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特別的日子

  ……

  ……

  大頭娃娃的小木棒越擺越慢,漸至平息,突然間又抖動了幾下,那是平復過呼吸的何初三從夏六一身上翻下。兩人側對著互相摟抱,有一下沒一下地親著對方的鼻子、嘴唇和下巴上微起的胡茬,久久地沒有說話。

  在心裡來來回回打了幾次腹稿,何初三終於有些羞赧地開了口,「六一哥。」

  已經有了睡意的夏六一,懶洋洋地道,「唔?」

  「我……」他環在夏六一腰上的手掌心開始發汗。

  「什麼?」

  「你之前問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什麼日子?」

  何初三深呼吸了幾下,悄悄地抬手摸向藏在床縫中的小盒子,比當年參加高級會考還要緊張百倍,「我……」

  「滴鈴鈴鈴——!」

  客廳突然響起的大哥大鈴聲打斷了他的話語,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刺耳無比。是夏六一的鈴聲。

  夏六一看都沒有朝外頭看一眼,仍是問他,「是你什麼?」

  「呃,你還是先接電話吧?」

  「電話哪有你重要?」夏六一蹙著眉道。

  「……」何初三差點被他說這話時慵懶而性感的神情激出鼻血來。

  然而這等人生大事,伴隨著催命一般不停歇的鈴聲講出來總覺得不是很吉利,他猶豫了又猶豫,反正也不差這一時,「你還是接電話吧。我去給你拿?」

  夏六一把剛要起身的他摁回了床上。膽敢在這個時間點來打擾龍頭大佬的,必然不是普通的事情。這等非常時期,他並不願意讓何初三看到來電顯示。皺著眉頭爬起身來,他親自下床,微微岔著腿、赤身裸體地走出去接電話。

  何初三將那小盒子偷偷摸索入手心裡,心跳如雷如鼓,緊張得渾身發冷,躺在床上等他。

  然而不過二十秒,夏六一面無表情、大步流星地走了回來,直接拉開衣櫃去取衣服,「我有事出去!你……」

  他說到這裡,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和對何初三的極不負責。對著衣櫃深呼吸了一氣,自我唾罵了一句,他轉過身去,朝何初三露出歉疚的微笑,走到床邊俯下身吻他。

  「我有點急事,必須去一趟。你先睡吧,嗯?」

  何初三抬起頭回應了他的吻,「嗯,注意安全。」

  夏六一連澡都顧不上洗,進浴室拿了塊毛巾匆匆擦了一下身,提上褲子,披上一件單薄襯衫就要出門,還是何初三追出來給他多加了一件外套。

  夏六一動作稍顯遲緩彆扭地走到隔壁去,拍門喚出了兩名當值的保鏢。他兩手抓著披在肩上的外套,回過頭來看了看還站在家門口看他的何初三。

  「你回去吧,別等我了。」他對何初三點點頭,轉身帶著保鏢走向電梯。一邊走還一邊對保鏢耳語吩咐,「多調幾個人保護何先生。」

  「是。」

  何初三定定地站在門口,看著走廊盡頭夏大佬和保鏢等電梯的背影,插在睡袍口袋裡的手心裡還緊握著那隻小盒子。夜風微涼,要說他此時不鬱悶是不可能的。今夜明明是夏大佬抽了他的「煙」,這怎麼倒是他自己像是被黑道人士始亂終棄的良家婦女,站在家門口快要變成一座望夫石?

  抵達的電梯發出「哐當」一聲重響,打斷了他的愁緒。他看著夏六一的背影進了電梯,於是長嘆出一口氣,轉身準備回屋關門。

  急促而來的腳步聲中止了他的動作,驚訝而茫然地抬起頭,他被從電梯裡衝出來的夏六一按在了門上!二人身高相仿,夏六一順著撞上來的動作,今夜第無數次地含住了他的唇。

  兩人纏綿了吻了好幾秒,夏六一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他,滿眼歉疚地又道,「對不起。我儘量早點回來。」

  「好。」

  「你剛才想說的話,等我回來一定要說。」

  「好。」

  「我先走了。」

  「好,早點回來。」

  這次何初三將夏六一一直送到電梯口。夏六一牽著嘴角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快些回去,然後伸手按關了電梯門。

  ……

  電梯緩慢地下到底樓,夏六一嘴角的弧度也隨著面色一起降至陰冷。

  他強忍著兩腿間的些許不適,快步穿越門廊走上街道。深夜冷冽的海風迎面狂撲而來,一腔冷風入肺,一股邪火陡然在他胸膛中炸燃開來!扭曲的殺意在他眼底蔓延出血絲!

  ——大佬,玉觀音下午被殺手捅了一刀,剛剛才清醒過來。她說她有話要跟你說,關於青龍大佬的死。

  轎車風馳電掣,駛往小馬在紅磡碼頭附近的住處。那是一戶偏僻的海邊村屋,二層小樓,外表破舊,其貌不揚。一樓客廳里一片狼藉,家具凌亂地倒放。兩名小馬手底下的馬仔正在刷洗地面血跡,見到大佬大跨步闖入,連忙喚了一聲,識趣地退了出去。

  夏六一孤身上樓。小馬的臥室里亮著一盞昏暗的燈,床邊掛了吊瓶,空氣里充斥著消毒水味和血腥氣味混合的刺鼻氣息。夏六一寒著面快步闖進屋內,一把揪起躺在床上的玉觀音——這次換小馬攔住了他,「大佬!私人醫生剛走,說她傷得比,比較嚴重……」

  「出去!」夏六一面無表情道。

  小馬擔心大佬激動起來一拳把玉觀音捶死,猶猶豫豫著不敢動彈。夏六一抬頭掃了他一眼,小馬打了個冷戰,火燒屁股一般就躥出去了,關了門貼在門板上聽動靜。

  用眼刀殺走了小馬,夏六一將面色蒼白的玉觀音重重地按在了枕頭上。玉觀音虛弱地回視著他,混沌的視線在他陰寒的面色上聚焦。然後,她竟牽起唇得意地笑了。

  夏六一當即一巴掌狠扇了下去!玉觀音一頭栽進枕頭裡,哇地咳出一口血!外間的小馬聽得眼角直跳,心焦不已。

  「你知道什麼?知道多久了?為什麼到現在才說?」夏六一冰冷平靜的聲音裡帶著殺意。

  玉觀音臉埋在枕頭裡吃吃地笑,滿口是血,含糊不清地。

  「為了……看你現在的表情,真……可愛……」

  夏六一拽著她頭髮將她腦袋提了起來,作勢要再扇。玉觀音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抹了一把嘴,瘋兮兮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語氣狠辣了起來,「我以前是乾爹的人,憑什麼背叛他,幫你?」

  夏六一見她終於肯正經說話,一把將她扔回了枕頭上,冷笑道,「可惜你現在不再是乾爹的心肝寶貝,他滿世界要殺你,沒有我護著你,你只能做街邊一條死狗。」

  玉觀音吃吃地又笑了起來,插著吊針的手捂住受傷的腹部,笑得愈發吃力,「小六啊,小可愛,你以為我來香港,是為了求你護著我?哈哈哈……乾爹要殺的人,你怎麼可能護得了?你連自己的大佬都護不了!呵呵呵,呃!」

  夏六一又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嚨,硬生生止住了她陰陽怪氣的笑聲,「你想暗示什麼?青龍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玉觀音在他掌心裡虛弱地嗆咳,夏六一略微鬆手,她笑道,「乾爹這幾年派殺手到香港,只有兩次,一次是來殺我,一次是三年前……」

  「胡說八道!青龍死在許應手裡!」夏六一冷道,「玉觀音,我知道你耍什麼花樣!你得罪了乾爹無處可去,想挑撥我跟乾爹的關係,讓你渾水摸魚?」

  玉觀音又嗆咳了幾聲,道,「你記不記得,乾爹當年曾經派人到香港查過你?後來你主動來泰國跟乾爹解釋,說你沒有殺兄奪位,他才繼續跟你合作……其實那兩個人在青龍出事之前就已經到了香港,青龍死後,他們繼續留在香港,只是想查查你這個新龍頭到底知道多少,需不需要一併除掉。你當時來泰國見乾爹,屋內除了我和乾爹,還埋伏著幾個人,乾爹只要一個眼神,我們都會對你下手。你走以後,乾爹跟我說……」

  她模仿著金彌勒一團和氣而又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用泰語複述道:「他傻得可愛。」

  夏六一的呼吸顫抖急促起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金彌勒,許應臨死前詭譎的遺言,令他懷疑過很多人。只是之前的種種線索都指向許應、肥七和華探長,而這三人與遠在泰國的金彌勒並無瓜葛。要殺青龍,許應可以自己下手,為什麼需要外來的幫手?而且青龍的父親在世時與金彌勒是過命的交情,青龍與金彌勒合作十年也為他帶來了巨大的利潤,金彌勒有什麼理由要除掉青龍這個「好侄子」?

  夏六一心中狂風驟雨,凌冽寒風冷徹骨髓。

  「乾爹為什麼要除掉青龍?」

  「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年他接到了來自香港的一個電話,然後就派了殺手。我跟你一樣好奇青龍抓住了乾爹什麼把柄,乾爹為什麼要對他下手。」

  「我不信你,」夏六一道,「單憑你胡言亂語幾句話,證明不了什麼。」

  玉觀音偏過頭去,又咳出一口血。咽了口唾沫,她回過臉來,面色雖然虛弱蒼白,眼睛裡卻閃著狡黠的光芒,「信不信由你。『證明』嘛,要你跟我一起去找。我說了,我來香港不是來求你保我的。呵呵。」

  她得意地笑了起來,「我來,是為了讓你抓我回去邀功。」

  夏六一在小馬的村屋裡又待了半個鐘頭。夜色深沉,他坐車離開紅磡碼頭,行駛了大約十分鐘,開車的保鏢阿毛便出聲提醒,「大佬,有車跟著我們。」

  夏六一有深沉心事,不甚在意,「差佬?甩了他們。」

  「不像是差佬,只有一輛車,跟得很緊。」

  夏六一從思緒中回過神,轉頭看了一看。跟蹤的車輛中,司機和副駕駛都穿著黑衣,五官形似東南亞人。車輛保持著勻速緊緊跟隨著他們,不像要出手,不像跟蹤,倒像是警告。

  是金彌勒的人。

  夏六一微皺眉頭,轉回身道,「調頭,今晚去九龍城住。阿南,再多調幾個保鏢去何先生和小馬那裡。」

  「是。」

  吩咐完畢,他讓保鏢從車櫃裡拿出一支全新的大哥大。低頭面無表情地輸入了一串國際號碼,他按下撥號鍵,在接通的那一瞬間變作一臉謙卑恭敬。

  他用泰語道,「餵?我有急事找乾爹。他老人家睡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