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光線朦朧氤氳,紀寧在一聲「action」後投入表演,先是看著徐徐倒退的風景,接著目光開始放空,然後眼皮仿佛自帶重量地慢慢下墜。
頭隨著車身晃動微擺,還帶著半夢半醒時的軟綿綿無力感,接著在晃動幾下後終於找到支點,枕著男主肩膀沉入睡夢中。
紀時衍就在對面看著。
少女的表演是有層次感的,比同年齡甚至前輩的表演都要好,非常自然的鏡頭感和拿捏得當的分寸,是天賦。
天生適合表演,天生是演員。
以前是沒看過她表演的,一開始拍綜藝的時候拿不準她是在用自己還是用人設面對他,只是小姑娘看著他的時候沒來由覺得真誠,哪怕一開始帶著淡淡疏離和迴避的模樣也不會讓人感覺到不悅與冒犯。
一方面期待著她能給他眼前一亮的精彩表演,另一方面又希望她的表演帶著痕跡,不要那麼自然,好讓他能看出……面對他的時候,她怎樣的感情是真實的。
只可惜少女演技與自身渾然一體,連裝睡都那麼真實。
接下來的一場是吃冰的戲,講的是女主之前看到微博上有人做的網紅飲料,於是就分享給了男主,男主便照著做了一份帶去咖啡廳給她喝。冰塊里有花瓣糖,剔透又清新,也是側面凸顯了男主的心意。
現在的劇就是戴著鐐銬跳舞,好不容易拍個青春劇吧,還給你整出「高中不允許早戀早戀不允許成功」這種要求,害得年輕人搞曖昧都搞得十分克制。
這場戲手都沒牽,曖昧的話都沒有一句,兩個人全程坐在咖啡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傳遞正能量,伴隨點有些好笑的互動和對白。
紀時衍總算沒拿那種剜人的眼神看卓貢,退遠了些,卓貢終於鬆了口氣。
紀寧這陣子很奔波,抵抗力下降得了流行感冒,一邊對戲還一邊在咳嗽,導演看她臉咳紅了也過意不去:「要麼就不拍嚼冰塊的特寫了吧,換溫水。」
「那可不行,那一段兩個人對嚼冰塊是名場面,讀者很喜歡的,」紀寧又咳了兩聲,「我沒事的。」
「你做過功課了?」紀時衍看著她花花綠綠滿是筆記的本子問。
紀寧沒回答,導演先說了:「那肯定的,她試戲都寫人物小傳,這原著她都看過五遍了,有的細節琢磨得比我還透。」
「拍吧,」紀寧說,「道具師特意凍的冰,不拍浪費。」
諾諾在一邊建議:「要不拍到嚼就停,然後吐出來不吞?」
紀寧彈她額頭,「那多假啊,觀眾不會有真實感的。」
「也是,算了……你都是冬天能在冰水裡泡半小時的人,毅力和敬業程度不是我們這種凡人能想像的,」諾諾轉身,「你先拍,我幫你去準備溫水和喉糖。」
「嗯。」
一場嚼冰的戲很多角度,拍了四場才停,紀寧手掌溫著喉嚨,跑到棚子底下休息喝水。
紀時衍的目光隨著少女挪動。
她正彎著腰撐著桌沿在咳,耳尖紅透,方才拍攝的時候卻硬是忍著一聲沒吭,他還以為沒事了。
紀時衍走過去,同她道:「你越忍咳得越狠。」
是說她剛剛不該硬抗。
紀寧緩了會才明白他的意思,嗑了片潤喉糖:「現在狠點倒沒事,剛剛要是咳了就得重拍了。」
她是沒關係,但攝像師和道具師可是頂著烈日在忙,她總不能只顧自己不顧那麼多工作人員,於是想著忍忍便罷,四個鏡頭全是一條過。
紀時衍正想再說點什麼,瞥到她悄悄掀開一邊袖子觀察什麼,袖子下似乎壓著紅色的東西。
紀寧正想把袖子往下拉的時候被人摁住,紀時衍看著她手上那一大塊過敏的地方問:「這兒怎麼了?」
她摸了摸鼻子,「就,過敏了。」
「我知道,問你怎麼過敏的。」
「割稻的時候好多蟲,然後那個稻穀也有點扎人。」
「沒關係啦,」她說著自己最經常說的話,「我皮膚是比較敏感,蟲子叮一叮也會這樣的。」
「割稻?」男人蹙了蹙眉,「好端端你幹什麼農活?」
看著就是好山好水養出來的細嫩小姑娘,大夏天跑去割稻?
「錄節目啊……」
「知道過敏就應該離遠點,錄節目怎麼了,你不去還能綁你去?」
「沒有女生願意去,我應該站出來的。」
眼見被發現了,紀寧也不偷偷摸摸了,拿了藥膏出來塗,又繼續說,「我和你可不一樣,哪怕所有人都可以不站出來,我不可以。」
哪怕所有人是六十分就可以及格,她不行,她必須做到八十分才是及格線,否則氣勢洶洶的輿論又要捲土重來。她太明白網友對自己有多嚴格了,因為之前虛無縹緲的黑點給大家的印象太差,躺著都能挨罵,所以她必須做得更多才能挽回大家的觀感。
紀時衍那句「她們不去你也別去,憑什麼就你受罪」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她太通透了,通透得甚至讓人有點心疼。
他看她塗了半天,才說:「割了多久悶成這樣?」
「三個多小時。」她後面還幫那個誰摘了玉米。
「你真不怕折騰自己,」男人垂了垂眼瞼,「哪有女藝人幹得了這個。」
「《月照迴廊》和《十四行詩》的時候我也拍過,不稀奇了。」
拍戲那時候多苦,尤其是第一部劇,沒有人關照她,也沒什麼經驗,在導演指導下一場又一場地卡,收工走回房間晾了十分鐘,脫掉長袖一擰,汗還是能在盆底積一層。
「我太佩服你了,」不知從哪冒出的卓貢加入群聊,「農村出身的話能吃苦也正常,但你一看就是被寵大的。出去玩肯定有人給你帶水,就連畢業搬大箱子都是男生幫你搶著搬吧?小公主還這麼能吃苦就真的蠻有毅力了哇。」
紀時衍沒什麼情緒地看著她。
她忽然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雖然卓貢猜的是很對……
「猜對了吧?」卓貢拳頭頂頂她肩頭,「我懂你。」
「矯情就完了,我會被換掉的。」她回答,「娛樂圈這麼多漂亮年輕的演員,換一個我不是比烤餅乾還簡單。」
況且還有很多不是家底硬就是後台硬,她只能靠努力和演技去競爭。
「別低估自己,你這張臉競爭力還是挺大的。」卓貢說,「很多女演員就精修圖好看而已,上鏡像個鬼;還有那種上鏡是美但沒靈魂,哪有你靈動……」
「卓貢。」一直沒做聲的紀時衍忽然叫他名字。
「咋了哥?」
「台詞背了嗎?」
卓貢愣了下:「這不是收工了嗎……」
男人一本正經:「好的演員是沒有收工一說的,隨時都要揣摩人物和語境,沒背台詞的沒資格在這聊天。」
卓貢也不知道前輩為啥忽然就對自己這麼嚴厲,但很快又痞氣笑開:「但是明天的台詞我背了!嘿嘿想不到吧!」
「……」
「你覺得背一天的台詞就夠?你難道不知道一場成功的戲必須至少提前五天醞釀,每天都會在思考中有新見解?」紀時衍目光沉著,「而你還在這裡誇別人長得漂亮。」
卓貢尋思著我誇人長得漂亮不是實話嗎,這也有錯了……
他撓撓腦袋。
「繼續在這聊天吧。」男人眯了眯眼,「如果你想觀眾罵你演戲像ai的話。」
卓貢聽了前半句話正想說好嘞,又聽完後半句,馬不停蹄掏出劇本回酒店了。
「我不聊了哥,我真不聊了,我立刻回去琢磨戲了!」
紀寧起身:「那我也走了。」
好不容易支走一個,看紀寧也要走,男人登時不悅:「你走什麼?」跟卓貢一起看劇本?
「我也才背到後天的,」紀寧眨了眨眼,「不是你說要提前五天背嗎?」
「你不用。」
紀寧:?
眼見紀寧的目光愈發迷惑,男人喉結滾了滾,別開眼。
「男女演員的要求不一樣。」
「你坐下吧,可以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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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會其他話題,紀寧一看影帝在旁邊啊,這資源不用多浪費,於是最後還是拿出了劇本,挑出幾個不太有把握的地方和他討論了起來。
討論差不多的時候,諾諾從一邊跑來,手裡還抓著手機,表情不太好。
紀寧面對過太多類似的場景了,諾諾還沒跑過來時就有了些瞭然於心的味道。
「怎麼,營銷號這次又編了什麼料黑我?」
「你都能搶答了,」諾諾把手機遞過來,「是說你整容的事。」
整容也是伴隨她很久的一個黑點了,一切都起源於她進公司那天要拍存檔照,她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正好碰上宋瑜過生日,一堆人又是喝酒又是擼串的。
紀寧沒喝酒但是喝了飲料,串是真吃了,還吃了泡麵,第二天起來鹽分攝入過多臉有點腫,放現實里其實看不出什麼。但攝像機畢竟嚴格,一絲絲贅肉都能拍得你像中年發福,臉腫當然也……放大了好幾倍。
更倒霉的是紀寧前一晚回家後看電視劇還看哭了,第二天起來雙眼皮兒給哭沒了。
她問經紀人要不要緊,經紀人說沒事就拍照存個檔,你長什麼樣老闆心裡有數。
於是就沒貼雙眼皮貼,也不知道有儀器是可以推拉消水腫的,她傻不愣登半素顏拍了個照存檔,拍完十四行詩就被人把照片挖了出來。
配上當天迷幻打光,還有營銷號先入為主煽風點火,把她盛世美顏巔峰圖和水腫圖一比,連紀寧都覺得自己是去整容了。
職黑比粉絲還關心她是真的,昨天守著溫暖的客棧看她直播,發現她割稻之後臉腫了,耗時一晚寫了個驚才絕艷的垃圾通稿,今天急喇喇就出來聯動黑了。
評論哪管她是不是過敏,黑就完事了:
【好可怕啊,最近是打針了嗎臉腫成這樣,我記得之前旗袍的時候還很美啊。】
【天真了,紀寧是換頭怪還有誰不知道嗎,前陣子臉就有點崩,當然要挑時間回爐重造啊,只是沒想到打完針就去參加綜藝了。】
【她太勇敢了,第一個正面實錘自己整容的女藝人,我一時間竟不知怎麼開口罵。】
【樓上一口一個換頭怪,真是比她媽還了解她啊,敢問你們知道什麼叫過敏嗎?】
粉絲控評收效甚微,畢竟對比圖選的實在是太好,甚至還有營銷號刪粉絲的澄清評論。
紀寧抬頭確認:「我下周要去韓國看一個高定秀是不是?」好像是t家給她的資源。
「順便干點別的吧,整容這個也該回應了。」
諾諾明顯愣了下:「怎麼回應啊,醫生鑑定?」
「那多沒新意,換個有意思的才行。」
醫生鑑定多假,大家不買帳的同時還很容易招黑,她才沒那麼傻。
諾諾又說:「對了,孫荷也要去看秀,聽說她還做了充足準備,提前定製了禮服,調貨了雙賊貴的限定高跟鞋,還預約了韓國最貴的化妝師。」
紀寧偏頭:「她又不走秀,打扮那麼華麗幹什麼?」
「想走你路子,艷壓通稿你懂的,」諾諾眉毛一動,「據說稿子早就寫好了,大秀一開始就發。」
「真是東施效顰,艷壓那要大家覺得艷才行,她自己在那壓啥啊,有你好看嗎。」
紀寧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眉。
本來還因為忙不太想去那個秀,現在倒不止要去辟個謠,還要跟孫荷同個框,看看她……怎麼艷壓。
///
一周後大秀開始,紀時衍也在受邀之列,紀寧一下飛機就打開小號刷微博,收穫紀時衍絕美生圖。
生圖的意思是無修圖,只有自身底子好的藝人,粉絲才敢不修圖就發。當然,有的站姐也會先發生圖,得空後再修修編輯微博替換。
但很顯然,紀時衍不用替換,修不修都差不多。
他今天穿的是c家西裝,劉海斜分,整個人活脫就是漫畫裡跑出來的隔壁貴族學校學生會長。
看了一路的紀時衍用臉殺人圖,下車時,紀寧用自己的小號澎湃轉發今日份彩虹屁:
【我就說今天鬧鐘沒響我怎麼醒了,原來是被紀時衍帥醒的。】
【紀時衍帥照,使我儲存空間不夠的元兇。】
她的小號微博名是【紀時衍圈外隱婚妻子】,當時取出來還被宋瑜diss了一頓,說是隱婚就低調點,掛個圈外妻子是怕誰不知道呢。
紀寧一邊轉發一邊去往休息室,剛推開門,就看到轉發里的男主正坐在對面的真皮沙發里。
照片已經很驚艷了,可看到本人的第一反應還是他不上鏡,照片甚至描摹不出本人十分之一的立體。
紀寧抬手想打個招呼,結果腳下被什麼一絆,一個踉蹌險些摔跤,幸好在三秒內穩住了重心。
人沒摔跤,手機就沒那麼幸運了。
隱婚妻子的主頁還沒退出,手機從她手裡一個翻轉,降落到紀時衍身前,似乎還正好朝向他適合閱讀的角度。
紀時衍下意識抓住手機低頭看。
紀寧整個人僵住,渾身血液仿佛開始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