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光明回到家以後抱著枕頭思考了很久,實在不能理解何初三是怎麼做到一臉清純無辜地說出「我沒有裝呀,我本來就很乖。」這等厚顏無恥的話。
如果換做是他頂著這麼一副表情去謝家華面前賣乖,一定被暴揍一頓、打包扛到山上埋掉,從此人間不見。
即使是現在,他也已經許多天沒見到謝家華了。不知道謝家華有沒有想過他。
謝Sir這位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這段時間一定也沒跟別人「打波」。不知道謝Sir夜裡打飛機的時候會不會回想起他坐在「飛機」上翱翔的樣子。
……
重逢的時刻很快就到來了。這一天傍晚,何初三的私人助理Kevin給他打來了電話,通知他「照計劃進行」。第二天上午,他先去廉署正常報導,然後假借查案之名外出,在黑市匿名租賃了一輛轎車,驅車前往郝承青當年居住的別墅所在地。
途中遇到一起車禍,塞車耽誤了許久時間。他焦慮地來回看表,好不容易擠出車流,拐上山路。時間已快及正午,他轟著油門疾馳之時,突然聽到一聲震耳的轟鳴!
他猛踩剎車,在山路邊停了下來。地面仍在微微顫抖,巨大的轟鳴聲不絕於耳。他急匆匆下車,奮力攀上了車頂,向遠處的山間別墅望去——只見滾滾濃煙沖天而起,那棟三層小樓已經夷為平地。
來晚了。
他急忙跳下車來,重新坐進駕駛室,踩足油門向山上疾馳而去。走小路繞過別墅正門——包圍在那裡的警員們已經亂成了一鍋艇仔粥,擔架正往外抬著傷員——他倉促之間從山坡上遠遠地向下看了一眼,趕緊朝後山駛去。
停車鑽入密林之中,他尋到了標記地點,使勁搬開遮擋在密道出口上的層層疊疊的沉重的假灌木、石塊等,又接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扛來的鐵鍬撬開了底下的鐵閥門。打起一支電筒鑽入密道內,他聞到了硝煙的焦臭氣息。
他戴起口罩,手筒的光芒向前虛晃著,弓著腰快步而行。沒有走出幾步,就聽到了密道那頭崔東東聲嘶力竭地哭喊,「有人嗎?!快來人!」
「馬上來!」他喊道。
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密道盡頭,他見到密道另一頭入口已經被爆炸徹底摧毀,泥沙土塊遮蔽了半邊道牆。驍騎堂的大掌柜崔東東滿手是血,雙腿被一塊大石所壓,正在地上掙扎。另一個身材嬌小的姑娘靜靜地躺在她身旁,半面衣裙上血跡斑斑。
陸光明衝上去用力搬石塊。「你別管我!救她!救她!!」崔東東嘶喊著推搡他。
陸光明扛了幾下打,硬將石塊給搬開了。轉過身去跪在地上扶起另一位姑娘,他發現對方胸口像是中了一槍,傷及肺部,血仍在外涌,氣息已經十分困難。他飛快地脫下自己的襯衫捂住傷口,然後打橫抱起姑娘向密道外衝去。崔東東瘸著腳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
將崔東東和受傷的姑娘安排在后座之後,他一邊調轉方向向山下駛去,一邊趕緊撥通了大哥大。
接電話的人是Kevin,聽起來像是小心謹慎地走到角落裡,低聲問,「陸先生?情況怎樣?接到人了嗎?」
何初三的高喝聲也從話筒那頭隱約傳來,「公司的印章在我手裡!大佬和大姐大回來之前誰都不准惹事!否則這個人就是下場,聽清楚沒有?!」
「接到了,但是有人中槍了!」陸光明喘著粗氣道,「你告訴何先生,這種情況不能去安全屋,她們必須馬上去醫院治療!」
「陸先生,您別急,請稍等一下。」Kevin急促道。那頭一陣悉悉索索聲,過了一會兒,何初三的聲音傳來,「阿明,情況我知道了,你馬上帶她們去山下的九龍XX私人醫院。我會安排人在那邊接應……」
「何初三你這個撲街!!都是你出的鬼主意!!小蘿要是有事我千刀萬剮了你!!」后座上的崔東東聽到何初三的聲音,咆哮道。
陸光明被她罵得一陣耳鳴,齜牙咧嘴地將大哥大從耳邊拿開。何初三沉痛又沉穩的話語從那頭傳來,響徹整個車廂,「東東姐,蘿姐要是有事,我拿命賠給你。現在你先冷靜一下,照顧好蘿姐,我安排醫生馬上準備手術。」
陸光明掛了電話,開車的同時又打開了竊聽收音機,想聽聽警方內部通報的現場情況。豈料那邊也是一片混亂:「CALL白車!有警員受傷!」「讓開!讓開!滅火器來了!」「呼,呼!謝Sir,謝Sir還在裡面,被埋住了,快救他……」
陸光明一腳踩了剎車!后座上的崔東東趕緊抱緊了小蘿,重重地撞到了車後背上!
「怎麼了?!」崔東東問。
陸光明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發顫,他急促地望了一眼窗外,又回望了一眼半身染血的小蘿!猶豫了兩秒時間,他鬆開剎車,仍舊向山下駛去……
……
一個鐘頭之後,他安頓好了崔東東與小蘿,急匆匆地駕車而出,將車停在了離事發地最近的一處公立醫院的地下停車場。來不及等電梯,他從安全通道狂奔衝上了醫院大堂。甫一進去,就見幾名軍裝打扮的警員正圍著一輛血淋淋的擔架。擔架上的人從頭到腳都被血淋淋的白布覆蓋,露出一雙沾染著血泥的鞋。
陸光明一陣腿軟,踉蹌著撲上去,「他死了嗎?!他死了嗎?!」
人群中一名便衣打扮的靚仔,戒備地將他攔住,「你做什麼?你是誰?」
「放開我!謝家華!謝家華你個大番薯!你不准死!」陸光明一邊吼一邊赤紅著眼與那靚仔掙扎,拼命要去拉扯那張蓋著屍體的白布。然而那靚仔武力值絲毫不輸謝家華,一個反手就將他雙臂剪住按在了一邊牆上,「你做什麼?!你別激動!」
人群中又跑出來一位穿著軍裝的警員,看面相與謝家華有幾分相似——只是氣質上要痴傻得多——也幫著那位靚仔攔住他,「喂喂,死的不是我堂哥,你別激動呀,你誰呀?我堂哥在裡面病房躺著呢。」
陸光明被他倆齊心協力摁在牆上,蹭了一臉牆灰,茫然地瞪大眼,「不是謝家華?!」
「不是啊。」謝家華的堂弟說。
「那是誰?你們為什麼圍著他?山上那場爆炸里死了別的警員?」
「跟爆炸什麼關係?」謝家華的堂弟道,「這是剛送過來的另一起交通事故的死者,我們先前懷疑是崔東東受傷的女友呢,所以才圍上來看看。」
便衣靚仔鬆開了制住陸光明的手,轉為攔住了謝家華那位傻嘰嘰的堂弟,不讓他多透露案件細節。「這位先生,你是誰?跟謝家華督察什麼關係?」
陸光明茫然地抹了一把臉上的灰。他的心剛安回嗓子眼,還卡在那裡咚咚狂跳,「我,我……」
他終於想起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通,摸出證件,「我是廉記探員,我叫陸光明,是謝家華的……的……的朋友。他傷得怎樣?他沒事吧?他醒著嗎?我能見見他嗎?」
便衣靚仔——後來陸光明才知道他叫秦皓,並且回憶起他正是謝家華埋藏在驍騎堂的臥底警員——帶他進病房看望了謝家華。謝家華在爆炸之時走在最前面,被倒塌的磚牆給埋了,但是運氣極佳加之身強體壯,居然只受了一點皮外傷。在做了一大堆檢查之後被運回了病房,因為頭部受到衝擊而暫時昏迷不醒。
陸光明在謝家華病床旁邊脫力地蹲了下來。這一上午的折騰,他快被累死了,也快被嚇死了。
他頭抵著謝家華的床沿,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你這隻撲街大番薯,一把年紀了跑到最前面做什麼?你要出了事,我也只能拿命賠你。」
「阿三這小子出的什麼鬼主意!」他又在心裡恨恨地想,「看他找的男朋友就該知道他不靠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