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六月的日光下, 唐琢找了條長條凳,坐在了戚映竹院中的杏花樹下。

  即使樹蔭遮陽,唐琢的衛士們也為公子撐開了黑色巨傘, 在公子面前擺開桌子, 備下茶點茶盞。唐琢品了口茶,頓覺心曠神怡,山野荒居帶給他的煩躁都在一瞬間化為清爽。

  這破敗地兒……

  若非阿竹妹妹, 他才不會賴著不走。

  唐琢扭頭看了眼身後廊廡。錯落陰影光後, 窗子開著, 戚映竹坐在窗下寫字,那個成姆媽在旁裝模作樣地擦拭家具、擺弄花瓶。唐琢猜戚映竹是為戚詩瑛給她的婚宴請帖而煩惱、回信, 望著女郎坐在窗下的清薄消瘦模樣, 唐琢不禁目有柔情,心中激盪:

  阿竹妹妹……

  唐琢的一腔春意未曾找到發泄之處,便被院外「乒桌球乓」的聲音吵到。

  他皺著眉,憐惜阿竹妹妹真可憐, 竟要和一個鄉野窮小子做鄰居。心裡這般想, 唐琢便抬目看去――院外那隔壁木屋旁,之前在戚映竹那裡遇到的少年正將黑色外衫脫掉,綁系在腰間。他蹲在地上,砰砰砰地砍著樹木、草皮。

  少年挽著袖子,露出蜜色的肌肉緊貼的手臂。他力道勻稱, 每一刀下去,從未失手。一會兒功夫,他身邊就堆滿了整齊的砍得均勻的木頭。少年抱著那堆木頭, 在唐琢眨個眼的功夫,嗖一下就消失了。

  唐琢不禁揉揉自己的眼睛, 下一刻,他又看到了那少年的身影――時雨跑去栽樹了,蹲在樹苗前給樹澆水。

  唐琢:「……」

  果然是鄉野窮小子,乾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農活。

  唐琢卻怎麼看這小子,怎麼不對勁。他心裡有敏感的危機意識,總覺得這個小子是敵人。唐琢說不清這種古怪的感覺,但是他非常不悅這個小子住在阿竹妹妹的隔壁。

  唐琢想到方才,阿竹妹妹還特意為這個少年叮囑自己――「唐二哥,時雨……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那日心情不好下了山,是時雨送我回來的。你萬不要欺負他。」

  唐琢品著茶,心中依然不舒服。

  「乒桌球乓」的敲打聲從外傳來,那騷擾聲,自然也傳入了屋中寫字的戚映竹耳邊。戚映竹低著頭尋思是否要為表姐的婚事回京,是否該親自回一趟侯府,與自己的養父養母說清楚……聽到敲打聲,她只是抿一下唇。

  成姆媽在旁努嘴:「時雨又在敲敲打打了,不知道要幹什麼?你說,他不會真的要在咱們隔壁蓋出一個院子吧?」

  戚映竹低著頭不說話,專心寫字。秀髮貼著她的面頰,時而拂過她紅潤的花瓣一般的唇瓣。

  成姆媽覺得戚映竹回來後,便與時雨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的親昵感。然而,唐琢又來了,賴在這裡等著戚映竹,無論戚映竹如何拒絕,他也要住下來。

  女郎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成姆媽又喜又憂,試探戚映竹道:「……時雨這孩子,是真的不懂事啊。大白天的,他在外面敲敲敲,女郎看書寫字都沒法靜心。」

  戚映竹握著狼毫的手一緊,聲音輕微:「不礙事的,姆媽。我沒寫什麼重要的東西。」

  成姆媽繼續說:「看上去還是唐二郎好些。溫潤如玉,風度翩翩。而且他一回京,就來找女郎,對女郎的心……女郎這回相信我說的了吧?唐二郎能文能武,還是端王府的小公子。時雨這一對比……就是一個混鏢局的。對比有點大啊。」

  戚映竹忍不住低聲:「……何必以身份取人。」

  成姆媽開始比較:「那我不以身份取人――時雨他認得幾個字,唐二郎又家學如何?時雨每月能攢幾個錢,唐二郎名下又有多少商鋪田地?時雨能吟詩作對,與女郎志趣相投,還是唐二郎更能?時雨……唐二郎……」

  戚映竹一滯,說道:「時雨……武功好呀。」

  她低著頭,在心裡偷偷地補充:而且他眼睛會說話,腰細而有力,還有漂亮好看的長腿。他還很瀟灑,很可愛……會在樹上睡覺,會追著一隻鳥從樹上掉下來,會把她當正常人看待而不是一個病秧子。

  多好玩的時雨啊。

  成姆媽:「就是這個才嚇人。你看他之前殺人的那幾波……手一揮,死一片。女郎,我琢磨著這小子,有點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意思……」

  戚映竹沉默,她其實也覺得,時雨有點……但是――「鏢局的大當家,會約束他的吧?」

  成姆媽:「女郎――」

  戚映竹偏頭,微嗔:「時雨現在不是挺乖的麼?他並未出去亂殺人啊,就是對戚詩瑛,他只是威脅而已,他已經進步很多了……何必、何必總盯著人的缺點呢?」

  成姆媽:「那你也多看看唐二郎的優點?」

  戚映竹被打趣得臉頰滾燙,她自是堅定地拒絕唐琢,但是唐琢與她青梅竹馬,追了她這般多年,即使不成夫妻,做朋友也不能傷人太深。唐琢要住下來等她一起回京,戚映竹說服不了他,只能同意。

  戚映竹在心裡祈禱,唐琢和時雨可千萬別鬧出事來。

  --

  唐琢一盞茶喝完了一半,見院子外的時雨仍在一會兒砍樹、一會兒拔草、一會兒種樹。唐琢被那乒桌球乓的聲音吵得煩了,見屋中寫字的戚映竹和成姆媽嘀嘀咕咕,卻沒人出來制止那少年,唐琢更是心裡生疑。

  唐琢招手,吩咐自己的衛士幾句。

  幾個衛士領了公子的命,就向院外走去。屋舍中的一主一仆在寫字說話,並未注意到外面的動靜。四五個紅衣衛士出了院門,到了時雨所在的地方。

  時雨蹲在土堆邊,旁邊放著一小桶水,他正耐心地給他要種的樹苗澆水。幾個衛士擋住他面前的光,時雨也沒有反應。幾人看這少年清瘦的樣子,心中難免有些輕視。

  一人喝道:「小子,我們公子叫你過去說話。」

  時雨如同沒聽到一般,手扶著自己的樹苗。

  另一衛士聲音冷道:「耳聾了是不是?走,跟我們去見公子!擺什麼譜兒!」

  他們呼和了幾次,時雨都沒反應。幾人脾氣暴躁,一人伸腳去踹時雨身旁的小水桶。接著,眼尖的衛士看到時雨突然伸出一隻手。那眼尖衛士沒有反應過來,那個要踹木桶的衛士一聲慘叫,抱著自己的膝蓋向後噗通倒下。

  衛士慘叫:「我的膝蓋!我的膝蓋!艹,老子殺了你――」

  時雨歪頭:「這是我的口頭禪才對吧?」

  這少年蹲在地上一副不知悔改的樣子,想來剛才卸掉那個衛士的手段,也不過是巧合,不過是力氣大一些。幾個衛士對視一眼,呼和一聲,一擁而上。時雨睫毛眨一眨,眨去了塵土,他站了起來。

  坐在戚映竹院中樹下的唐琢,頗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的衛士們與時雨交鋒。衛士們撲過去,時雨身子擰轉,幾次乍然消失乍然出現。四五個衛士哀嚎著倒在地上,或抱著膝蓋,或捂著手,或掐著自己的喉嚨……時雨拍拍手上的泥土。

  時雨皺眉:「你們不要吵到央央。」

  他隨手一點,身影在地上幾人間穿梭,飛快地點上了衛士們的啞穴。

  世界清靜了,時雨轉過臉,向身後的戚映竹院落看來。他筆直的目光,盯住唐琢一瞬。

  那一眼無謂什麼神色,似頗漫不經心。但唐琢不知為何,心上湧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僵坐不敢動。待那少年移開了目光,唐琢才有了自由活動的戾氣……他不安地吩咐身邊的衛士:「過去看看,都怎麼回事?」

  隔壁木屋前,移開目光的時雨掃一眼地上倒一片的衛士,撇嘴:「你們好弱。」

  他天真無比地豎起一根食指,挑著下巴仰起眼皮,道:「央央不喜歡我殺人,我不殺你們。但是你們不要再來煩我了。」

  幾個躺在地上的衛士有苦難言:他們有的被卸了膝蓋,有的被折斷了手臂,有的被扭歪了下巴……他們治傷都沒時間,還有精力煩這人?

  幾人駭然,想提醒自家公子這個少年武功很厲害,卻苦於各個被時雨點了啞穴,說不出話。他們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時雨越過他們,走向隔壁的院落。

  時雨站在了唐琢面前,坐著的唐琢不堪矮人一頭,站了起來。唐琢維持著自己的風範,向時雨示意桌上的茶盞:「時少俠,喝茶。」

  時雨打量這個人。

  他其實對這個人很無所謂,只要這人不要影響他和央央在一起的時間就好。而且他也不喜歡這個人住在央央的院子裡……以前面對這種事,時雨都會直接用殺人來解決。但是現在,為了照顧戚映竹的心情,時雨懵懵懂懂地,換了一種方式。

  時雨新奇地體會著他與人溝通的新方式:「你找我有什麼事?」

  唐琢眼睛看向院子外頭自己那倒了一地的衛士,不敢對這少年掉以輕心:「我的衛士……」

  時雨「哦」一聲後,非常隨意地說道:「他們啊,他們對我大喊大叫,我討厭有人對我說話聲音很大。秦隨隨告訴我,有人對我說話聲音很大,就是在嘲笑我,激怒我。我就給他們一點教訓而已,死不了。」

  唐琢愕然。

  他盯著時雨乾淨清澈的眼睛,一時間覺得:這少年的心智……莫不是個傻子?或是個無意識的惡魔?

  時雨還非常隨便地問他:「所以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啊?」

  唐琢斟酌一二,直接乾脆道:「離開阿竹妹妹身邊。」

  時雨目光盯著他,這一瞬間,唐琢呼吸一頓,心跳加速,覺得對方看自己的這一眼,和之前那股隔著院落撇開的一眼極為相似――都讓他覺得自己要危險了。

  唐琢想自己一定想多了,他抵抗著時雨的影響,道:「我知道你救了阿竹妹妹,是阿竹妹妹的恩人。阿竹妹妹如今困苦,正處於她最艱難的時候,沒辦法報答你,才給了你一直纏著她的機會。沒關係,我有錢財,也有身份地位。你想要什麼,直接說便是――只要你離開阿竹妹妹。」

  時雨盯他一會兒,非常突兀地、慢吞吞地問一句:「我怕我理解錯了,我就多問一句――你說的『阿竹妹妹』,是戚映竹麼?」

  他非常清楚地說出戚映竹的名字,讓唐琢詫異了一下,更覺得這個少年不能留。畢竟女兒家的閨名不會輕易告訴陌生人……這少年知道戚映竹的閨名,是覬覦了戚映竹多久啊?

  唐琢看時雨點了下頭。

  時雨打量著他,說:「我本來還想叫你離央央遠一點。」

  他想了想:「但我沒找到合適的說話機會。」

  ――畢竟他就會殺人。

  唐琢拿捏不住這少年的態度,便親自倒一碗茶:「你缺錢麼?」

  時雨非常堅定的:「缺。」

  唐琢一愣後,放鬆下來。只要缺錢就好辦。他自己用茶杯,將茶碗遞給時雨。時雨面無表情地接過,沒懂唐琢眼中為何在他接過茶碗後,生起了輕蔑。

  唐琢嘀咕一聲:「土雞瓦狗。」

  時雨耳力出眾:「你說什麼?」

  唐琢:「沒什麼。」

  唐琢是輕蔑時雨的茶碗與自己的茶盞的區別,他用牛飲嘲諷這下里巴人,這少年也不懂。唐琢面上恭敬地與對方敬茶,攏袖喝自己的杯中茶:「時少俠,你說個數,離開阿竹妹妹,你要多少錢?」

  時雨認真地托起腮判斷,拿自己的錢和戚映竹各自擺在天平兩端。他在腦內不停地給左右兩邊添添補補,忙忙碌碌。但是天平在戚映竹那邊,實在太重了,忙得他手忙腳亂,他也擺不上合適的價格。

  時雨回答:「無價。」

  唐琢一愣,下一刻,他攏著的袖子被人一把拽下。時雨一手扯下他的手臂,一手拿著茶碗,一碗水當頭潑了下來。唐琢被茶水潑成了落湯雞,聽時雨淡聲:「你是不是覺得你嘲笑我,我看不出來?」

  唐琢大怒:「你――」

  下一刻,他的喉嚨被一把掐住。唐琢面色鐵青,身後的衛士一看不好,連忙上前,卻見時雨拽著唐琢手臂的手腕一動,幾點密針揮灑而出,那些衛士就被定住了身形。

  時雨掐住唐琢的喉嚨。

  唐琢臉色青白交加,震怒又茫然。唐琢勉強道:「你敢!你不敢殺我――」

  時雨掐著他的喉嚨,與他臉幾乎貼上。從遠處看,兩人像一對好兄弟,湊近商量悄悄話一般。時雨貼著他耳朵,淡聲:「離開這裡,不然……」

  戚映竹急促的聲音傳來:「唐二哥,時雨!」

  時雨愣一下後,瞬間收回了手,扭過臉。唐琢一邊咳嗽一邊驚懼地想往後撤退,但是想到自己在戚映竹面前的面子,他硬生生止住逃跑的腳步。

  戚映竹提著裙裾,和成姆媽從屋中趕來。那主僕二人腳步匆忙,顯然發現院中的不對勁,怕出事。戚映竹走幾步路便喘息微微,臉色蒼白,看上去更加羸弱。

  成姆媽第一眼看唐琢,見唐二郎臉色難看,滿臉的水滴滴答答向下落。她心裡暗道不好,拽一拽女郎的衣袖,提醒女郎。

  戚映竹第一時間看時雨,時雨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空碗,茫然而無助地看她。少年眸子烏黑,唇紅齒白,戚映竹放下心――幸好她來得快,時雨才沒有被唐二郎仗勢欺人。

  她對唐琢是有些了解的。唐二郎頗有些貴族郎君的通病,喜歡以權勢壓人。然而時雨只是一個可憐的窮苦的野小子,如何受得了唐二郎的欺壓?

  戚映竹問:「時雨,你沒事吧?」

  時雨乖巧地搖頭。

  唐琢氣得臉青:「阿竹妹妹,你是不是問錯了人?」

  戚映竹這才看向唐琢,看到唐琢發冠上的茶葉、臉上的水,她嚇了一跳。她再次看向時雨,目光驚疑。時雨看懂了她的眼神,說道:「他讓他的衛士到隔壁打我,他罵我『土雞瓦狗』,他還用錢威脅我,要趕我走。」

  時雨又想了半天,伸出自己方才打架時,被唐琢衛士擦到的手腕。他手腕上乾乾淨淨,什麼也看不出,但時雨努力掙扎一下:「他的衛士掐我的手腕,我手腕差點斷了。」

  戚映竹立刻去看時雨的手腕:「什麼?差點斷了?」

  她雖然沒有從時雨的手腕上看出什麼痕跡,但是戚映竹胡亂地想,可能是習武人打架的方式與眾不同,比如時雨其實……有了內傷?

  戚映竹責怪地看向唐琢:「唐二哥,我不是請你不要欺負時雨麼?時雨這般單純善良,又孩子氣,他根本不懂你的世界……你為何還要這般欺負他?」

  時雨立在戚映竹身後,微微露出一個笑。但是戚映竹關懷地看向他,他便又是安靜無辜地眨著眼,還撇了嘴,看著分外委屈。

  成姆媽看到少年那一閃而逝的笑,一個哆嗦:「……」

  唐琢不可置信,他手指時雨:「阿竹妹妹,你知道他是如何做的?他拿茶碗潑我水,他還掐我脖子……」

  時雨反駁:「他胡說,我沒有。」

  便是眼瞎如戚映竹,都不可能說自己看不到唐琢那一頭一臉的水。只是在戚映竹眼裡,時雨是被欺負後才回擊的人……戚映竹責怪他:「時雨!」

  戚映竹有牙尖嘴利的時候,她語氣生硬,對唐琢說話時有些生氣:「難道不是唐二哥先看他孤身一人,才欺負他的麼?我都說了,時雨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何你對我的救命恩人,這般沒禮貌?時雨……你手腕還疼麼?」

  時雨想了想:「疼。」

  戚映竹目有憐惜之意,隔著衣輕輕拽住時雨的手,拉著他進屋去給他上藥了。唐琢又氣又著急,追上去:「阿竹妹妹,你不要被他騙了!事情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那個時雨,他就是壞坯子!」

  成姆媽在旁邊勸阻唐琢:「唐二郎、唐二郎……你莫追了,女郎現在正生你的氣,你越解釋,她豈不是越覺得你強詞奪理?而且時雨那個樣子……看上去,你確實威脅了他。」

  成姆媽本坐觀其變,這時也不禁責怪唐琢:「唐二郎,你太不冷靜了。時雨是我們女郎的救命恩人,你怎麼能用錢財打發時雨?難怪我們女郎生氣。時雨那小子……我們女郎都快把他捧到掌心吹捧了,你還欺負他?你用錯方法了。」

  唐琢:「……我真的沒有欺負他!」

  ――他是想欺負,但他根本沒來得及!

  唐琢有口難言,停下步子,意識到自己太急了。他盯著那衣衫挽在腰間的少年被戚映竹牽著進屋,目中充滿了嫉妒。唐琢痴痴地看著,見打帘子的時候,時雨湊上去好像跟戚映竹說了什麼,戚映竹噗嗤一笑……

  唐琢茫然無比地氣:「莫非阿竹妹妹是以貌取人麼?怪我不如那個時雨長得無辜?」

  成姆媽無言。

  --

  屋舍中,戚映竹給時雨上了藥。她稀里糊塗地給他手腕塗抹,問他手腕哪裡疼。時雨隨便瞎指揮一通,涼涼的藥就塗到他腕間。

  戚映竹塗完藥,伸手在時雨手腕上輕輕打了一下:「好了。」

  時雨:「疼!」

  戚映竹抬目看他,眉目盈盈若若。她嗔怪道:「真的疼麼?時雨真的疼麼?」

  時雨一愣,與她目光對視片刻,這才知道原來她明白是怎麼回事。時雨心虛地收回自己的手,為自己辯解一句:「真的是他先動手的。」

  戚映竹道:「我相信你的,時雨。你不會亂動手的……你對我那麼好。」

  時雨心虛地「唔」一聲。

  戚映竹憑著自己的判斷,帶著幾分不安說:「時雨,你很閒麼?」

  時雨:「對啊,我挺閒的。」

  戚映竹:「……你整日,沒什麼事做,怎麼掙錢呢?」

  時雨猶猶豫豫地說:「我只做大生意,不接小生意。我、我很有錢的。」

  他有點糾結戚映竹如果管他借錢,他該怎麼辦。戚映竹卻是見他仍然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好直接說:「你要不,下山待一段時間吧?」

  低著頭的少年目光微凝,掀起眼皮,盯著她。他的目光有些涼,帶著些凌厲殘忍。他說話的語氣卻只是帶著很多委屈與不解:「為什麼?你不是說你相信我麼?你其實覺得是我的錯,就想趕我走,對不對?」

  戚映竹道:「自然不是。我是怕他欺負你……時雨,他有點兒公子郎君的嬌貴病,雖不是壞人,但也沒學過體諒他人。我怕他讓你傷了心,欺負了你,讓你不開心……」

  時雨便放鬆下來,笑嘻嘻地湊來,在她唇角一親。戚映竹駭一跳,立刻去看開著的窗,臉在瞬間紅透,身子變得僵硬。

  時雨:「沒人能讓我傷心,能欺負我,央央放心。」

  時雨從窗口翻了出去,戚映竹抬手阻攔不及,只好憂心忡忡地放下了手。戚映竹嘆口氣,依然覺得時雨和唐琢二人待在同一個地方,很危險。

  --

  唐琢在戚映竹這裡住下,住在戚映竹院落的廂房中。唐琢記得戚映竹和成姆媽的話,再加上被時雨擺了一道,他克制著不和時雨說話,好討好戚映竹。

  只是夜裡臨回廂房前,唐琢被時雨看了一眼。

  那一眼,充滿了羨慕、嫉妒、厭惡。

  唐琢:「阿竹妹妹,你看他!」

  戚映竹扭頭,自然是什麼都沒看到了。而唐琢的這份憋屈,成姆媽是深有體會的。成姆媽嘆口氣,拍拍唐二郎的肩膀:任重道遠啊。

  但是總體上看,時雨對唐琢,其實態度挺平和的。成姆媽觀察之下,發現時雨和以前無差。他依然時不時目光會游離到自家女郎身上,讓女郎害羞地擋住臉;他時不時看著女郎發呆,非要人提醒一聲才移開目光。

  時雨好像從來不關注唐琢。

  他到底……知不知道唐琢是他的情敵?

  女郎如今兩道選擇題,讓成姆媽看得著急。成姆媽心裡偏向時雨,但又貪戀唐琢的權勢。而且時雨實在……是一個太神秘的少年。她們主僕二人,對時雨了解得實在太少。

  成姆媽想了一夜,寢食難安。次日清晨,成姆媽起來做早膳時,推門後一愣,見自家院中竟然坐著時雨。時雨趴在石桌上,奄奄一息,打著哈欠。

  成姆媽打招呼:「時雨,這麼早就來找女郎玩兒?你可別進我們女郎的閨房,我方才看的時候,女郎才睡了一會兒……你別打擾她。」

  時雨悶悶地嗯一聲。

  因為唐琢死賴著不走,戚映竹院中的廂房被占,成姆媽又回到了戚映竹的閨房中,睡在了外舍。因為這個原因,時雨和戚映竹據理力爭,差點吵架,戚映竹堅決不肯讓時雨夜裡進她閨房,怕被姆媽發現。

  無論時雨如何說自己很乖,她也不肯。

  時雨奄奄一息地趴著:「好煩啊。」

  ――好想把所有人都殺掉啊!

  成姆媽哪裡知道這個少年的壞心思,她進灶房熬了藥,出來後見時雨仍趴在那裡,心裡還對這少年多了很多滿意。畢竟……成姆媽抬眼看看隔壁廂房,見衛士守在外頭,裡面的主人,還沒起床。

  跟女郎獻殷勤,都起得這麼晚。

  成姆媽擦乾淨手,坐在石凳上等著藥熬好的功夫,和時雨聊天:「時雨,你覺得唐二郎怎麼樣?」

  時雨偏頭,看成姆媽。

  成姆媽試圖點撥他:「你對他,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想法?」

  時雨自然不會說我挺想殺了他,他在成姆媽這裡學著扮乖:「我覺得他很有錢。」

  時雨很羨慕:「……好有錢。」

  成姆媽:「……」

  成姆媽:「你不好奇他和我們女郎的關係麼?你知道他想娶我們女郎麼?」

  時雨嗤笑一聲,語氣瞬間無情:「他想得美。」

  成姆媽驚疑地看時雨,時雨天真道:「央央說,她兩年後才會成親。兩年後,唐二郎肯定又老又丑,央央才不會看上他。」

  成姆媽一時竟然判斷不出來時雨知不知道成親的意思,她思量間,見時雨好像真的被她勾起了話匣子。時雨垂著眼,如同閒聊一般地問:「姆媽,這個唐二郎,到底是什麼身份啊?他和端王府,有什麼關係啊?」

  成姆媽沒想到時雨到現在都不知道,她隨口答:「唐二郎,就是端王府的小公子啊。怎麼了?」

  時雨托腮:「我隨便問問。那他們府上是不是還有老大?」

  成姆媽說起這個,便很遺憾:「那肯定啊。等大公子被封為了世子,唐二郎就能有自己的妻室了。那本是我們女郎的機會……」

  時雨想:好刺激。

  唐琢要殺的人,是端王府的大公子。

  京城的人,真好玩兒。

  --

  戚映竹醒來後用了早膳、吃了藥,唐琢又來纏了她一通。她心煩意亂,便隨意說自己想吃什麼糕點,將唐琢打發走。院中清靜下來,戚映竹這才發現沒看到時雨。

  成姆媽收拾碗筷,道:「時雨啊?早上還見到他趴在這裡睡覺,也不知道現在又跑到哪裡玩兒去了。」

  成姆媽進灶房洗碗,戚映竹猶豫片刻,去了隔壁尋找時雨。木屋空空蕩蕩,時雨並不在。戚映竹失落地回到自己院中,路過廂房時,突得聽到裡面砰一聲有動靜。

  戚映竹:……唐二郎下山去給她買糕點了啊?

  戚映竹試探喚:「時雨?」

  屋中沒有人應,戚映竹想了想,一咬牙推開門,見到時雨將一頁紙藏入懷中,正在翻看唐琢的桌案。戚映竹驚呆,時雨扭頭,驀地撲來,將她身後門一關,捂住了她的嘴。

  戚映竹被他推在門上靠著,不禁拉下他的手:「時雨,你藏了什麼東西?你過來唐二郎的地方翻什麼?不要偷拿別人的東西,快還回去。」

  時雨:「我沒有偷拿。」

  他抱胸辯解:「我是有原因的,但我不能告訴你。」

  ――唐二郎要殺他大哥。

  時雨接了這樣的任務,弄清楚後,便意識到東窗事發後,自己會迎接的追殺。時雨是捨不得錢,但他也要給自己找點兒護身符……誰讓唐二郎偏偏賴在這裡不肯走。

  戚映竹向他攤手:「時雨,拿出來。」

  時雨撇過臉不承認:「我沒拿。」

  戚映竹好氣又好笑,道:「不要耍賴……你真的不能亂翻別人的屋子,你又不認識字,你怎麼知道你拿的是什麼?」

  時雨不悅:「我認字的!」

  戚映竹:「好好好,那也不能亂拿別人東西。時雨……」

  時雨:「我真的沒拿,我不跟你說了,我要走了。」

  他轉身要走,戚映竹連忙拽住他手腕。她不知道如何與時雨說,唐琢身份尊貴,他會惹禍上身。她和時雨於此爭執,兩人說了半天,時雨道:「我就是沒拿,有本事你搜啊。」

  戚映竹氣:「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搜麼?你……你這個壞蛋,別亂跑。」

  爭執間,二人同時聽到外面的說話聲――

  唐琢:「你們女郎麼?」

  成姆媽結結巴巴:「可能出去……散步了。」

  唐琢:「她身體不好還亂跑什麼?真是的。」

  唐琢推門而入,「吱呀」聲響――

  戚映竹的心高高跳起,她腰肢被時雨一把摟住,嘴也被捂住。嗖一下,時雨抱著她,鑽入了床榻下。同時間,唐琢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