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幾分像她,是你的福氣

  柳長安砸到溫泉旁的假山石上,身軀和石頭相撞,劇痛襲來,疼得她悶哼出聲。

  溫泉旁櫻樹下,閃身出個身材壯碩的啞奴,他半跪地上,向蕭綽行禮後,伸手抓小雞崽似的去抓柳安長。

  「殿下!奴婢被人冤枉,無意闖進,求殿下饒命。」柳長安顫聲,顧不得劇痛,飛快爬進溫泉。

  死死抱住蕭綽的脖子。

  啞奴愕然,沉默跪地。

  蕭綽大手捏住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唇邊那顆胭脂痣上,玩味地道:「你是寧國公老夫人派來的?」

  最近寧國公因戰事,屢屢被參,乞求他襄助,被他拒絕了。

  所以是狗急跳牆了,使出這樣的招術?

  投懷送抱,好歹送個嫡小姐,送個丫鬟,蔑視他嗎?

  「倒是有幾分像她,寧國公府,孤的姨父……」

  他輕笑,煙眸冷凝。

  「揣測君心,該死!」

  「你也是。」

  「拉下去。」

  啞奴膝行,凶神惡煞地拖住柳長安的腿。

  「不,不要,太子殿下,奴婢不是老夫人派來的,奴婢就是寧國公府的粗使,奉命去大姑娘院裡送份例,遭她陷害,她下令打奴婢板子,奴婢太害怕了,慌不擇路逃到您這兒。」

  「奴婢真是無心,求太子殿下饒恕。」

  眼看要被拽出溫泉了,柳長安口中急急解釋,心裡拼命想著脫身之法。

  「挨了打?被污衊了?」蕭綽捏著柳長安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她挨了嘴巴的紅腫臉頰和血肉模糊的指甲。

  「好生可憐。」他蹙眉,仿佛憐惜,又在柳長安眼裡驀然冒出生的喜悅時,臉色一冷,「但跟孤有什麼關係?」

  他也不叫啞奴了,大手直接掐住柳長安的脖子,緩緩收緊。

  柳長安瞬間窒息,臉色漲紅的掙紮起來。

  溫泉水被她手腳拍打的翻騰起來,撲到蕭綽赤裸的胸膛和俊美臉龐上。

  他在笑。

  果然是殺人如麻,喜怒無常的暴君!

  她,她要死了嗎?

  逃過了毀容爛臉,卻逃不過被活活掐死?

  為什麼啊?

  憑什麼啊?

  柳長安絕望掙扎著,腦海里模糊地回憶起前世。

  養父母是寧國府的家生子,十六年前,從宴河邊撿回凍得奄奄一息的她,如珠如寶的把她養到十六歲,才捨得她進府當差,誰知,做了不到兩個月,就被柳清如打爛了臉。

  她怕死了,養父養母心疼她,把她留在家裡,小家碧玉般養著。

  誰知剛過幾天,府里突然說她養父母手腳不乾淨,刺字斷指發賣,大弟弟去喊冤,挨了一百板子,生生被打殘廢,小妹妹被罰去洗衣房,寒冬里,就著冰涼刺骨的水洗衣服。

  她被指派倒夜香。

  三年,兄妹三人抱團苦熬三年,管事突然把她帶到府里歌姬們住的玲瓏閣,她懵著伺候了半個月,國公夫人來了,抱著她痛哭,口口聲聲喊她,「我苦命的女兒啊!」

  夫人說:她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

  柳清如是萊姨娘生的庶出。

  她們同年同月同日生,偏偏,國公夫人生產那時,有個奶嬤嬤使壞,把柳清如抱給夫人,而她,則被那嬤嬤扔進河裡,本想把她淹死。

  是養父養母救下她,把她養大了。

  「找回來就好了,孩子,娘一定補償你。」國公夫人泣不成聲。

  柳長安想想被賣的養父母,想想弟弟妹妹們。

  補償?

  怎麼補償?

  她都家破人亡了。

  她麻木的放下夜香桶,跟著國公夫人走了,做了三十八天的大小姐,然後,被寧國公和老夫人送到了郊外道冠。

  「皇后娘娘有意給清如指門好婚事,庶女之事不能暴露,咱們家也不能有個倒過夜香,做過歌姬的嫡女兒!」

  「長安,對不起,你去吧。」

  國公爺把她捆上馬車,國公夫人追在馬後,鞋都跑丟了,腳上鮮血淋漓。

  那是一條用鮮血鋪出來的追女路。

  柳長安終於哭出來,她去了道冠,住了五年,最後餵了狼。

  「你也想讓我死嗎??為什麼?我哪裡得罪你了?」

  「我只是躲進來而已,我就是想躲一會兒。」

  「我一直求你,一直在求你們,怎麼就不肯放過我呢?我做錯什麼了?」

  柳長安喃喃,淚水如同泉涌般流出來,她抓過蕭綽的手,狠狠咬下去。

  鮮血流進她嘴裡,口腔一片腥氣。

  蕭綽擰眉,拽住她的青絲,逼她仰起臉兒。

  滿臉紅腫淚痕的小姑娘,哭得狼狽極了,一雙明媚的眸子充斥著盈盈水氣,臉色慘白,像是被逼到絕境的狗兒。

  「黃毛丫頭,年齡不大,戾氣不小,牙口挺利的。」

  柳長安死死咬著他,流著眼淚的狠戾。

  血緩緩滴落,流進了溫泉池水裡。

  有蕭綽的,也有柳長安的,分不出來,混成一團了。

  蕭綽看著她布滿淚水和水漬的臉兒,唇角一點殷紅的胭脂痣,跟記憶里某個掐著腰兒,神氣十足的小姑娘重疊了。

  「一樣的狗脾氣,也愛咬人。」劍眉驀然彎起,菸灰色的眸子裡染上淡淡笑意,抬手把人摔到池邊。

  他起身。

  這時,外間突然傳來腳步聲。

  「那小蹄子翻進去了?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怎麼連個小丫頭都抓不住!」

  「這是太子爺的居所啊。」

  「大姑娘,這可怎麼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柳長安跑了,她還有娘老子呢!」

  嘈雜聲音傳來。

  柳長安臉色慘白,她想起了養父母被刺字斷指發賣時,捨不得兒女們的哭聲。

  想起大弟弟去申冤時,被打了一百板子,生生斷了腿,做了太監的屈辱。

  想起小妹妹洗衣洗的骨節粗大,滿是凍瘡的手。

  她還想起了國公爺,老夫人和她的親哥哥們,他們指責她,怪她做粗使丫鬟,怪她倒夜香,怪她伺候歌姬。

  他們說她:污辱門風,髒了『柳』字姓氏。

  他們說她自甘下賤,都是國公府的女兒了,還要認低賤的奴婢弟妹,他們還說柳清如才是公府姑娘應有的氣質體面。

  那才是貴族家的嬌嬌女兒呢。

  晧晧如明月。

  那她呢?

  她是卑微的蟲子嗎?

  柳長安雙手緊緊抱住肩膀,血肉模糊的指甲終於不堪重負地折斷。

  鮮血滲紅了溫泉池邊的草。

  蕭綽煙眸垂下,心中驀然顫動,他抬手。

  啞奴遞上披風和玄衣。

  蕭綽慢條斯理穿上,微微嘆氣,「也罷,有幾分像她,是你的福氣。」

  「帶她進去治傷,再把柳清如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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