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我濃
F台的人發現,寧語遲最近又在被人車接車送。
中午連食堂也不去,每天都在外面吃了。
同事們心照不宣,誰都知道追她的人是誰,日子長了,大家也就習慣了。
就連寧語遲自己都有些習慣了。
兩人的關係逐漸緩和,裴行舟也日漸殷勤,每天早午晚都能見到他,問他忙不忙,他也只說不忙。
寧語遲半信半疑,還從沒聽說過他有不忙的時候。
九月,裴今的大學開學。
她高中成績不佳,高三下學期才開始發力,二本線擦肩而過,只考上了一個三本。
開學那天,裴子亦開跑車把裴今送到學校,應裴今要求,寧語遲來送她了。
九月雖已入秋,天氣還是熱的,他們從車上下來,寧語遲舉著傘,跟裴今一同去分院報導。
雖是三本,學校占地倒是不小,環境也不錯。
人各有命,有些人的人生容錯率低,才只有考學一條出路。
對裴今來說,有個地方讀大學就行,將來擺在她面前的路有很多,所以對這個考試結果也沒什麼好放在心上。
報導完畢,裴今領了學校統一發的被褥等,裴子亦幫拎著,直接把裴今送到宿舍。
路上都是剛入學的新生,各個看起來朝氣蓬勃,身上充滿青春感,已是他們這種步入社會的成人不可比。
饒是裴子亦不喜歡這種款,也得感嘆一句,這些女大學生看著果然討人喜歡。
幫著裴今安頓好,三人一起下樓去超市買了些日用品,順便跟她熟悉一下校園環境。
直到把裴今安排妥當,兩人才驅車離開。
回去的路上,風吹進跑車內,秋高氣爽,已經不似夏天的風那樣燥熱了。
裴子亦車內放著音樂,寧語遲坐在副駕駛,收到了裴行舟的微信。
「回來了?」
「嗯。」
「辛苦了,等我忙完回去,請你吃飯。」
裴行舟總是找個藉口就請她吃飯,她已經習慣了。
他這陣不在國內,分公司開到了海外,正在忙海外的事,已經有一周多的時間了。
聊天記錄向上翻了翻,都是裴行舟隨手拍的國外風景,沒什麼多餘的話語,整個對話嚴肅中,透著一股老幹部風格。
他們的關係雖說好了很多,但還是差了一層,裴行舟始終沒肯跟她說為什麼,她也一直沒有多問。
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還是他以為拖著不說,這件事就可以完全當沒發生過。
有時候想想這件事,寧語遲自己也是想不通。
說不愛,她能感覺到他愛她,從很多地方感覺得到;可要說愛,他又總是迴避這個問題。
她把手機叩在腿上,眼睛看著前方,臉上心事重重。
等紅綠燈時,裴子亦順著副駕駛的倒車鏡看了眼那邊路況,這一偏頭,就看到寧語遲微斂的眉眼,表情沉沉。
他張口就問:「怎麼了嫂子,不開心啊?」
寧語遲聽見他喚自己,回過神來,微笑了下,說:「沒,剛在想事情。」
裴子亦說:「什麼事啊,惹我們嫂子這麼煩,說出來我也幫你分擔分擔。」
她想說不用,可是話到嘴邊,她又想起當初偷聽到的情景。
仔細回憶一番裴子亦的話,他似乎不像個不知情的。
寧語遲的身子動了動,側頭問:「子亦,你對你哥的事情,知道多少?」
裴子亦想都沒想,說:「嫂子你放心,我哥他沒有別的女人,就只有你一個。」
「我不是問這個。」
寧語遲停頓了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跟你哥為什麼會分手嗎。」
「為什麼?」
裴子亦問。
車子啟動,他腳踩油門,驅車前進。
寧語遲靜靜道:「去年我們一起泡溫泉,我無意聽見了你跟你哥講話。」
「他說他不會娶我。」
此話一出,裴子亦猛地拐到路邊,一腳剎車。
斜後方的車被他嚇了一跳,路過他們時,還特意把車窗搖下來,大罵一聲:「怎麼開車的你,傻逼!」
被指在頭上罵,裴子亦也顧不上吵架,而是驚訝地看著寧語遲,眉毛揚起:「你知道了?」
「不知道。」
寧語遲搖頭,「他一直沒有告訴我,所以我想問問你,如果你知道,請你告訴我。」
「我確實知道。」
裴子亦抬手,順著額前一直理到腦後,「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還是到我店裡說吧。」
她心中急迫,不過子亦肯說,對她來說已經很好了。
她耐著性子,剩下的一路都在期盼車再快點。
半小時後,目的地終於抵達。
此刻開店沒幾個小時,店內已是人滿為患,生意越做越好,裴子亦已經在著手開分店了。
原本開店是為了吃正宗日料,奈何他責任心太強,越開越認真,現在也從一個遊手好閒的富二代,變成了一個小小生意人。
裴子亦跟寧語遲到了裡間,這裡是工作區,不會有外人打擾,相對來說也更安靜。
穿和服的侍應生端著茶水上來,裴子亦又讓上了些大福等甜品,供他們邊吃邊談。
不過寧語遲顯然是沒什麼心情吃的。
「現在可以說了嗎?
子亦。」
裴子亦給寧語遲倒了杯茶,他笑了笑,說:「嫂子,我不是不能跟你說,是你得答應我,一定要保密。」
寧語遲說:「我知道。」
有沒有承諾只是一句話的事,但很多時候,得到一句承諾更加讓人心安。
裴子亦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淺啜一口,說:「其實這件事,不算什麼大事,只是對我哥來說,是一個過不去的陰影。」
「陰影?」
「對。」
他點點頭,「跟他媽媽有關的陰影。」
他媽媽……
寧語遲仔細回想了一下跟裴行舟在一起的這幾年,聽他提起過媽媽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
「是怎樣的陰影?」
裴子亦望向後方的屏風畫扇,目光悠遠,像在回憶什麼過去。
「我沒有親眼所見,哥跟我說的也不多,但是,他很愛他的媽媽。」
「爸跟哥的媽媽離婚時,哥哥年紀還很小。」
「你也知道,爸年輕的時候,比較……風流,所以阿姨當初對爸的感情,是非常恨的。」
說到這兒,裴子亦緩了緩,似乎在斟酌措辭。
「阿姨跟爸鬧了很久,爸從不回家,在外面養別的女人,久而久之,阿姨就把這份恨……發泄到了哥的身上。」
發泄。
裴子亦在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表情微微有些不忍。
寧語遲覺得自己隱約明白了什麼。
他繼續說:「據哥說,阿姨是個很美的女人,美到讓他不敢相信,那麼美的女人也有那麼醜陋的樣子。」
為了發泄她的恨意,幼小的他每天都要跟她下跪。
要他跪下還不解恨,有時她看著他,就會突然湧起一股火,然後操起手邊一切能打人的東西,狠狠往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上泄憤。
他記得很清楚,他的媽媽有一次為了出門,搭衣服時,讓他去拿她的一雙高跟鞋過來。
他並不知道她要的是哪一雙鞋,就拿了一雙常穿的過來。
他捧著大大的鞋子走進臥室,弱弱叫了聲「媽媽」。
而他的媽媽,看到他手中不是想要的高跟鞋,氣得抓起一旁的空調遙控器,狠狠砸了過去。
小小的孩子被砸得摔倒,遙控器反彈到地上,電池都被摔了出來。
而他的媽媽大步走過來,奪過他手中的高跟鞋,朝他的身上狠狠打,一邊打一邊罵:「就你這麼笨,讓你找雙鞋都找不明白?
你跟你爸爸一個樣,除了會惹我生氣,還會做什麼?」
到最後,她把裴行舟關在衣櫃裡,衣櫃的把手被木質衣架橫住,怎麼也推不開。
衣櫃裡是他媽媽的高級香水味道,周圍黑洞洞的,他又疼又餓,在裡面哭了很久,也沒有人打開柜子。
等他媽媽回來,已經是深夜了,卸了妝才把柜子打開,小小的孩子待在衣櫃裡已經暈了過去。
明明從前的媽媽不是這樣的,她也很溫柔,也有那麼疼他的時候,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怎麼都想不懂。
只因為他是他父親的兒子,就把那種恨意轉到他身上,憑什麼呢?
傷害她的不是他,明明,他那麼愛他的媽媽。
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龐大的,成人一個嚴厲的眼神,一句兇狠的呵斥,都會讓小孩嚇破膽。
而這樣動輒打罵的情況,對裴行舟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不管事情大小,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由頭,都能被他媽媽拿來宣洩恨意。
而那時的裴行舟,只是幾歲的孩童而已,那是從前疼他愛他的媽媽,他是那樣全然信任、依賴著他的媽媽,怎麼會想到,等待他的不是愛與親吻,而是痛與折磨呢?
更令人可怕的是,在外面,在其他人前,她仍然是那個高貴,雍容的裴氏夫人,對他寵愛有加。
他還記得某次,他媽媽的閨蜜們在他家中聚會,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誇他長得好看又懂事,已經有他爸爸的模樣了。
他媽媽只是笑而不語,姿態優雅。
有一個阿姨遞了他一杯牛奶,他抬手接過來要喝,餘光看見坐在一旁的媽媽抬手,他條件反射,手中杯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而他媽媽只是要理順頭髮而已。
他發現自己這下才是真的闖了禍,嚇得當場哭了起來。
她伸手要抱他,他嚇得趕緊道歉,哽咽著認錯:「媽媽,你不要打我好不好?」
他媽媽溫柔一笑:「乖寶貝,媽媽怎麼會打你呢?」
她親自給他到了一杯牛奶,哄著他喝了下去,在場的其他女人還笑孩子膽小,說:「哪個小男子漢會哭鼻子,這樣可不行哦!」
而這些女人走後,他媽媽立即收起笑臉,讓他跪在客廳里自省。
她就坐在一邊,對他邊罵邊踹。
這樣噩夢的日子結束於他的父親終於回家,他回家時,他媽媽並不在。
他發現小小的裴行舟傷痕累累站在牆角,一邊罰站一邊抽噎。
裴父走過去,心疼地把兒子抱起來,問:「兒子,誰讓你站在這裡的?」
「是……是媽媽……」
「她為什麼讓你站在這兒?
!她還打你了?」
小男孩終於見到爸爸,摟著爸爸的脖頸哭泣,說的話斷斷續續,半晌才把事情說清楚。
「媽媽說……她看到我就……就討厭……她說要打死我,才能解氣……」
裴父見到兒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急得眼睛都紅了,抱著兒子就去醫院。
不出三天,裴父跟裴母離婚。
打那後,她離開海城,一走了之,再沒回來過。
至於裴父,今後再娶女人,就只有一個要求——一定要對裴行舟當親兒子看待。
他娶的第二任嘴上答應的好,私下裡對裴行舟仍然不怎麼樣,直到遇到裴子亦的媽媽,對裴行舟的確做到了一個母親該做的。
不過裴父也清楚,她也是為裴家的家財而來。
只要能對裴行舟好,他也能做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他並不清楚的是,對裴行舟來說,不管他爸爸後娶來的女人對他多好,當初曾被親生母親虐待過的陰影,再也消除不去了。
不管對誰,他的心都防著厚厚一層。
他逐漸長大,那些不好的記憶也慢慢被他封塵,他並不想提到那些,那會讓他變得痛苦。
他以為他忘了,但是無數個夜裡,他回到了小時候,夢裡的媽媽變得無比醜陋,或者說是恢復了本來面目。
她強迫他用滾燙的熱水洗澡,燙得他皮膚通紅,也不准他掉一滴眼淚。
她把他關到黑黑的柜子里,不准他吃晚飯。
她用細細的衣掛鞭打他的小腿,打下去,就是一道紅痕。
家庭,婚姻,幸福是什麼。
他閉上眼睛,都是親生母親帶來的陰影。
那本該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也該是這世上最溫柔的女人。
長大後他明白了許多事,知道他的父親在這段婚姻中也有很多不對的地方。
不盡丈夫的責任,也沒有做到忠守一人。
再看身邊其他人,豪門婚姻都是外表光鮮亮麗,私底下滿目瘡痍,揭開來看,誰家都那麼腌臢。
所謂婚姻,美好?
他只見到了醜陋的模樣。
因為自己經歷過這些,他沒有辦法抱著積極心態面對這件事。
話說到這,裴子亦放下茶杯,搖了搖頭。
「不知道她想起自己曾對哥做過的事,會不會有一絲悔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