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季樓的跑堂送來兩個大食盒,但因蒲佳媛這兒的桌子小,端出的菜擺了滿滿一整桌還有多。
蒲佳媛叫婆子把多出來的菜拿去灶上熱著,等這邊撤盤騰出位子了再端上來。
三人一邊用飯一邊閒聊,佐著四季樓去年釀的桂花酒,氣氛隨著酒意上頭,逐漸熱烈。
三人中話最多的就要數蒲佳媛了,畢竟她才剛經歷過巨變,心中想要和友人傾訴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然而無論是深刻的感悟,還是最初那段令她對自我產生懷疑的日子,如今的她都能用輕鬆的口吻說出來。
賀輕雀聽了她的那些遭遇,再一次感到了意外,因為在賀輕雀的印象里,出身金貴的蒲佳媛上輩子也就遇到過殷箏這麼一個檻,之後她就放棄了太子妃之位,轉身投入功名的懷抱。
蒲佳媛本身就長袖善舞,又有蒲相的光環加成,使她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步步高升。
結果這輩子來了個大逆轉,蒲相想將她的仕途掐死在搖籃里,上輩子被她害過的人也都恨不得她死,哪怕不是重生之人,聽聞了她上輩子的所作所為,也會對她敬而遠之。
然而就是這樣惡劣的環境和貧瘠的土壤,反而讓蒲佳媛這朵人間富貴花開出了上輩子被人精心培育都培育不出的風采與絢麗。
當真是玉不琢不成器?
殷箏沒有見過上輩子的蒲佳媛,但比賀輕雀更加懂得其中的道理,不然也不會吩咐長夜軍,讓他們暗地裡保護蒲佳媛,卻不讓他們阻止百姓對蒲佳媛施放惡意。
為了防止蒲佳媛一蹶不振,她還特地點撥了頂替趙學身份的那個長夜軍,讓他不必勉強自己去學別人的舌燦蓮花,只把蒲佳媛當成妻子,想想自己的妻子若是被人欺負了,他會怎麼做。
那不愛說話的長夜軍乾脆道:「把人殺了給她出氣。」
殷箏:「……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
那長夜軍只好憋屈道:「陪著她,給她想要的,哄她開心。」
倒也不算真的笨。
唯一可惜的是,她在含涼殿答應了皇帝,不會再做禍國之事,不然她定要在日後蒲佳媛功成名就之時,讓蒲佳媛知道她被騙了,她的丈夫是假的,在絕境中扶著她站起來的暖意也是假的。
不知到時候,蒲佳媛是否會變得和上輩子一樣。
還在心裡感嘆蒲佳媛變化大的賀輕雀並不知道,比起蒲佳媛,她身邊的殷箏才是接連兩輩子都保持著惡毒心腸的那個人。
「前幾日我還和家裡的婆子一塊去集市上買了菜,你們不知道市集上的菜肉米麵有多便宜,往日我在醉顏齋買一盒胭脂的錢,竟夠尋常人家吃上一個月。
就是市集人太多,我又不曾防備,錢袋子讓一個小孩給偷了,裡頭銀錢倒也不多,只是那袋子是齊仁給我買的,略有些捨不得。」
賀輕雀:「可曾報官?」
蒲佳媛:「找了巡城衛,可惜並未抓到那小孩,不過我倒是記得那小孩的樣貌,也找畫師畫過,就是畫得不像,也沒甚用處。」
三人正聊著,門口的婆子朝屋裡喊了一聲,竟是又來了客人。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蒲佳媛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朝屋外走去。
殷箏同賀輕雀也跟著起身,才出屋門,就聽見蒲佳媛對著後來的那位客人說了句:「得,加上你,咱們都能湊一桌葉子牌了。」
來人頓了一會兒才道:「還有誰來了?」
殷箏一聽聲音便知,那來人是瑞嘉。
瑞嘉眼神不好,賀輕雀與殷箏朝她走近時,她還眯著眼看不清兩人是誰,等人都走到跟前了,才展顏笑道:「殷二!朝鳴!這麼巧啊?」
「別在院裡站著了,進去說。」
蒲佳媛招呼她們進屋,自己轉身去廚房,多拿了副碗筷來。
四人坐下,殷箏想起瑞嘉是和畫院老師傅們學過的,還曾根據臨西老王妃身邊的嬤嬤口述畫出了許青禾的模樣,便將蒲佳媛被人偷了錢袋子的事情說了,問瑞嘉能否幫蒲佳媛畫一畫。
瑞嘉一如當初闖進含涼殿那般自信,拍著胸脯道:「只管交給我就是。」
有了瑞嘉加入,屋裡越發熱鬧起來,沉穩如賀輕雀也跟著她們一塊笑鬧。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當桌上撤下一個盤子,婆子端來熱湯填上的時候,正在和蒲佳媛胡鬧的瑞嘉揮舞著手,打翻了熱湯。
濃稠的湯汁灑了一地,婆子跟瑞嘉都被燙傷了手。
這下可把殷箏等人嚇得不輕,婆子倒還好,許是干多了粗活皮糙肉厚,放涼水裡泡一泡便沒什麼了,瑞嘉的手則是紅腫了一大片,疼得瑞嘉眼淚直流。
一場好宴不得不臨時終止,三人帶著瑞嘉一塊去了距離不遠的濟世堂。
才給病人開好藥的趙學聽聞蒲佳媛來了,還是來找大夫治燙傷的,連忙丟下病人跑去了前堂。
直到發現蒲佳媛沒被燙傷,是陪人過來看大夫的,他才放下心:「沒事就好。」
「有事好嗎!」
瑞嘉出聲抗議。
趙學把目光投向和妻子一塊來濟世堂的三位姑娘,見到殷箏時還朝殷箏拱了拱手,道了句:「殷姑娘。」
就設定而言,他們是認識的,不然殷箏當初也不會把他介紹給蒲佳媛。
「還有我呢!」
瑞嘉喝了點酒,又被燙傷了手,脾氣徹底上來了:「我可是瑞……」
長公主殿下自曝身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賀輕雀捂住了嘴:「勞煩大夫給她看看手。」
趙學上前給瑞嘉查看,後又讓人去拿了一小盒膏藥來,交代一天擦三次,每次都要抹銅板那麼厚一層。
被捂著嘴的瑞嘉:「嗚嗚嗚嗚嗚嗚?」
眾人都沒聽清她說了什麼,於是看向賀輕雀,賀輕雀倒是聽清了,瑞嘉說的是「銅板長什麼樣?」
作為長公主,沒見過銅板簡直太正常了,但這話不能在尋常醫館裡說,容易讓不知道瑞嘉身份的人覺得奇怪,所以賀輕雀沒有鬆開手,還對眾人道:「剛剛喝了點酒,還在說胡話呢,不必理會。」
之後她們便在醫館門口分別,蒲佳媛看瑞嘉手背紅漲有些嚇人,就也拿了一小盒藥膏回去,想給同樣燙了手的婆子擦一擦。
賀輕雀護送殷箏、瑞嘉回宮,雖然知道暗地裡定有人護著她們,但還是將她們送到了宮門口。
之後賀輕雀便回了趙府,也就是丹南王妃的娘家,和回雍都住娘家的臨西老王妃一樣,早前留在雍都的賀輕雀也一直住在趙府,如今來雍都送賀禮,她也帶著妹妹住進了趙府。
可一回到趙府,跟隨她從丹南來的家僕便把蒲千鈞留下的話給賀輕雀說了。
賀輕雀沉下臉,吩咐他們明日一早便把賀嫻嬋送回丹南,並派人看好賀嫻嬋,明日之前,不許她再踏出院子半步。
……
殷箏回到扶搖閣,梳洗後換了身衣服坐在窗邊看那本《折雲手》,偶爾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問屋頂上坐著的江易。
然而江易的武學天賦雖高,卻不怎麼會教人,殷箏聽了他的指點,非但沒弄明白,反而更加稀里糊塗。
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答應讓聞澤來教她。
正想著,房門便被人敲響,門外傳來聞澤的聲音:「開門。」
殷箏起身去開門:「有事?」
聞澤低頭看向殷箏的手:「他們說你的手燙傷了?」
殷箏覺得這一幕隱隱有些熟悉,剛剛在醫館,趙學也以為是蒲佳媛燙傷了手,然後丟下病人,從看診的內堂跑出來。
殷箏舉起自己的雙手給聞澤看,告訴他:「是瑞嘉被燙了手,不是我。」
聞澤盯著殷箏白皙漂亮的手看了一會兒:「……哦。」
殷箏挑眉:「不去看看她?」
聞澤:「起水泡了嗎?」
殷箏搖頭。
聞澤別過臉:「那就不用看,左右就是漲紅一片,塗點藥膏過幾天就能好。」
殷箏:「你怎麼知道?」
聞澤:「她體質如此,冬天還好些,夏天根本不能用熱水洗澡,不然全身都會紅漲一大片。」
「這樣啊……」殷箏如有所思。
聞澤問她:「你打算讓我在門口站到什麼時候?」
「你還有事?」
問完殷箏想起來:「哦對,你今天去見王芊了,如何,可有問到什麼?」
殷箏轉身走向窗邊,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下。
聞澤跟著進去,就看到窗外的光線透過殷箏的衣服布料,隱約透出殷箏圓潤的肩頭。
天熱那會兒聞澤還見過殷箏穿蟬翼紗的模樣,蟬翼紗雖色重,但質地輕盈,垂落在肌膚上能很輕易地顯出輪廓來,所以他記得殷箏的手臂和腕子一樣比常人要細許多,還有肩背,裹著質地輕柔的蟬翼紗,單薄得仿佛稍微用點力就會被揉捏壞……
許是受到賀嫻嬋那些話的影響,聞澤不自覺地跑偏了思緒,在意起了過往從來沒有在意過的一些細節。
殷箏見聞澤呆站不動,拿話刺他:「殿下這是要站著向我匯報經過?」
聞澤:「……」
聞澤覺得,自己過去不曾對殷箏想入非非不是沒有道理的,就殷箏那張破嘴,不把他氣著就不錯了。
聞澤坐到矮榻另一邊,將王芊所說的給殷箏複述了一遍。
並在最後附上長夜軍趁衛十硯不在將軍府,在衛十硯書房後面找到一籠鴿子的事情。
「你說那些鴿子,會飛去哪?」
殷箏問聞澤。
聞澤:「幽州。」
殷箏:「我也覺得是幽州。」
聞澤習慣性懟她一句:「那你問我做什麼?」
殷箏:「萬一你想的地方和我不同,咱倆還能打個賭什麼的。」
聞澤心頭一動:「賭注是什麼?」
殷箏瞥了他一眼:「我們想的都一樣,怎麼賭?」
聞澤被殷箏這一眼看得有些口乾舌燥,他別開視線想了想:「那我們賭別的。」
殷箏也想了想,唇角慢慢揚起一抹弧度:「好。」
「先定賭注。」
聞澤說。
殷箏愣住。
怎麼對賭注這麼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