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余渾身僵硬的坐著,仿佛沒聽見柳長安的聲音。
柳長安也不著急,只是靜靜的坐著,杏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同時,她握住了他的手腕。
宋家人一言不發。
季奶娘的臉皺巴著,宋氏眼淚滴滴噠噠地掉。
蕭綽靜靜立在那裡,煙眸深邃,看著柳長安和柳余的動作,不知道在想什麼,反正……
臉色是不太好。
眸里翻滾著烏雲。
拳也深深地握緊了,隱隱約約,有點像生氣,又好似,呃~~
嫉妒。
柳長安沒顧上回頭,只是認認真真地盯著柳余。
半晌!
柳余的下巴,突然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點頭了。
「余兒,你,你……」一直觀察著他的宋氏,立刻察覺了,幾乎是喜極而泣,她剛想說什麼,那邊,宋老太太驀然開口,「蘭娘,咱們先出去吧,讓長安和余兒聊聊!」
「啊?出,出去?」
宋氏一怔,本能不願意,然而,看看柳余的臉色,終歸,她咬了咬唇,重重點頭,抹著眼淚,踉蹌起身。
宋知念見狀,趕緊上前扶住她,又把擔憂的眼神投向柳長安。
柳長安默默沖她搖了搖頭,示意無意。
宋老太太看著,多少放下些心,揮了揮手。
宋家眾人陸續帶著擔憂離開。
包括蕭綽在內。
不過,他們也沒走多久,只是從正屋出去,站到院裡罷了,尤其是宋氏,剛出了屋兒就不動了,雙手扒著門邊兒,眼巴巴地往裡瞅著。
屋裡……
就剩下柳長安和柳余兩個人。
他們誰都不說話。
但,氣氛卻比剛剛宋家人在時好得多,柳余似乎也沒那麼緊張了,他的眉眼微微鬆緩,僵硬的背也軟下來。
柳長安看他的模樣,知道他放鬆了,心裡狠狠鬆了口氣,嘴裡調侃道:「行了,余哥兒,他們都走了,你跟我說說吧。」
「又怎麼了啊?」
「心裡不高興了?」
她的語氣很輕鬆,仿佛調侃般,杏眼卻時刻觀察著他的動作。
生怕哪裡不對勁兒。
幸好,柳余的沉默,似乎只針對了宋家人,面對人生唯二兩個朋友,他微微抬了抬頭,苦笑一聲,「我沒什麼,就是心裡覺得窩囊!」
「怎麼說?」柳長安挑眉。
外面,宋家人全都往門口湊了湊,包括宋老太太在內,都豎起耳朵。
「我的一生……」柳余斷聲,眉眼帶出些苦澀,「好像個笑話,長安,本來,我一直以為,爹娘,嗯,就,就是國公爺和曲夫人對我的態度,是因為他,他不小心打斷了我的腿,他內疚,不知如何面對,所以乾脆放任。」
「娘接受不了我是個殘廢,覺得我拖累了他,所以,他們那麼待我。」
「我覺得,我的悲劇,是因為爹爹的一次手誤才會如此,那是意外,是無奈,是命運捉弄我,結果,結果……」
「他是故意的!」
「長安,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廢了我,給他的兒子讓路,曲夫人,她,她存心折騰我,她就是要羞辱我,我把她當成親娘,我痛苦了那麼多年,結果她是我的仇人!!」
「而爹爹,爹爹他是我的親爹啊,我也是他的兒子,他為什麼能那麼無情?他為什麼不乾脆掐死我?也免得讓我那麼痛苦!!」
「長安,我,我知道,娘把我找回來了,為了我,她放棄了很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很心疼我,舅舅和舅母對我真心真意,知念和玉湖也從未看不起我,我有奶娘,她是全心全意地疼我,把我視作生命。」
「我有你和霄月,你們不曾嫌棄過我,視我做朋友,就連尊貴如太子殿下,都親自來勸過我,可是,可是……」
「我還是難受,我就是難受,我想起他們的臉,想起這些年我過的日子,想起我輾轉反側,痛苦難眠的那麼多個日日夜夜,二十年,我痛苦自責了二十年,可都是笑話!」
「笑話!!」
柳余淚流滿面,放聲痛哭道:「為什麼是我呢?憑什麼這麼對我啊?」
「我哪裡做錯了?我哪裡不好?」
「我不是他的兒子嗎?我是他的仇人嗎?」
「奶娘說過去了,一切過去了!!我已經回家了,前半輩子的苦沒了,以後跟著生母,身邊圍繞親人,會很幸福,可是,過不去,長安,真的過不去!」
「他們說得好輕鬆啊,二十年的苦楚沒了,以後好好過日子?怎麼沒了啊?我也只活了二十年,入目所觸,皆是地獄!!」
「好好過日子?怎麼過?我不會,我從來也沒學過,我只會這麼扭巴的活著。」
「長安,我忘不了,我放不下!」
柳余哭得像個孩子,眼淚如同泉涌般流出,他雙手緊緊抓著被褥,雲綿的緞面被揪出深深的皺紋。
他的眼裡全是絕望。
柳長安杏眼裡含滿了眼淚,她眼眶通紅地抽泣,「余哥兒,我懂,我明白你的難受,放不下,那就不要放,我去找夫人,去找太子殿下,我們想辦法,我們,我們報仇,我們報仇好不好?」
「我們去找曲秋彤,我們報復柳文柏,我們找柳修算帳,我們不忘,我們不放下!」
「我們,我們……」
她怎麼會不懂了?
經歷了兩世的痛苦,她怎麼會不明白柳余的感受呢?前世在清雲冠,被囚禁到最後那兩年的時候,她也是跟柳餘一樣,日不能餐,夜不能眠,心裡憋屈的像是要爆炸,隨時隨地都想要發瘋,沒人招惹也會痛哭流涕,心裡像壓著塊石頭,胸膛卻又著了火,血液沸騰著,全然不知向誰發作!
剛剛重生的時候,看著柳家人,她腦海里總會產生最最陰暗的念頭!
都死了吧!
所有人都死了!!
前世害她的人,把她當成草芥的人,一把火全燒死了吧,誰都別活著,大家一起下地獄,看看陰間鬼怪是否還有尊卑?
只是,她有養父母,有弟弟妹妹,她遇見太子殿下,她,她也有足夠韌性的內心,所以熬過來了。
而柳余呢。
他正在熬。
別看幾次三番的自盡,但他是想活的,否則……
那麼大個人了,真想死,舌頭一咬,誰攔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