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潔的容顏上美麗依舊,不同於那些年前的是,如今的北淨月,卻是沒有了之前的稚氣天真,淒婉哀愁,清冽的眼眸里如今沉寂的便是那歷盡滄桑的堅強與沉穩,但也此刻,卻也不難從她眼裡看到那一絲極力隱藏的悲傷。
這些年,她沒有刻意再去探知風御城的消息,而是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這跟金盛的戰事上,流血和犧牲將她洗禮成一個足以獨擋一面的沙場老將,可是,誰也不知道,越是看多了這樣的生死幻滅,她心裡才會更疼得窒息。
若是不經歷這些殘酷與犧牲,她又如何明白到他當初的感受?
「還下著雪,怎麼出來也不帶一件披風?」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責備聲,然而聽著卻是有些溫暖,並不是那般責備的語氣,不等她反應過來,一件狐裘披風已經往她肩頭披了去。
北淨月輕輕的拉住肩頭的披風,悠然轉過頭,望著來人,寂寥的臉上便浮現出些許的笑意來,「四皇兄,你怎麼也來了?」
「弟兄們還在狂歡慶功,看到你不在,便猜到你在這裡。」
北凌辰深深的望著眼前這片低矮的墳墓,眸光頓時暗淡了下來,「本王會上書讓陛下多發一些撫慰金給他們的家人,白天,他們很勇敢。淨月,他們都是大夏的功臣。」
北凌辰低沉的開口道,忽然微微抬起頭,望著漫天飛落的雪花,悵然嘆了口氣,輕輕的合上了眼睛。
「可是,到那繁華盛世的時候,還有誰能想起他們?」
北淨月淡淡的轉過頭,望向下方那闌珊的篝火,嘆息道,「你跟前的墳墓里埋的是小高,前幾天,他家裡的剛剛來信,說孩子已經會喊爹了,你左邊的墳墓里埋的是二旺,他的娘眼睛已經全瞎了,前幾天還讓他們學堂里的夫子來信問他今年能不能回家過個好年,你右邊的墓里埋的是小鄭,他昨天還給我送宵夜過來,問我等到我們的大軍打進金盛皇城的時候能不能給大家放半天的假,讓他們好好的給家裡人買些稀奇的小東西……」
北淨月說著說著,突然就落了淚,豆大的淚滴一滴一滴的落下,片刻便將跟前的衣襟浸得滂沱濕潤,「四皇兄,我忽然感到好痛苦,我們當初將他們從皇城裡帶出來,都說好了一定要將他們帶回去的,可是,每一場大戰之後,便……」
北淨月哽咽了一聲,霎那間便是淚眼婆娑通紅,默默的望著北凌辰,「我們只會失去更多的兄弟。」
「好了,別說了,淨月!這就是戰爭,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沒有人願意打仗,他們若是不奔赴前線,那麼受苦的便是他們的親人,有些事情總是需要有人去做的,我們別無選擇。」
北凌辰嘆息了一聲,轉過臉低下頭望著北淨月,大手一伸,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頭,「放心吧,這戰事應該持續不了多久了,金盛節節潰敗,西楚那邊已經被陛下拿下,金盛不過是強弩之末勢罷了,陛下已經將泗州的二十萬大軍全部調過來,全部壓在我大夏跟金盛的戰線上,不用花多久的時間,我們大夏的鐵騎定然能攻破金盛皇城。」
說著,北凌辰忽然伸手從衣袖掏出一個小瓷瓶往北淨月手中塞了去,「拿去,好好把傷口處理一下吧,不要留下什麼痕跡。」
「皇兄……」
北淨月突然抬起淚眼望著北凌辰,而北凌辰卻是一笑,「有什麼比命還重要?下次不要那麼傻,那笛子丟了就丟了,有些東西留在心裡就好了。」
北凌辰當然沒有忘記白天那一戰他們攻打金盛的時候,北淨月因為搶回掉落的那支笛子幾乎喪命,幸虧她反應得夠快,才躲過了一劫,但是手臂上卻是被對方的副將劃了一刀。
這番話落下,北淨月臉色微微一僵,沉寂了片刻,這才伸手拿出藏在衣袖下的那隻笛子,默默的凝視了片刻,喃喃道,「這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當然要好好保存著,至少還能留些念想。」
「不怪他嗎?明明……卻讓你絕望。」
北凌辰低低的問道。
北淨月靜默了一下,隨即才笑了笑,輕輕搖頭,「怪他做什麼?只要他還活著,我就不會怪他。我又不是那些小女孩,哪能因為不能擁有,就責怪於他?」
這話落下,北凌辰頓時一震,恍惚了一下,「淨月,比起豁達勇敢,皇兄遠不如你。」
「不,皇兄,要是你心裡也深愛著一個人,你也會如此,只要他安好,那便是晴天。我失去過,所以我才更明白什麼是珍惜,才明白擁有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北淨月抬手擦去眼角殘留的淚光,目光清澈的望著北凌辰。
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麼?
可是,如果……
從來都沒有擁有過呢?
「皇兄,你心裡有喜歡的人嗎?他們都說你心裡藏著秦紫凝,看到她就那麼做了楚帝的妃,你……但是,我想,你心裡其實並不在乎秦紫凝的,不然,你不會就這麼毫不猶豫的攻打金盛。」
從來也沒有聽過他說起他的事,就跟陛下皇兄一樣,他們都不喜歡跟別人分享他們的心事,陛下皇兄倒還好了,到底還是有皇嫂可以分擔的,倒是四皇兄,這些年一直都是這麼孤單單的一個人,有時看著總讓她心裡感覺微微發疼。
北淨月這麼一問,北凌辰當下就沉寂了下去,低下眼帘,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宣洩而出的悵惘,心底那道由模糊而變得越來越清晰的那張秀麗的容顏是他藏在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或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另一個,卻是……那位天下至尊……而不是她……
「沒有,你知道的,皇兄一直忙著戰事,自是沒有心思去想那些事。」
良久之後,他才淡淡的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