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你濃
「怎麼突然會……」
寧語遲坐起身,靠坐在床頭,捲髮垂在她的胸前,掩映的鎖骨纖細好看。
她大腦中有些亂,一時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怎麼就生出變故來。
是不是,連老天都不肯讓她吃這碗飯。
老賈說:「我打聽過了,不是說謊,他們公司內部確實是出了點事,就是趕在這個節骨眼上。」
寧語遲靜了一瞬。
電話半天沒聲,老賈以為斷線了,拿起來一看,手機還通著。
「語遲……?」
「知道了。」
她將額前的長髮理到腦後,用力平復幾秒,很快恢復如常,「謝謝主任,為了我的事,讓你費心了。」
「別這麼說,也沒幫上什麼。」
從前在台里,老賈就很照顧她,想不到過了兩年,她一無所有,他還會願意幫她。
人在落難之際,對任何伸過來的援手,都應該加倍感激。
說到這兒,老賈又問:「你打算怎麼辦?」
寧語遲實話實說:「不知道。」
老賈不知想到了什麼,說:「要是你真的認識裴總,還是建議你去找他。」
寧語遲想也沒想就拒絕:「不了。」
當初是她要走,走得乾脆,裴行舟也不曾挽留。
他的態度從始至終就擺得清楚,她在他身邊,就是一個床伴;她不在,他也不會去追。
她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值得他耗費任何心思。
當初離開大部分是因為心灰意冷,只有她知道,在內心某個角落,也有幾分負氣在裡面。
幻想過他會不會大費周章找到她,哪怕兇狠地,勒令她跟他回去。
可是什麼都沒有。
她兀自做了一場,無人應和的少女夢。
後來夢醒,也沒想過再回去,做人還是要有骨氣。
不想再回到他身邊,得他一句不咸不淡的回應。
她能想像得到,如果真的回去,他一定不會有絲毫意外,然後看一眼腕錶,淡淡地說:「走多久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要回到我手裡?」
心中鈍痛延遍全身,前路茫然的絕望,更令她喘不過氣,她吸了吸鼻子,默然掛斷電話。
老賈聽見手機里的忙音,放下一看,掛了。
心裡想的卻是:她果然跟裴行舟認得。
如果真的素不相識,她怎麼會對他避之不及。
行為上能騙得過別人,眼睛是最不會說謊的。
她的眼裡,明明全都是他。
老賈搖搖頭,剛要忙,發現程薇正在碎紙機旁,向自己這邊看。
被人撞見也不尷尬,程薇穿過人來人往的過道,大方走過來,跟老賈打招呼:「主任。」
老賈臉上神色淡了幾分:「碎紙機又壞了?」
程薇點頭,笑著道:「是啊,跑您這兒蹭機器了。」
老賈隨口開玩笑:「下次貼個二維碼,不是我們部的,一律收費啊,10塊錢一次。」
程薇說:「那我可能要包月了,看在同事的份上,給便宜點。」
玩笑話誰都沒當真,沉默一瞬,程薇狀似無意道:「環遊科技原本是要捧語遲姐的嗎,那這下黃了,還真挺可惜。」
老賈:「什麼捧不捧的,最後定誰,還不是導演那邊拍板。」
程薇:「唉,我還以為能繼續跟語遲姐共事了呢,看來是沒這個緣分了。」
老賈意味深長地道:「要真想續緣,辦法多得是,就看你想不想。」
程薇:「主任您這話說的,我就是再想也沒用,還得看老天。」
老賈笑而不語。
是要看老天,可也別忘了,在這電視台里,還有一位能隻手遮天的人物。
程薇打個招呼回去了,出了老賈的部門,她一邊等電梯一邊想,這老賈真是個人精。
不過,倒是給她提供了一個新思路。
……
今日寧語遲有課,裴家難得沒再打電話來,告訴她裴今跑了。
這也是初次見面之後,她與裴今的第二次會面。
第一節課也沒講太多,主要是按照裴行舟的意思,向她介紹了禮儀在各種場合的重要,以及她將來主要需要注意的地方。
這次再來,裴今那頭紅髮染成了黃的,仍然非常爆炸,煙燻妝濃厚,左邊的頭髮有一些挑染成黑色,綴在耳邊。
唇環鼻環,一個不少,耳朵上更是掛了一堆銀耳釘。
到裴家時,她在沙發上等她,保姆站在一旁等候。
見她來,保姆打了聲招呼,裴今也沒看她,敷衍地說了聲嗨。
「你好,裴同學。」
她在裴今對面坐下。
裴今抬頭,問:「你能走嗎?」
「當然可以,不過要等上完課。」
寧語遲語氣柔和。
裴今說:「我不想上課,還有,我討厭你。」
面對叛逆女高中生的直白攻擊,寧語遲並沒往心裡去。
她雙膝併攏,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說:「我也不想上課。」
「你可以不來。」
「這是我的工作,是我的責任,跟從我學習也是你的責任,我們都不能逃避。」
裴今聳肩,表示妥協:「那好吧,今天學什麼。」
「先從站姿和坐姿開始。」
裴今翹起二郎腿,窩在沙發里,睜著一雙眼睛看向她,煙燻妝太重,已經有點看不清她原本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
寧語遲站起來,說:「首先站姿,站姿最重要的,是手的擺放。
注意看,你覺得這隻手,哪一面對人比較好看?」
「不知道,側面吧。」
「很聰明。
所以,側放的手不管擺在哪裡,都會對你的儀態進行加分。」
寧語遲展示了幾種手的擺放姿勢。
她講完,讓裴今站起來,按照她方才教過的內容示範,裴今打了個無聊的哈欠,說:「學這些有什麼用,我又用不到,就像老師你懂得多,除了教課能用,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吧。」
她存了心想把寧語遲氣走,沒想到,後者竟然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也學她的樣子,一條腿交疊在另一條腿上,坐姿慵懶隨意。
「說得對,確實沒什麼用。」
裴今有些意外,她以為她怎麼也會教育她一頓,沒想到她不但沒反駁,反而還贊同她的話。
保姆為她端來玫瑰花茶,也給裴今面前放了一杯。
上完茶,保姆帶著托盤下去。
門口傳來響動,保姆走過去一瞧,趕忙行禮:「先生回來了。」
「嗯。」
聽見這熟悉語調,寧語遲心裡升起不妙的預感。
她回過頭,冬日薄陽照在他身後,襯得他高大挺拔,英俊逼人。
他穿了一身灰色條紋西裝,出自義大利名牌設計師之手,穿在他身上成熟,矜貴,格外有味道。
僅僅是站在那裡,就讓人移不開眼。
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他向這邊轉頭,寧語遲立即收回視線,假裝沒看到。
手指不由得陷進一旁的柔軟靠枕。
他什麼都沒說,對沙發這一處的學習情況更是視若無睹,徑直順著旋轉扶梯上了樓。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不見,被抓的抱枕才逃過一劫。
好在裴今開口,打破了沉默的範圍。
「老師,你對我……就沒有什麼看法嗎?」
寧語遲抬起頭,對裴今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認真凝視半晌,回答道:「有。」
裴今一臉果不其然:「說說看呢?」
「你的眼影暈染得不夠好,所以顯得沒有層次感,沒有對你的眼睛起到放大作用;眼線也畫得不夠好,應該多練一練;還有,唇膏的作用是修飾唇形,而不是單純塗色,從妝容禮儀來看,你的妝面並不合格。」
裴今愣了愣,問:「那應該怎麼化?」
寧語遲說:「你把你的彩妝拿出來。」
裴今連忙起身,沒多久取出自己的化妝品,寧語遲瞧了瞧,進行點評:「海綿頭容易手重,刷子對你來說更友好。
你應該用這把刷子,把這裡暈開……」
她一邊在裴今的妝容上二次修改,一邊講解每一步驟的作用。
裴今聽得認真,不過二十分鐘,一個妝容精緻的殺馬特出現在了鏡子裡面。
黑色口紅勾出了裴今嘴巴的唇峰,眼影層次加深,有了提亮感。
眉骨T區下巴打了高光,整張臉更加立體。
裴今沒想到妝容能對一個人的改變如此之大,她驚喜地回過頭:「老師你好厲害!」
寧語遲笑著說:「這是妝容禮儀的課程,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說到這兒,裴今的表情忽然有些彆扭,她說:「老師,你對我好溫柔,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溫柔過。」
「你又沒做錯事,我為什麼要罵你呢?」
「可是所有人都罵我腦殘,說我腦子有病,整天打扮的跟鬼一樣,連我媽都這樣說。
我討厭他們,他們也討厭我,沒有人喜歡我。」
寧語遲說:「那也是他們的錯。
審美是多元性的,主流審美對非主流審美進行攻擊,只能代表他們的狹隘,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裴今抬頭,認真地看著寧語遲,她看了好久好久,鄭重地開了口。
「謝謝。」
注意到寧語遲的茶杯空了,裴今立即拎起茶壺給她倒水。
倒滿一杯,為表示自己的尊敬,她端起那杯茶,遞到寧語遲面前。
「老師喝茶……啊,好燙好燙!」
裴今燙得倒吸冷氣,寧語遲怕她真燙著,趕緊伸手去接。
可能是太燙了,裴今沒顧上寧語遲是不是真的拿穩了,就提前收了手。
茶杯一翻,一杯茶整整潑在寧語遲的前襟。
白色針織毛衫上,幾片泡開的玫瑰花碎瓣貼在上面。
「啊!老師您沒事吧!對不起對不起……」
裴今嚇得站起來,連抽幾張紙巾,遞給寧語遲擦毛衫。
身上濕的地方又熱又貼得難受,裴今看到她這副樣子,說:「老師,你先換上我的衣服吧,把衣服留下,我幫你洗乾淨。」
寧語遲低頭擦水,說不用。
裴今:「可是你這樣濕著很不舒服啊。」
她猶豫一瞬,裴今又補充:「我哥讓人給我買的衣服我都沒怎麼穿過,你這麼瘦,肯定能穿。
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再讓保姆給你吹乾,不然待會兒你回去,路上風冷,你會生病的。」
寧語遲是覺得這樣很不好意思,不過裴今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再推辭。
衣帽間在樓上,寧語遲進去之前敲了敲,裡面沒人。
時隔兩年,從這裡帶走全部衣物時,沒想過還有再進來的一天。
裡面空間很大,中間有一堵牆,將這裡隔成兩個空間。
這一半四面都是衣櫥,掛著的衣服大部分是黑白灰色調,顯然它們的主人是裴行舟。
中央是玻璃展台,裡面的紅絲絨布料上,陳放著一塊又一塊限量名表,寧語遲認得大半,都是裴行舟精心收集來的。
隨便一個拿出去,都價值不菲。
她走到另一邊,這裡一半是裴行舟的休閒衣著,另一半顏色亮了不少,應該是給裴今準備的。
衛衣T恤都和她今天的穿搭不配,她想了想,抽出一件百搭襯衫。
她脫掉毛衫,穿上這件嶄新的襯衫,才剛系上兩顆扣子,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她心中一跳,下意識回頭,赫然是裴行舟。
他換了一身西裝,那張線條冷硬的臉在衣帽間流光溢彩的燈照下,更顯得貴不可攀。
她趕忙攏緊衣領,想問你怎麼在這裡,話到嘴邊又覺得愚蠢,這是他的家,他當然可以在這間別墅的任意角落。
她解釋:「衣服濕了,裴今要我先穿她的衣服。」
裴行舟嗯了一聲:「這裡通我房間。」
也是在解釋。
「……」
走得久,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說:「我馬上出去。」
裴行舟問:「她學得怎樣?」
寧語遲轉過身背對他,手指一顆顆扣好紐扣,背影纖瘦窈窕。
他早就看過她身上每一處,沒有什麼是他不能看的。
他站在原地,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寧語遲沒回頭,心裡覺得怪,卻還是回答:「不錯,人也乖。」
她覺得,寒暄到這裡,已經是結束聊天最好的時機。
裴行舟沒動,用跟方才一樣的口吻問她:「你呢,怎麼跑出來幹這個。」
寧語遲故作輕鬆道:「閒著沒事,出來賺錢買兩個包。」
裴行舟沒再應聲,轉身走到中間隔牆前,拉開抽屜。
「過來。」
他說。
語氣熟稔,理所當然,仿佛時間還在兩年前,他們還是從前的關係,一切都還沒變。
寧語遲嘴邊的那個不字,怎麼都說不下去。
她系好紐扣,做了一番掙扎,終究還是依言過去,走到他身邊。
抽屜里都是領帶,其中最上面那一排,都是還在一起時,她送給他的。
只是,他一次也沒戴過。
從前問他好多次,是不是不喜歡,他說喜歡。
既然喜歡,卻從不肯戴,就像對她這個人。
裴行舟扯了扯空白衣領,說:「晚上需要出席一場晚宴,幫我選一條。」
語氣也和從前一樣。
她的指尖在這些領帶上虛虛撫過,手指停在一條寶藍條紋的上面,拿起來,放在他領口比了比。
他比她高上大半頭,她視線低垂,看到他光潔的下巴,還有修長的頸。
又挑了一條深紅條紋的,和寶藍那條反覆比對。
做這些時,裴行舟的眼睛一直放在她那張美艷的臉上,面色沉靜如水。
「就這條吧。」
她選了深紅條紋的。
裴行舟沒什麼意見,說:「幫我繫上。」
她沒回答,放下另一條領帶,修長手臂繞過男人肩頭,另只手臂環上去,她不由得湊近了他。
她身上好聞的玫瑰香氣,在狹窄空間瀰漫。
兩隻手在他頸後交接,從遠處看上去,像她攀附在她頸上,仿佛親密愛侶。
她睫毛長而濃密,偶爾輕眨,一直歪頭盯著手上動作,神情專注得,好像這世上沒有任何事值得她去分心。
她的手熟練翻起他的領口,指尖有意無意觸碰到他脖子,擦出一點火。
她把領帶放在衣領下面,手將領帶理得整齊。
手指順著領帶一點點從頸後理到頸前,裴行舟突然按住她的肩,將她壓在衣櫥的隔斷板上。
一厘米寬的板子,咯得她脊背疼。
她猝不及防,不由得驚呼一聲。
她的手還抓著他的領帶,她這一倒,帶得他也跟著壓過來。
裴行舟居高臨下審視著她,明亮照燈在他身後,他的表情浸在暗影里,瞧不真切。
他們緊密相貼,呼吸起伏間,她聽見他用冰冷的聲音問自己。
「這兩年,你為那個男人系過多少次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