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小陸的故事(6)

  陸光明埋首在幾大紙箱的資料山中,眉頭緊鎖,滿頭大汗,稀里嘩啦地翻找著,口中念念有詞。一位同組的同事聽那嘩嘩聲聽不下去,端著一杯咖啡走過去問,「Sunny,要不要幫忙?」

  「幹什麼?搶功嗎?」陸光明頭也不抬地問。

  同事強忍著將咖啡批頭淋他一臉的衝動轉身離開。另一位同事低聲勸道,「別理他,他那個德性你又不是不知。」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和和氣氣,就他成天跟個瘋狗一樣!」端著咖啡的同事大聲道。

  陸光明從資料堆中直起身來,彈了彈手裡一張薄紙,彎起眼睛笑了一笑,「瘋狗能捉老鼠,你可捉不了。你有那閒心喝著咖啡和和氣氣,還不如出去查幾單案子。」轉頭往他們的上級許Sir辦公室里去了,「許Sir!我找到了!」

  同事在後頭氣得臉青唇白,「你……」

  「算了算了,查案就屬他最不要命,年紀又小,許Sir寵他,你別跟他計較了。」

  ……

  陸光明從許Sir房間裡出來,又埋首撲進了資料堆里,從早干到晚,午飯都沒顧上吃。他剛調到行動組的時候,同事們最初叫外賣還預留他一份,但他不僅不領情,連碰都不碰,錢自然也不給,一來二去,再沒人對他好心。陸光明也不在意,一直干到了下午三四點,才從包里翻出一塊乾麵包,一邊啃一邊接著核對。

  大哥大在桌面上響了起來,他皺巴著臉探頭去看了一看,眼裡倏忽放出精光!

  「嘿嘿,」他樂顛顛地伸手撈過大哥大,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真是謝家華打來的。

  這可是鐵樹開花!

  他笑嘻嘻地接通,「BB,你想我啦?」【註:BB,即Baby,港人表示親昵的一種叫法,讀音類似於「比鼻」。】

  「……」那頭的謝家華。沉默三秒之後,直接掛斷了電話。

  陸光明掃了一眼周遭豎起耳朵的同僚們,起身找了個僻靜角落,鍥而不捨地撥了回去。撥到第三遍,電話終於通了。小丈夫能屈能伸,他趕緊承認錯誤,「謝Sir,是我錯,我不知道你這麼害羞。你找我什麼事?」

  謝家華忍了又忍,帶著怒意道,「今天下班後到警署來。」

  「啊?你要拘捕我嗎?就因為我說要做炮友?」

  「陸光明!你少廢話!你來不來!」

  「來來來,不要這麼凶嘛……」

  「嗶——嗶——」

  謝家華一聽他說來就立馬掛了電話。陸光明想不明白他叫自己去做什麼,一邊樂一邊回了辦公室——橫豎謝家華也不會把他騙去賣了,他只覺得謝家華剛才的語氣很可愛。

  習慣性地撅著屁股跪坐在座椅上,他飛快地做完了當天下午的工作,一下班就屁顛屁顛地往警署去了。謝家華派了個下屬到警署門口接他,一進門就將他領進了……審訊室?

  謝家華的下屬讓他等等,說阿頭一會兒就到,然後就出去了。陸光明莫名其妙地坐在拘留室里那張犯人坐的椅子上——全屋就這一張椅子——轉頭看向牆上那面大鏡子。

  這是要審他?謝家華就在鏡子背後?想到這裡他就對著鏡子露出了一個自以為邪魅的微笑。

  謝家華推門而入,看見陸光明正貼在鏡子上搔首弄姿地捋自己的眼睫毛。

  「……」他忍了又忍,「後面沒人。」

  陸光明回過身來眨了眨眼,「啊?可惜了。我以為你在後面呢。」

  「這裡是警署,麻煩你舉止端莊一點。」謝家華黑著臉,「坐下。」

  陸光明乖乖地坐回那張犯人椅,眼見著謝家華身後魚貫而入了一群大漢。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子,穿著整肅的警服,如幾座大山一般包圍了審訊椅,個個面容端正威嚴,滿臉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陸光明嚇得直眨眼,這是要做什麼?暴力審訊?下意識地開了口,「律師來之前我什麼都不會說啊……」

  「Attention!」謝家華喝道。

  幾名大漢昂首挺胸,大步立正。

  「Apologize!」

  大漢們四十五度折腰,如山般喝道,「陸Sir!Sorry!我們非常Sorry!」

  「啊?」陸Sir。

  大漢們喊完了,露出蔫了吧唧的神情,可憐兮兮地站在原地,都低頭看腳尖。

  「這是那天打你的那幾個,」謝家華道,「我收集了他們的DNA,跟磚頭上的血跡做了比對,確認就是他們。你們幾個聽著,」他對幾名警員道,「我跟廉記高層確認了,王Sir確實存在受賄徇私行為,現已被正式收押,下周將提起公訴。陸Sir的調查行為合規合法,提供證據充足,沒有絲毫冤枉王Sir。你們幾個毆打廉署公務人員,犯了什麼法、哪一條警察條例,你們自己心裡清楚!問問陸Sir該怎麼辦吧!」

  為首的阿黃蔫兮兮地懇求道,「陸Sir,王Sir平素對大家很好,我們對他受賄的事也不知情,所以才誤會你和報復你。我們真的知道錯了。兄弟們年紀都不小了,都有家有室,都很熱愛這份工作,請求你原諒我們吧。」

  陸光明呆兮兮地眨了眨眼,警察向廉記道歉,這在他並不長的職業生涯中還是頭一遭。愣了一愣之後,他重新掛上了笑容,「做什麼呀,大家?我本來就沒當一回事。再說那天你們也被我打得挺慘的不是嗎?」

  眾大漢聽了這句臉一綠——可不是嘛,陸Sir打人專打臉,揮著磚頭只往他們頭上掄。那天晚上他們每人臉上都掛了彩,一看就是跟人打架,不然怎麼會被謝Sir察覺。

  「好啦好啦,我接受大家的道歉。」陸光明一團和氣地說,「警廉一家親,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氣啦。以後我再上門抓人,一定提前將犯罪證據貼在你們的公告欄里,這樣大家就不會誤會我啦。」

  一群大漢被他酸得臉青臉白,在謝家華的解圍下,灰溜溜地魚貫而出了。謝家華關了房門,盤著手臂向陸光明嘆道,「他們已經誠心道歉了,你何必再說難聽話。」

  「被打的可是我,」陸光明笑道,「毆打廉記,重則坐牢,輕則開除警隊。謝Sir倒是聰明,拉他們來道歉,是想保他們吧。你覺得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謝家華又嘆口氣,「你要是睚眥必報,那天晚上就會硬拉著我立案偵查了。你租那麼差的房子,受了傷捨不得去醫院,是因為把所有錢都省下來捐回福利院了是吧?我查過了,你同時資助三個福利院的孩子讀大學,還給福利院買過一台昂貴的鋼琴……」

  「打住打住,」陸光明趕緊堵耳朵,「謝Sir就算這樣誇我,也不代表我不會報復你們。讓你們警署的人都小心了,沒準下一個被查受賄的就是你。你那位好上司,劉副警司,現在還在我們那兒關著呢。」

  「……」謝家華也被說得臉青臉白,憋了半天,「你這人明明沒那麼壞,為什麼非要表現得這麼招人討厭?你是不是很怕別人對你好?」

  陸光明從犯人椅上站起來,「隨你怎麼說。謝Sir沒有其他事,那我就回去了。」

  「等等。」謝家華抓住他的手腕。

  陸光明低頭看了一眼,「怎麼?謝Sir想通了?願意做炮友了?」

  謝家華趕緊鬆開手,又緊接著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更顯心虛。他黑著臉道,「我已經把你從屏蔽通話里解禁了,但你不要成天騷擾我。下次要是遇到危險,你別一個人扛,你……你CALL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