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公司辦公室中的人影漸漸散去。何初三房間裡的燈卻始終沒有亮起來。夜晚十點多,房間門外突然突兀地響起了手機鈴聲。
仰躺在沙發上的何初三微微睜了眼,復又闔上。
鈴聲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室外沒有人走動與接聽的聲音。
「Kevin?!」
沒有回音。
何初三坐了起來,煩躁之餘不減警惕,微微拉開了房門向外一看。空蕩蕩的辦公室大堂里空無一人,遠遠的公司門口接待處站著幾名他的保鏢。一支嶄新的大哥大就在他的腳下,正發出滴里噠啦刺耳的鈴聲。
他撿起大哥大,關上房門,疑惑地按了接聽鍵。
「餵?」
「阿三,是我。」夏六一的聲音在那頭響起。
何初三渾身的血液一下子燒灼了起來。他快步避開房門,躲到了窗邊,又撩起窗簾一角朝樓下看了一看,低聲急道,「我不是說了這段時間不要聯繫嗎!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不知道在哪兒看著我!多少雙耳朵聽著我!」
「噓,噓,別急,」夏六一溫和道,「你聽我說,你從公司後門出去,走安全通道上樓頂天台……」
「你不能過來!樓下有盯梢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夏六一仍是耐心地安撫著,「你聽我的,先上天台好不好?」
何初三心如亂麻,一邊聽著電話一邊步伐匆匆地走出了辦公室。沒有讓保鏢跟著,他獨自一人走入了樓梯間,摸黑登上了頂樓。
天台上四處橫生著管道,還有一些積水。何初三焦急地四下張望著,卻沒有見到夏六一的人影。「你在哪兒?!」
「你面朝海灣,往右邊走。」
何初三一直走到了天台的盡頭,海風呼呼地刮響在耳邊。他在手機里聽到了同樣的雜音。他攀上石護欄向前望去——幾十米遠外的另一棟大樓樓頂,月色下有一個人影在拼命向他揮著手。
「看到我了嗎?!」夏六一在電話里喊道。
何初三鼻頭一酸,「看到了。」
「我也看到你了。你又瘦了。」
何初三擦了擦眼角,「亂講。隔這麼遠,你哪裡看得清。」
「Kevin跟我說的。」
「是他讓你來的嗎?」
「他只說你情況不太好,是我自己要來的,你別怪他。」
「嗯,不會。見到你我很開心。」何初三吸了吸鼻子,又恢復了以往那黏黏糊糊的撒嬌聲,「好想抱抱你。」
「好啊!我現在就跳過來!」人影在那邊做了個誇張的蹦跳動作。
何初三一下子笑出聲。他背上髒污又沉重的負擔仿佛在那一瞬間消失烏有。他趴在護欄上,笑得直不起腰。
「有那麼好笑嗎?」夏六一也笑了。
「嗯,好笑。六一哥也會開玩笑哄人了。」
「這哪裡是哄人?」夏六一笑道,「現在才是,你等著!」人影突然從那邊消失了。
「你去哪兒?」
大哥大似乎被遺落在了原地,話筒里只傳來呼呼的風聲。何初三踮起腳來使勁張望,突然聽到話筒那邊傳來「啾——!」一聲炸響。
一束金色的光芒從對面樓頂直衝向天空!在墨藍的天幕上炸開了火樹銀花!
「啾——!啾——!」接二連三的花火隨之擠滿了天幕,仿佛在兩座樓上的天空中搭建了一條五彩繽紛的橋樑,連接起兩顆遙遙相望的心。
幻影般的細小光火如雨般墜下,映亮了何初三如黑潭般幽深的瞳眸,重新在他眼中凝聚出璀璨的光芒。他痴痴地抬頭仰望著天空,直到最後一朵花火也在夜風中逝去。
「喜歡嗎?」夏六一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
「喜歡你。」
「哈哈哈,」夏六一在那頭得意地笑道,「還有呢,看這兒!」
何初三眨巴著眼睛,眼看著樓對面的人影舉起了一塊巨大的心形立牌!上面纏滿了小燈珠,亮著五顏六色的耀眼光芒,閃閃發光的一大顆心可別提有多騷包了!
紙質的立牌足有一人高,被大風吹得搖搖擺擺,夏六一兩手舉著抓不穩它,偏頭用肩膀夾著電話,喘息著問,「看到了嗎?」
「看到了。」何初三止不住笑。
「我也喜……」夏六一話還沒說完就被風吹了個跟頭,連人帶心栽回去了。何初三隻聽得那頭「噼里啪啦」好一陣響動,然後傳來夏六一沮喪的聲音,「靠!」
「你沒事吧?」
「沒事。他媽的,心被風吹跑了。」
「嗯,吹到我這裡來了。」
夏六一笑了起來,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灰,重新攀上護欄。「講肉麻話還是你厲害。」
「哈哈哈,你已經很有進步了。」
夏六一的聲音和緩了下來,「阿三。」
「嗯。」
「你遇到問題了?」
何初三的笑容微微凝滯,「沒事,我能處理。」
「你記不記得是你跟我說:『你是我的愛人,無論什麼事我們都可以一起扛』?你現在這樣讓我很擔心。你一定要自己撐嗎?有什麼事可不可以跟你的先生說一說?」
何初三雙手捧著電話,在地上蜷縮著坐了下來。猶豫了許久,他才發出了深深壓抑的聲音,「我見到他本人了。他很可怕,像一個黑洞,所有靠近他的東西都會被吸進去。我當時很怕,我以為我要死了……」
夏六一攥緊的手心被指甲摳出了血,「阿三,你聽我說,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爸媽和欣欣我都會保護好他們,你下樓跟你的保鏢待在一起,我馬上就帶人過來接你。」
「不,不,」何初三用力搖著頭,「不要過來!我真的沒事!你聽我說,我就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就能套牢他,我能做完這件事。我現在,我只是……我手頭的資金不多了。」
「你需要多少?」
「兩千萬。」何初三猶豫道。他清楚驍騎堂「總公司」的情況,經過幾輪洗血與資產重組,目前能流動的資金最多只有幾百萬。
夏六一卻片刻遲疑都沒有,「好,什麼時候要?」
「兩天之內。」
「好,你放心,我跟東東去想辦法。」
「這筆錢要是乾淨的。」
「好,我知道。」
「我得走了。待在樓頂的時間太長,怕引起懷疑。」
「……好,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會的。」
何初三往話筒上吻了一吻,掛斷了電話。攀上護欄最後看了對面樓的人影一眼,他轉身匆匆下了樓。
已經生根發芽的事業,不可能離開故土生活的老雙親,想要為愛人掃清宿怨、從此在這座城市裡平安相守的執念,像水草一般纏繞著他。他不敢再跟夏六一說下去,他的心並沒有無堅不摧,再多說一句話,他怕他會不顧一切地衝到對面抱住對方,拋開一切浪跡天涯,再不分開一分一秒。
人若真能如飛鳥般自由。
……
何初三在保鏢的護送下上車回酒店。一路上沒有看見Kevin的身影,保鏢說他幾個小時前留下那支新大哥大就離開了。何初三順手用那支新手機撥給了Kevin的號碼。
那頭許久才接通,半天沒有人說話。
「餵?Kevin?你在哪兒?」
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道,「他在洗澡。」
「你是誰?」何初三疑道,覺得對方聲音有些耳熟。
對方也覺得他耳熟,「你是誰?」
Kevin在這個時候把大哥大搶回來了,「別亂接我電話。餵?」
「是我。」
Kevin那邊躲躲閃閃地好像進了浴室,傳來了關門聲,「您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我最近情緒太差,委屈你了。」
「沒事的,只要您沒事就好。」那頭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Kevin對外面喊道,「你等一下!」
「你現在在哪兒?那個人是誰?」
「咳,酒吧認識的。」
「……」被委屈到去酒吧消愁還睡了個一夜情啊。
Kevin很尷尬,「對不起,喝多了一點就……您那邊有事嗎?我現在就回來。」
「不不不,你,不,你們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