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你還知道你有個娘?

  女孩兒雙眼澄亮,臉上滿是憧憬,不似往日玩鬧嬉戲,眼中執拗認真時仿佛有火焰即將燎原。

  棠寧靜靜看著錢琦月:「那你打算怎麼試?是偷偷前往西北,還是悄悄混入軍中?」

  錢琦月張了張嘴剛想說話,棠寧就又道:

  「你可知道奉城現在已經戒嚴,為防北陵細作,凡是出入之人皆會嚴查,京城過去的人也不例外,就算你真能矇混過去勉強留了下來,但你沒有軍銜,頂多當個小兵,兩軍交戰時你沒資格留在營中揮斥方遒,更不可能領兵率將,你只能當個衝鋒陷陣隨時都會斃命的陣前卒。」

  棠寧的聲音雖不尖銳,可每一句話都重重落在錢琦月身上。

  「你身手是不錯,放在滿京城的兒郎堆里也是一等一的,就連齊澄、狄濤他們也不遜色,可是阿月姊姊,打仗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更不是一腔熱血就能決定勝敗。」

  「除非真的是天生神將力能伏虎,否則一個人的力量落在千軍萬馬里連水花都掀不起來。」

  錢琦月眼底的火焰被說的消退了些,瓷白臉上紅唇緊咬。

  棠寧看著她:「打仗憑的不是一腔孤勇,不是你會些功夫就能決定勝敗,你說你想要去西北建功立業,想入軍中殺敵陣前,那你懂行軍布陣嗎?懂調兵之事嗎?你可知道兩軍交戰計為先,你懂多少兵法軍書?」

  「阿寧……」

  錢琦月嘴唇咬的起了痕。

  棠寧卻沒像是以往插科打諢就讓它過去,反而定定看著錢琦月的眼睛沉聲說道:

  「錢琦月,打仗不是兒戲,也不是你可以隨意過家家的事情。」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稍有錯漏便是滿盤皆輸,你若只是小兵也就罷了,有勇就已足夠,死你一個人也礙不著別人,可是若為將帥,稍有不慎葬送的就是千千萬萬將士的性命,還有你身後那無數得你庇佑百姓的生死。」

  「你覺得你能扛得起這份責任嗎?」

  「僅憑匹夫之勇,你能拼得過千軍萬馬,能敵得過沙場血戮,還是你口中的建功立業,只是想要成為他人手中小卒,做那驍勇之兵為人驅使?」

  錢琦月如同被一潑冷水澆下,臉上透著蒼白,被棠寧接連的質問說的死死攥著拳頭,手心裡那枚棋子幾乎要陷進肉里。

  棠寧的話不可謂不扎心,更是犀利的如同利刃,將她之前所有的驕傲撕碎的乾乾淨淨。

  她張嘴想要辯駁,想說她不是這麼想得,可話到了嘴邊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她死死咬著嘴唇,剛才說要從軍的銳氣被折了大半,那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好像被棠寧的那些話壓彎了下來。

  棠寧看著錢琦月的模樣說道:「只是幾句實話,阿月姊姊就受不住了嗎?」

  月見看著坐在皇后娘娘對面的小姑娘說道:「錢娘子,你未曾見過戰場殘酷,不曾目睹屍山遍野,上一刻還跟你言笑晏晏之人,說不定下一刻就會死在眼前,眼見著勝利在望,也能頃刻間兵敗山倒。」

  「兩軍交戰不論最後輸贏,你腳下都是踩著袍澤屍骨,你手中都是染著鮮血性命。」

  「你護著的是你身後百姓親人,可你所殺的又怎知不是良善之輩,家中也有妻兒老小,一戰可死千萬人,那裡面有敵軍,有袍澤,有百姓,更會有無辜之人,可戰場之上容不得你退縮。」

  「奴婢當年第一次上戰場後,噩夢了整整三個月,那段時間只要一閉眼夢裡就全是鮮血死屍,慘叫哀嚎。」

  棠寧等著月見說完之後,才對著錢琦月說道:「月見自小殺伐,尚且會因為那些血腥噩夢連連,更何況是心腸更軟又金尊玉貴養大的你。」

  「阿月姊姊,你若只是不願成婚,我可以替你跟錢伯父他們分說,婚事延後也好,取消也罷,只要你開心我都可以幫你,錢伯父他們疼你,錢家三位兄長更是待你如珠如寶,就算你真不願意出嫁長居後宅,他們也定會照拂你讓你平安喜樂一生。」

  錢琦月被棠寧的話說的臉色更白,對著棠寧勸誡,對著月見話中血腥,她原本有些動搖的心卻是一點點堅定起來。

  「我不。」

  她眸子裡那簇火焰不僅沒有澆滅反而燃燒的更旺。

  「我不想過那種日子。」

  錢琦月臉上執著:「阿寧,我是不懂行軍布陣,不懂戰場殺伐,但我可以去學,我雖沒見過戰場血腥,可誰又是生來就見過,滿朝悍將誰又不是從屍山血海里淌過來的?」

  棠寧沉聲道:「那你可知道女子從軍有多艱難?男子只需悍勇,女子卻要忍受更多,旁人只需付出三分就能得到回報,可你哪怕付出十分落在其他人眼裡也依舊會被人看輕,只因為你不是男兒。」

  「那又如何?」

  錢琦月緊緊握拳:「十分不行就十二分,若還不夠就雙倍、三倍。」

  「軍中論功行賞,以武服人,只要我肯,就一定會有出頭之日,至於其他人看不看輕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弱時自然人人可欺,人人能以女子身份攻訐我,可只要我足夠強,強到他們不可企及,到時誰敢說我半句?」

  錢琦月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著棠寧,

  「阿寧,我不是因為抗拒婚事才想要從軍,也不是尋求刺激一時興起,我是真的很認真的考慮過將來。」

  「我不想困在後宅,不想這麼庸庸碌碌過一輩子,傅夫人的名頭是很好好,可我更想有朝一日聽到一聲錢將軍,我想要去走自己的路,哪怕這條路荊棘叢生,前路渺茫,我也甘之如飴。」

  棠寧目光沉凝:「不後悔?」

  「不後悔。」

  「哪怕最後撞的頭破血流?」

  「哪怕最後撞的頭破血流。」

  錢琦月身如松柏,黑眸之中炙熱而堅毅:「我自求來的,無論結果,我都不會後悔。」

  棠寧靜靜看著她許久,哪怕目光銳利,錢琦月也絲毫不退。

  半晌,她面上霜雪消融,朝著門外輕笑了聲:「看吧,本宮就說她不是一時興起,本宮已經勸過了,勸不動。」

  錢琦月唬了一跳,下意識扭頭就見自家阿娘沉著臉站在門外,旁邊還站著自家黑著臉的長兄。

  錢琦月猛地看著棠寧:你出賣我?

  棠寧滿臉無辜。

  錢琦月滿是幽怨瞪著她,就感受到身後殺氣臨近,她顫顫巍巍回頭:「阿娘……」

  「你還知道你有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