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
一襲長衫的男人,注視著越走越遠的身影,過了許久,他輕輕嘆了口氣。
「後悔了吧?」凌橋說道,「非得定個難度那麼大的任務。」
「他能做到的。」李思明說道。
「咦?」凌橋有些意外,他看著李思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李思明沒有說第二遍。
凌橋搖了搖頭:「不懂了,既然你覺得他能做到,為什麼還提這樣的要求呢?你到底是希望他來,還是不希望他來啊?」
李思明疑惑道:「這個問題,很費解嗎?」
凌橋恍然大悟:「明白了,你既不是希望他來,也不是不希望他來,準確地說,你是不希望他現在來,是吧?」
李思明嘆了口氣,說道:「你的話,一直都這麼密嗎?」
「在京城的時候咱倆又認識了,我話密不密,你不知道嗎?」
李思明真的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其實在京城的時候,凌橋還是非常沉穩的,畢竟是凌家的話事人,話也不算多,還有吳寧,以前沉默寡言一孩子,現在話也不少了。
還真是邪門了,難道加入斬妖軍就會疊加這種buff?
還是說,他們怕話說得太少了,嘴巴會被凍上?
……
回去的路,和來時截然不同。
乘坐列車的時候,整節車廂只有他和那幾個斬妖軍的兵。
那六個斬妖軍的兵是一支小隊,隊長叫耿毅,身材較為魁梧,個頭雖然和顧淵差不多,但是四肢卻要比顧淵粗上一圈。
看到對方的時候,顧淵還以為對方最起碼四十歲上下,可通過交談,才知道對方今年竟然才三十二歲。
當顧淵有些詫異的時候,耿毅也毫不見怪地笑了一聲:「正常,北疆這地方啊,不養人的。」
聊了一會,兩人也很快熟絡起來,耿毅還給顧淵介紹了一下另外五個人的名字,說完又開玩笑道:「其實我說了也白說,你多半是記不住的,就算記住了,回頭也對不上號。」
顧淵有些尷尬,耿毅的確很直率,可有的時候,也太直率了。
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稍微可以委婉點的嘛!
等專程飛機的時候,上了飛機,顧淵才發現,整架飛機上,也只有他們幾人。
等坐下來後,耿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小顧,要不……我幫你抱會吧?」
顧淵低下頭,看了眼懷裡的骨灰盒,笑著搖了搖頭。
「不用的。」
耿毅嘆了口氣,也不好說些什麼了。
說實話,其實他挺佩服顧淵的,雖然他知道對方也是個超凡,而且實力不俗,但是從出發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個小時,顧淵始終緊緊抱著懷裡的骨灰盒,一刻都沒有放下過。
而且,中途顧淵也沒有上過廁所,更沒有吃過東西,甚至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過。
雖然這一路上,顧淵都沒有表現出什麼悲傷的情緒,甚至還會和他們有說有笑,但是耿毅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多時候,情感都不是通過言語和哭笑表達出來的。
他甚至知道這個年輕人在想些什麼。
他怕自己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悲傷,會顯得做作,不灑脫,他知道戚將軍平日裡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知道,戚將軍討厭什麼同樣的場景。
利索點,就好。
他抱著骨灰盒,望著窗外,咧著嘴,笑了一聲。
「師父還是疼我的,怕我回去太擁擠,周圍太吵鬧,還讓我沾了這麼大的光呢……」
耿毅望著顧淵的側臉,對方是在笑的,可不知怎麼的,聽到這樣的話,耿毅還是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
抵達雲城後,顧淵剛下飛機,看到前面排列整齊的隊伍,突然鬆了一口氣。
他從來沒想過要為自己爭取什麼榮譽,更沒想過自己以後會有什麼樣的排場,但是在回來的路上,他真的害怕,觀龍山的人不夠重視自己的師父。
顧淵也承認,自己還是有些自私的,明明死在尼羅峰上的斬妖軍士卒那麼多,他偏偏希望戚長光能夠更體面些。
前來迎接戚長光的,足有數百人。
此刻,雲城執劍人都得稍微往後讓一讓,身為觀龍山星君的辛老崔英雄同樣要站在第二排,神情肅穆的艾長老手中捧著一面斬妖軍的軍旗,大步流星朝著他走了過來。
「師父瞧見沒?觀龍山的長老都親自來了,這能耐……我這輩子怕是都沒有了。」顧淵壓低了嗓子,輕聲說道。
當艾長老邁開腳步時,辛老和崔英雄也同時朝著這邊走來,顧淵看了眼身後,耿毅等人已經站成了一列,跟在他的身後,顧淵邁開腳步,他們整齊跟隨。
等停下來的時候,艾長老站在他的面前,對方伸出手,想要將骨灰盒接過去,顧淵卻笑了笑。
「長老大人,都到這了,還是我來吧。」
艾長老看得出來,顧淵現在的動作都有些僵硬,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些什麼,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他將手中的斬妖軍軍旗疊好,披在了骨灰盒上,輕輕拍了一下顧淵的肩膀。
「一路辛苦了。」
顧淵挺直了脊梁骨:「不辛苦。」
艾長老往旁邊挪了幾步,顧淵從他的面前經過,辛老和崔英雄的目光都望著他,眼神中難掩的擔憂。
那整齊排列的數百人,當看到顧淵朝著他們走來時,一半向左挪動三步,一半向右挪動三步,為顧淵騰開了一條過道。
「立正!」
「肅靜!」
「迎斬妖軍副帥、神威將軍戚長光回家!」
響亮的聲音,在機場迴蕩,顧淵昂首挺胸,腳步穩健,從來沒有接受過這方面訓練的他,此刻的步伐卻十分標準,仿佛每一步都是經過尺子量過般,控制得恰到好處。
一道道目光,匯聚到顧淵手中的骨灰盒上,每個人的表情都無比肅穆。
「迎斬妖軍副帥、神威將軍戚長光回家!」
盡頭,是一輛白色的車。
半個小時後,一輛輛車從機場駛出,路線已經管控,即便是原本熱鬧繁華、常年擁堵的雲城市中心,此刻也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穿著制服的捕快封鎖各個路口,當車隊從他們面前駛過時,他們會整齊抬起手臂行禮,然後目送著車輛駛離自己管控的區域。
雲城的百姓一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是誰的葬禮竟然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可讓顧淵感到驚訝的是,那些被攔截的車輛在見到車隊駛過時,依舊會同時鳴笛,表達內心的尊敬。
在一輛黑色的寶馬車上,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手一直按在方向盤上,聽著刺耳的鳴笛聲,後排的孩子有些煩躁。
「爸爸,好吵啊!」
男人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望著前方路口,一輛輛車從面前經過,他的神色莊嚴肅穆。
「爸爸,那是誰呀!」那個孩子生氣道,「為什麼他們不讓我們回家呀!」
「爸爸也不知道。」
「那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也不用知道他是誰,你只要知道,他一定是位英雄。」男人輕聲說道。
大夏人向來是喜歡看熱鬧的,可當看到眼前陣仗的時候,也許會先驚嘆一聲好大的排面,可當回過神來,又會猛然意識到什麼,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陵園。
周圍同樣已經完成了封鎖,顧淵也依然走在前面,他並不知道戚長光具體要埋在什麼地方,可在小路的兩邊,每隔三米,就有一崗,站姿筆直的人排成兩列,用這樣的方式為顧淵指引了道路。
當骨灰盒放入陵墓中,再被封上,顧淵提出那把名為陡峭的刀,一道光虹湧向蒼穹,身後槍聲齊鳴,金戈揮舞。
那塊小小的水泥台,封上了一刀破敵一千七的戰神、鎮守北疆斬異族的英雄、養刀二十載一日無敵的刀客。
也封上了再也學不會的見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