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先動的手!老子今天殺了他!」夏大佬滿嘴是血,氣得昏了頭。
謝家華也被揍得腫了半張臉,卻比夏六一要淡定許多。他自己站定了,平靜地拍開了小馬和阿南的手。夏六一那頭還蹦躂著要來捅他,被三個手下一齊按住。眾人齊聲哄勸著:「大佬大佬,使不得,真使不得……」小馬扭頭對謝家華催促,「你還不快走!走啊!」
謝家華彎腰從破椅子堆中拎起自己的外套,拍了拍塵灰,對夏六一道,「剛才的話只是猜測,是我失言,抱歉。」
「滾——!」夏六一咆哮得破了音。
謝家華也知道自己這一刀戳得又准又狠,沒有再留下來火上澆油,果斷地轉身出了大門。午後陽光正烈,他步入前院,見到了來時夏六一正在種的那一排狗尾巴草,被烈日曬得東倒西歪。
方才夏六一雖然一句承認也沒有,但其激烈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的猜測與推斷沒有錯,夏六一的確是在為青龍父子復仇,何初三的確是在代他復仇,只是這件事應該是何初三背著夏六一自願而為,所以夏六一才自責懊惱到一觸即爆。
謝家華一邊思索一邊沿著崎嶇小道朝山下走去,回憶起之前與何初三接觸的點滴過往,心情有些凝重。去年大年夜他在過海隧道出口見到被夏六一扔下車的何初三,他們之間曾有過一段對話。他當時斷言何初三與夏六一不是一路人,何初三回答他道:「但是謝Sir,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我只是個自私的小人物,只想要救一個人,你救的是一座城……我很敬佩你,但是我幫不了你。」
——何初三,你究竟想做什麼?你真的能救這個人嗎?是你能救他,還是你反會被他拖入深淵?
……
謝Sir點燃了導火索,一拍屁股走得瀟灑,這邊廂小馬等人還要苦了吧唧地負責滅火。三個大男人一邊嘰嘰喳喳地哄大佬一邊笨手笨腳地收拾房間。好在大姐頭下樓來幫手,把大佬連拉帶拽領上樓去了。
「那個撲街說什麼了,這麼大火氣?」崔東東拉著夏六一坐在沙發上,找了手絹來給他擦臉,「怎麼嘴裡都是血,吐出來看一下。」
夏六一皺巴著臉往手絹里吐了半顆假牙嵌套。崔東東捏著他的下巴朝他嘴裡仔細看了看,「沒事沒事,磕破了肉,牙只掉了這半顆,明天回陸上補補吧。」
要見牙醫居然都沒能激起大佬的反應來,他懨懨地閉了嘴,掙開崔東東,獨自去陽台躺椅上躺下,側過身去將長手長腳縮成一團,拿起一旁的蒲扇遮住了臉。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走開離我遠點」的頹喪氣息。
崔東東坐到小蘿身邊去,跟她小聲聊著,「怎麼了這是?姓謝的胡說八道了什麼呀?」
「是不是說了阿三?」小蘿輕聲猜測道。
「這他媽下嘴也太毒了吧?這下好了,氣成這樣誰能哄?」
「要不讓小馬給阿三那邊打個電話,讓他哄哄?」小蘿。
「不准打電話給他!!」夏六一驀地在外面發出了憤怒吼叫,「還嫌他不夠危險嗎?!還嫌他不夠操心嗎?!」
「提個建議罷了,也是為你好,你吼什麼呀!」崔東東護著小蘿道。
「沒事沒事,你別又跟他吵起來了。」小蘿急忙勸道。
「他就缺人跟他打一架,心裡憋著呢,幼稚鬼!」崔東東抱怨道,隨即掉轉了槍頭,「姓謝的王八蛋,跑別人家裡來煽風點火,我們不好過,他也沒好日子過!小馬?小馬——!」她自言自語著跑下樓找小馬去了。
見她走了,小蘿放下針線筐,扶著床坐了起來,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陽台上,在夏六一身邊坐了下來。
「對不起,剛才不該罵你。」夏六一突然在蒲扇底下發出聲音。
「沒事的,大佬。你別太傷心了,不管別人說了什麼,你要知道阿三很愛你,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放下仇恨、讓你開心,你要是不開心,他也會難過的。」
「嗯,我知道。」夏六一低聲說,「我只是……很擔心他,很對不起他。是我傻,是我害了他,早知道是現在這樣,我什麼都不要了。」
小蘿輕輕抬起手,拍了拍他微微顫抖的脊背。「不是你傻,是他太精明,他知道你可以為了他放棄報仇,但那樣的話你心裡永遠會有一個解不開的怨結,他永遠得不到一個完完整整的你。我非常懂他的心情,我們從一開始就愛得很辛苦,要跟死去的人分享一顆心,我們都愛得自私又貪婪,交到我們手裡的那顆心差了一分一毫都不算是完整的愛情。我這一槍挨得很值得,哪怕我死了,東東也會深深記得我一輩子,只要我活著,我就有辦法讓她整顆心裡從此都是我,她一輩子都離不開我了。」
夏六一掀開了臉上的蒲扇,坐了起來。他輕輕撫了撫小蘿因傷病而蒼白冰涼的臉,嘆息道,「傻妹。你們怎麼都這麼傻。」
……
小馬開著小貨車,在山路上猛轟油門好一陣「突突突突」,終於在山腳的岔路上追到了步伐矯健的謝家華。
「姓謝的!喂!餵——!」他在後面按著大喇叭。
謝家華停下了腳步。小馬鑽出車廂大跨步走到他面前,挽著袖子想先給他來一拳,但估計自己單槍匹馬打不過這位阿Sir,非常理智地沒有採取行動。
「你剛剛跟我們大佬說什麼了?!」他叉著腰質問道,「你也看到了吧?我們大佬現在每天種菜、釣魚,修,修性,養……修身養性!沒招惹你們O記吧?你找上門來,我們還好好地款待你,你倒好,說了難聽話,還動手打人!」
「他先動的手,他自己承認的。」謝家華提醒他。
「咳!他那是氣昏頭了!說的話不算數!」小馬胡亂一揮手。
謝家華懶得再與他胡攪蠻纏下去,「你找我什麼事?」
「我們大……我們大佬要我跟你說:『撲街!回去洗洗你的臭嘴!別成天沒事做找上門來砸場子!找我們茬還不如關心關心你自己吧,後院的火都要燒你的爛屁眼了!』」
「你們大佬都『氣昏頭了』,話還這麼多?」
「咳!上面幾句是我們大佬的心裡話,我代他罵出來的!他的話在後面:秦皓的事不是我們查出來的,是『老掌柜』派人告訴我們的。『老掌柜』知道你安排了二五仔,還知道你安排的二五仔已經做了中層幹部,你好好想想他是怎麼知道的吧!你與其來糾纏我們,還不如回去好好查查他!謝Sir辛辛苦苦這麼年,恐怕也是他老人家手底下一顆棋子,不,一條家犬吧?!讓你咬誰你就咬誰,不讓你咬誰,你再怎麼吧唧嘴,也一根毛都咬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馬叉著腰囂張地笑了好一大通,發現謝家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並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餵?!聽清楚了沒?嚇傻了?」
「你回去跟你們大姐大說:多謝提醒,老掌柜的事我會去查。不過你們也好自為之,一個人做過什麼事,老天爺都能看到,不是洗洗手、在鄉下種一種花草就能掩蓋的……」
小馬懶得聽他和尚念經,拍拍屁股往駕駛座一鑽,「不好意思!謝Sir!風聲太大我沒聽到!慢走不送!」一轟油門「突突突突」地跑了!
車都開回到小院門口了,他才琢磨出不對勁——我靠!這個衰人怎麼知道那番話是「大姐大」說的?!他長了狗鼻子聞見味兒了?!
……
日落時分,謝家華登上了回港的渡輪。他獨自坐在艙尾,把玩著那隻放在外套里被壓扁了的小鯊魚,試圖將它重新組裝起來。
夕陽染了他半面鮮紅,他看著掌心仿佛凝了血一般的小鯊魚,恍惚間覺得自己離一個血淋淋的真相越來越近,但那近在咫尺的腥臭氣息,竟令他心生猶豫與恐懼,不敢掀起那層薄薄的屏障。
安插臥底的事,只有他與他的上級劉副警司知道。而秦皓的具體身份,他謹慎得連劉副警司都沒有告知。能查閱到那份絕密的臥底檔案的,只有警司以上級別……
他想起他在華探長那座熊熊燃燒的別墅門外,初次見到陸光明。笑容狡黠的青年對他說:「居住在這裡的華總督察涉嫌收受賄賂、與三合會勾結……華總督察並不是涉嫌受賄的最高級長官,他的上面還有一些人,其中一個……跟謝Sir您有點私人關係。」
——如果陸光明所說一開始就是真的,如果馬如龍剛才那番話也是真的,那麼這個在背後操控著華探長、執掌黑道乾坤的老掌柜……不!不可能!證據呢?一切都是他們空口無憑的猜測!證據在哪兒?!
他煩躁地將小鯊魚塞入了袋中,抬頭向前望去,維多利亞港兩岸繁燈閃爍,宏偉的建築鱗次櫛比,五彩燈輝的交織處,陰影中仿似潛藏著巨大的污黑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