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初三緊張地看著他。他六一哥今天明顯是精心裝扮而來,穿了一身嶄新的酒紅色西裝,黑色襯衫,領口紐扣系得一絲不苟,露出的光滑脖頸讓何初三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夏六一被他這樣看著,還以為是自己的衣服在剛才的打鬥中弄皺了,於是低頭整理了一下,繼續沖他微笑。
「說吧。」
對方出乎他意料地顯得正式而重視,何初三反而還怯起場來。他也趕緊低頭整理了一番自己——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裝,搭黑色領結,肩寬腿長,身姿還算瀟灑,自覺跟夏六一站在一起還算般配。伸手到褲兜里摸到了那個早已經被捂熱的小盒子,他緊張過頭,一時間結巴起來。
「等,等一下,我記得還,還有……啊!」
他一拍腦門,也是剛才被吳探長打傻了,現在才終於想起來!他飛快地從雜物間角落裡扯出一個一早藏進去的大麻布口袋,剛要把手伸進去,發現夏六一牽著嘴角正盯著他看。
「你先轉過去。」何初三說,「我準備好再叫你。」
夏六一笑著轉過去了。
何初三手忙腳亂地將麻布口袋裡的玫瑰花瓣捧出來,蹲在地上鋪形狀,鋪成一個心形覺得太俗,滿地亂撒又覺得太亂,捧來捧去弄皺了不少,最後還是堆成了一顆皺巴巴的心;他還將房間裡亂擺亂放的幾張破凳子搬到牆角里去,搬到左邊覺得不美觀,搬到右邊覺得占地方;地上還有不少空酒瓶和廢棄的包裝盒,他將它們亂七八糟地堆在角落裡,但看著又太礙眼了,只能把麻袋裡的各種小花環、小花束什麼的全部倒出來,將酒瓶垃圾等等裝進去;但這樣的話,地上又多了不少花環、花束,如何擺放好看又成了一個問題……
他能將一個臨時多出一百人的婚宴管理得妥妥噹噹,在打理這間小屋時情商和智商卻降到負值,慌亂地在後頭搞了快十分鐘。夏六一突然發出聲音,「好了嗎?」
「你,你別轉過來!」
何初三一邊抓緊時間幹活,一邊結巴著嘮叨,「我本,本來想早點布置的,但太早布置會被別人發現,誰知道今天突然來這麼多人,這些凳子和瓶子原本也不在這個房間裡,我跟經理說了要把這個房間空出來,他們還亂扔垃圾在這裡……」
「撲街仔,你到底要幹什麼?」
「別轉過來!」
早已猜到他要幹什麼,夏六一忍不住一直低笑。耳朵聽見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告一段落,他又問,「現在好了嗎?」
「不行,等,等一下。」何初三緊張地看著表。馬上快七點了,婚宴要正式開始了,司儀會上台,婚禮進行曲此時應該響起來。
「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姜……」
「各位街坊,各位好友,歡迎大家來到何秉先先生與吳倩麗小姐的婚禮……」
「好了,你轉過來吧。」何初三說。
夏六一笑著轉過身。在「姜姜姜姜」的背景音樂下,整潔的房間裡中央,有一大顆點綴著白色花束的紅玫瑰之心。紅心的旁邊,單膝跪著白衣翩翩、英俊動人、神情緊張而靦腆的何初三。他微微顫抖的雙手端著一個小盒子。一隻款式簡單大方、只在環體上嵌了一顆小鑽的白金戒指泛著熠熠光芒。
他一臉嚴肅地,並且還是控制不住結結巴巴地說,「夏……夏六一先生,你願意嫁,不是,你願意娶我嗎?」
夏六一噗嗤笑了,「這種事不是應該在五星級酒店的海景套房裡做嗎?你連這點錢都要省,何精英?」
——把他拐來一間破破舊舊的小酒樓里簡簡陋陋的雜物間,地上鋪點土裡土氣的爛花瓣就想求婚?還真是送紙片蛋糕作生日禮物、贈劣質玉佛求愛、租破房子邀請同居的何精英做得出來的事!
何精英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是在阿爸的婚禮上意義更大。」
「什麼意義?把你阿爸氣死的意義?」
「大喜的日子你快呸掉,呸呸呸,」何初三終於不結巴了,手也不抖了,替他呸了幾句,辯解道,「阿爸單身了大半輩子才遇到吳媽,他們倆實心實意地中意對方、照顧對方,這樣的感情多難得,多感人啊。我也實心實意地中意你,想照顧你一輩子……」他越說越見夏六一笑得厲害,焦急難耐地又結巴起來,「說,說這麼多,那你,你到底答不答應啊?」
夏六一低下頭去一個勁笑,笑得何初三撓心撓肺地急。難得輪到他將何初三逗弄戲耍了一番,他一直到笑夠了,才解開兩顆外套紐扣,霸氣瀟灑地對著何初三也跪了下來。
「傻仔,成天鬼鬼祟祟的,一早猜到你想做什麼!」
他從兜里也摸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打開來也是一枚鑽戒——那閃閃發光的大鑽石可比何精英那顆小不點浮誇多了!
「把你的也戴上吧,大嫂!」
大嫂激動到差點厥過去。
他千算萬算,連大佬打著哈哈委婉拒絕他的場景都胡思亂想過了,就是沒想到大佬在他對面一跪,也向他求了婚!這誰能想到呢!
大戒指都顧不上戴,他猛地撲上來抱住了夏六一,毫無章法地在他嘴上臉上狂亂親吻。親著親著,他眼睛發酸,不敢置信地發出喟嘆。
「六一哥,為什麼你會這樣中意我?」他簡直像在做夢!
被他啃得一臉口水的夏六一笑罵道,「中意你還有錯嗎?頂你個肺!」
「再說一遍。」
「什麼?」
「剛才那句話,只說前三個字。」
夏六一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撲街仔,你肉不肉麻?」
「說啊,求你了。」這是求婚啊,大佬!越肉麻越好懂不懂!
夏六一又笑了幾聲,才把他腦袋摁過來也啃了一口,一本正經地說,「撲街仔,你六一哥中意你。」
撲街仔往他身上重重一倒,軟綿綿地說,「怎麼辦,我頭好暈,無法呼吸,我要暈過去了。」
「哈哈哈,少裝模作樣!起來吧!跪在地上這麼久不累?」
何初三一點都不累,也壓根不想起來。裝模作樣地發起瘋來,他將夏六一推倒在了滿地玫瑰花瓣中,心急火燎地去剝他衣服。
「輕點,輕點!」夏六一半推半就地護著扣子,「小心衣服,撲街仔!待會兒還要出去!」撲街仔剝上面行不通,轉而往下面拆起了他的褲子皮帶,夏六一瞪著眼睛罵他,「媽的你真是悶騷!門外那麼多人……」
何悶騷一把抓住夏六二,隔著褲子搓揉幾下。成啦!現在是兩個悶騷!
兩個悶騷在只有十幾平米大的雜物間裡互相動手動腳,伴隨著門外歡快的婚禮音樂,欲行那顛鸞倒鳳之事。誰料得彼此褲子剛脫了一半,外頭咚咚咚地有人敲門。
頂著司儀喜慶洋洋的稱頌聲,欣欣在外頭扯著嗓子喊,「阿哥啊!快出來!陪阿爸阿媽上台呀!」
何初三一張臉憋得通紅,抬起頭來喊,「不是商量好了你去嗎?!」
「阿爸要你也去呀!你是他仔呀!」
何初三賴在夏六一身上不動彈,被夏大佬一膝蓋頂起來,「快去,不然你阿爸進來抓人了。」
何初三臉一垮,「早知道就去酒店包個海景套房。」
「現在才知道?」
欣欣在外面等了好幾分鐘,她阿哥才磨磨蹭蹭地出來,並且趕緊側身擋住欣欣好奇的目光,神神秘秘地關上了雜物間的門。
「搞什麼呀,」欣欣說,「看都不讓看?哇!阿哥你脖子上好大一顆『草莓』!」
何初三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往脖子摸。欣欣得意大笑,「逗你的!你果然跟阿嫂在裡頭搞事!」
「胡說什麼。」何初三定神道。
兩兄妹一邊說話一邊急匆匆往台邊走,欣欣賊兮兮地小聲道,「阿哥,你老實跟我講,你是不是下面那個?」
「閉嘴。」
「哈哈哈,害羞了,你肯定是啦!六一哥那麼帥!你們那些弟兄是不是叫你大嫂?何大嫂!」
何初三一把將她嘴捂住——已經走到阿爸阿媽面前了。
等待已久的何阿爸十分不滿,不輕不重地一巴掌扇他腦門上,「衰仔!你阿爸結婚!偷跑到哪裡去了?!」
「痛!阿爸,我剛被人打呀,我去塗藥去了。」
「塗個鬼!你臉上哪裡有藥?」何阿爸又一巴掌,被何初三敏捷躲過,「褲子上黏著什麼亂七八糟的?」他彎腰從何初三膝蓋上扯下來一片花瓣,「這什麼?玫瑰?」
「對對對,給你們準備的玫瑰,剛才打架的時候被壓壞了,只能扔掉了。」何影帝現編現演。欣欣在旁邊噗嗤一聲。何阿爸瞪何初三瞪得更厲害了——信你才怪!
「別怪孩子了,快上台吧。」吳媽出來解圍。
一家人在大夥的歡呼聲中熱熱鬧鬧地上了台,何初三攙著阿爸,欣欣挽著阿媽,是兩對喜氣洋洋的金童玉女。何爸和吳媽紅光滿面,神采奕奕;穿著小短裙的欣欣青春可愛,仿佛一個笑嘻嘻的小天使;何初三更是一表人才,青年俊傑——這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家子!站在中間的何阿爸,簡直自豪得鼻子都要翹上天了!
何阿爸樂呵呵地接過話筒,滔滔不絕地開始了感言。何初三心不在焉,一邊保持微笑一邊偷偷將視線拋向了雜物間。
雜物間門口開了一條縫。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台上眉飛色舞的阿爸,除了何初三,沒有人注意到站在門縫裡的夏六一。
二人視線相對,夏六一突然沖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痞痞的笑容,開始慢條斯理地解起了自己的襯衫紐扣。
修長的手指緩緩撥弄,一顆,一顆,又一顆,麥色的胸膛漸漸袒露……
仿佛一支火柴輕輕掉落在情慾的油海,何初三在眾目睽睽之下慾火焚身。這位影帝保持著無懈可擊的微笑,不動聲色地微彎下腰去,向後退了一步,站到了何阿爸身後——為了擋住自己凸起的褲子。
大佬你啊,真是太壞了,不是一般的欠艹!他默默咬牙。
好不容易熬到下台,何初三陪著阿爸阿媽敬了幾桌酒,謊稱尿急,飛速遁走。在廁所里晃悠了一圈,他鬼鬼祟祟貼牆而出,耗子一般鑽回了雜物間。
雜物間裡一片黢黑,夏六一關了燈,並且按住了他開燈的手。溫熱的氣息從後面籠罩了何初三,修長手指沿著他的腹部向下滑動,開始拆他的褲帶。
何初三抓住了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入手是光滑溫熱的肌膚,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剛才說誰悶騷?你都脫光了?」
「留了一條底褲給你。不准用手脫。」
……
……
之後,何初三將下巴靠在夏六一肩上喘息,動手動腳地撫摸他,摸到他濺到小腹上的液體,蘸著它們塗抹在他的腹肌上。
「六一哥,你最近都在練肌肉?好像更硬了。」
「你不也在練?」夏六一往他腰上掐了一把。
「嘿嘿,你摸出來啦?我每周都去兩次健身房。」
「你練這個幹什麼?」
「沒辦法,我要伺候大佬嘛。」光是閒暇時分打打太極拳明顯已經不夠用了。要做到體如青松,腰似馬達,那可不是一日之功。
「我同事跟我說有一種姿勢叫『火車便當』,」他樂顛顛地說,「以後我們可以……」
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六一又掐了一把,「頂你個肺,你就為了這事?」
摟在一起黏黏糊糊地說了半天私房話,夏六一緩過勁來,推開何初三,岔著腿走到門邊去開了燈,想找衣服穿上。
何初三在一室驟然的光亮中,見他背影修長,汗水淌落在背後縱橫的舊傷疤上,仿似水洗後的火鳳凰圖騰,挺翹的屁股被撞擊得一片紅腫,黏膩的水光順著筆直的長腿一路下滑——哪裡還忍得住,大步上前摟住他的腰,蹭蹭摸摸地想要再來一發。
夏六一出乎他意料地沒有發脾氣也沒有鬧彆扭,轉過頭來親了他一口,和顏悅色地跟他說,「不做了,我晚上還有事。」
「下次見你不知道又什麼時候。」何初三蹭著他的耳鬢撒嬌。
夏六一在他臉上摸了一把,笑道,「傻仔。今晚我回家睡。」
「真的?!」
「要晚一些,你困了就先睡。」
何初三興奮地親了他一大口,「不困!我等你。」
他有了盼頭,開心激動起來,找紙巾給彼此擦了擦身,伺候著夏六一穿衣穿褲,然後手腳飛快地將雜物間收拾乾淨,將滿地花瓣和夏六一那件已經被壓得皺成一團且沾滿不明液體的外套都一股腦裝進了大麻袋。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打開一條縫,他見滿堂熱鬧沸騰,沒人注意到這個小角落,於是帶著夏六一一前一後鑽了出來,貼牆從後門出了酒樓。
酒樓後門也守著幾個夏大佬的保鏢,見大佬和大嫂雙雙出來,便打電話叫人將車開到後面來接。小巷裡僻靜昏暗,涼風陣陣,何初三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夏六一肩上,夏六一又給他披了回來。
「路上冷。」何初三低聲爭執道。
「車裡有暖氣,」夏六一強壓著他的肩,「穿上吧!」又將他往懷裡摟了一摟。
幾個保鏢眼觀鼻,鼻觀心,訓練得相當有素。
轎車很快駛近。夏六一在他後頸上撫了一撫,大跨步進了后座,隨即隔著窗戶沖他擺了擺手。
「快進去吧。你阿爸該起疑心了。」
何初三笑而不語,固執站在原地目送他。車隊徐徐駛遠,出了巷口。夜風呼呼地大刮起來,將雪白的西裝外套吹得迎風鼓起。
何初三收攏衣裳,目光仍注視著轎車遠去的方向,手指撥弄了好幾下都沒扣准紐扣。
他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產生了隱隱不安。今夜太幸福了,太快樂了,情慾的火海熱烈燃燒之後,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焦土的氣息,仿佛受虐狂一般覺得哪裡不對勁起來。
——夏六一對他「太好了」。
他毫不懷疑夏六一對他的真心情意,如果不是因為愛他,這個男人不會允許他絲毫的親密靠近。感情這種事假裝不了,夏六一更是一個無法虛情假意的人。
但他太了解夏六一:夏六一的愛是逃避的,隱忍的,含蓄的,情潮暗涌的。對方現在這麼直白坦率地彰顯愛意,竭盡所能地對他溫柔相待,是在心虛什麼?是在遮掩什麼?是在彌補什麼?
手伸進口袋,將置換而來的小盒子緊緊地握在手心裡,他深長而緩慢地呼出一口氣,知道事情遠不是「兩個相愛的人私定終身,從此幸福快樂美滿」那樣的簡單。
雖然他是如此深切地希望結局會是那樣,他一定會讓結局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