫顧天明，你可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當我在星城擔任鎮妖司隊長的時候，他就是我的隊員。
他有個兒子，叫顧淵，這個理由，夠不夠？」
凌橋一臉錯愕。
「顧淵的……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