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5章 謀算(上)

  東宮,顯德殿偏殿內。

  臉色陰沉的李建成坐在上首位,兩側是韋挺、裴世矩、王珪、徐師謨四人,其中三人亦面帶鬱郁之色,唯獨裴世矩不動聲色。

  良久之後,李建成才低聲道:「當年山東戰事,除卻李楷之外,尉遲恭長子尉遲寶琳亦在。」

  安靜了會兒後,韋挺咽了口唾沫,「李懷仁那麼早就……」

  裴世矩瞄了眼李建成,這個消息連自己都不知道,看來這位太子雖然蠢,但並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有這般手段。

  今日秦王率大軍啟程,李善與李世民竊竊私語落在了很多人的眼中,消息傳入了東宮,裴世矩用確鑿的語氣確認,魏嗣王已投秦王,而且時日不短。

  還沒等裴世矩拿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來,昨日就起了疑心的李建成就打斷了,並且否認了王珪、韋挺的疑惑,確認了這個事實。

  其實早在戰後,李建成就有所察覺,察覺到李善在山東時候曾經與秦王一脈有所瓜葛,不然李世民也不會遣派王君廓率千餘偏師北上,助李道玄、田留安破劉黑闥。

  王珪、韋挺也都知道李楷曾經去過館陶,但這些都是可以解釋的……李楷與李善是至交,當年李善北上河北,身邊的親衛都是李楷送的。

  最重要的是,李善當日被困於館陶城內,遭數萬突厥圍城,遭劉黑闥大軍攻伐,而齊王李元吉率大軍停留在黃河岸邊,近兩個月都不肯出兵。

  李善企圖求活,甚至想反敗為勝,只能去求秦王,不可能去求齊王背後的東宮。

  當然了,還有個讓李建成等人釋疑的理由,劉黑闥被斬後,李善果斷的親手斬殺崔帛,平民亂兵變,使得奉命安撫山東的魏徵得以全身而退。

  東宮也是根據這一點來判斷,李善並沒有投入秦王麾下,之後一系列的事情也都證明了李善只願為陛下嫡系,不願涉入奪嫡之爭。

  但李楷去館陶可以理解,但尉遲寶琳不行……身為秦王最信任的大將尉遲恭的兒子,他出現在館陶,這證明了很多東西。

  難道僅僅靠在東山酒樓內不打不相識的緣分?

  殿內又安靜了好一會兒,裴世矩看了眼李建成,「如今局勢,太子願坐以待斃,或奮起一搏?」

  「絕不能坐以待斃!」韋挺第一個開口,他與李建成關係太密切了,若是東宮易位,很大機率不會死,但肯定權柄全無,「但如今秦王入軍,裴相有何策?」

  「其一為人,其二為時機。」裴世矩低聲道:「更有內外之分。」

  仁智宮事變之後,李建成早知無幸理,也不再掩飾,「還請裴公詳述。」

  「只要控制兩人,長安可在手。」裴世矩輕聲道:「柴紹、李善。」

  「柴紹節制北衙禁軍,護衛皇城。」韋挺有些疑惑,「但李懷仁……」

  「若是事起,李懷仁真的不會做什麼?」徐師謨低聲提醒道:「若李善真的早投秦王,如今秦王領軍出征,屈突通、房玄齡、杜如晦等心腹都隨軍了,不可能不囑咐李善。」

  看韋挺還沒想到,一直沒吭聲的王珪加重語氣道:「即將回京的尉遲恭。」

  李建成點點頭,「昨日就是李懷仁堅持留尉遲恭拱衛長安,若是事變,李善必然在城外節制尉遲恭。」

  韋挺有些惶然,「那怎麼辦?」

  「柴紹還好對付,一個瘸子而已!」李建成哼了聲,「但李懷仁……若是事變,他不在長安內,倒是有些難以對付。」

  裴世矩微微眯眼,柴紹還好對付……這句話李建成說話的語氣頗為輕鬆,看來已經有所準備。

  「不錯,若是在長安,將其誘出府,不過數十刀斧手。」韋挺嘖嘖道:「但若是在莊子裡,李懷仁身邊親衛頗為勇猛,當日擊楊文干,據說片刻即大勝。」

  李建成目光閃爍不定,這場奪嫡演變到如今的局勢,如今他最恨的不是李世民,也不是李淵,而是李善。

  不光是當年李善與秦王聯手籌謀山東大捷,擒殺劉黑闥,給自己臉上左一記右一記的耳光,也不僅僅是天台山、仁智宮的兩次救駕,更是因為這些年,李懷仁幾乎是將自己耍著玩!

  這樣的羞辱,讓李建成恨之入骨!

  「裴公,不論你與李善有何仇怨!」李建成一字一句道:「只要事成,李懷仁任由你處置!」

  王珪微微皺眉,李善與裴世矩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他突然想起,似乎正是李善從山東回京之後,雖然擔任太子詹事的裴世矩突然與東宮走得近了。

  終於挑動了太子的怒意,這是自己當年計劃的非常重要的一步,不過裴世矩沒什麼喜色,到如今的局勢,太子如何發怒,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裴世矩的消息很靈通,今日李懷仁去長樂坡送行後進了長安城,拜訪了平陽公主,然後立即回了莊子,而且日月潭外戒備森嚴……這明顯是在防著自己下黑手呢!

  一旁的徐師謨提議道:「殿下,不如遣派個宮人傳召其入宮覲見,然後在半途……」

  李建成猶豫了下,「但最近數次父親傳召,都是讓殿中監蘇制親自去的……」

  「蘇制,河東并州人氏,不過其父乃是絳州夏縣人,後遷居太原。」裴世矩笑吟吟道:「臣與其父早年有些舊交,或能勸之。」

  李建成大喜過望,「果真如此?」

  「且容老臣一試。」裴世矩捋須道:「當有五六成把握。」

  王珪突然問道:「其父在夏縣……」

  裴世矩微微頷首,示意王珪猜的沒錯,蘇制的父親在武德二年死於唐軍屠城中,這件事極少有人知曉。

  王珪不再問了,只是心想裴世矩只怕謀劃已久,前一任殿中監在天台山陣亡之後,可能的繼任者可不止是蘇制一人,但最終卻是蘇製成功的成為了李淵身邊如今最信任的近侍。

  「那就好辦了。」韋挺笑道:「明日召其入宮覲見……」

  「不可。」

  「不可!」

  前一句是李建成,後一句是裴世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