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01 經年當年
一
七月初,氣溫居高不下,空氣燥熱得教人喘不過氣,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行人汗流浹背,一個個跟全聚德里刷了油快出鍋的烤鴨似的。記住本站域名
白珊珊窩在水吧的沙發上調整了一下坐姿,一手托腮,一手托冰可樂,聚精會神地盯著玻璃窗外發呆。
一隻烤鴨走過去,兩隻烤鴨走過來。
穿高跟鞋的烤鴨,穿連衣裙的烤鴨,穿西服提公文包的烤鴨嗯等等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清瘦身姿,這跟「直男」兩字拉出了一條銀河的距離的小翹臀,這隻公文包烤鴨貌似有幾分面熟
白珊珊眯了眯自己一百五十度的近視眼,放下可樂,伸手胡亂在桌子上扒拉著想找眼鏡。
「不用戴眼鏡了。」說話的女孩兒叫顧小雪,是白珊珊三個月前新招的兼職服務生,年紀很小,剛念大一。顧小雪兩手一攤,聳肩,「就是那個方經理。」
話音落地,水吧的大門已經被推開,「公文包烤鴨」面含笑容走進門內,「白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又來討你嫌了。」
顧小雪一個白眼翻天上,嘀咕「知道自己討人嫌還天天來,找抽麼。」
方經理「」
「我家小雪喜歡開玩笑,方先生別跟她一般見識。」年輕姑娘輕輕彎了彎嘴角,眸子清澈含笑,一雙眼珠跟玻璃珠似的靈動無害,連嗓音都糯糯的,輕軟又好聽,「您想喝點什麼」
方經理笑得客氣,「什麼都行。」
「哦。」白珊珊的笑容比他更客氣,轉頭看顧小雪,柔聲,「聽說方經理胃不好,給他一杯白開水。」
「」方經理確定以及肯定,當這位軟萌貌美人畜無害的小姑娘說出白開水三個字的時候,重音在那個「開」字上。
今天的氣溫三十四度,喝開水。
方經理塗了整整兩層防曬霜的白淨臉皮抽了抽。
沒過幾分鐘,一杯熱騰騰白開水擺在了方經理面前。方經理本就熱得嗓子冒煙兒,看著那杯開水,他更熱了,只能硬著頭皮笑了下,「謝謝。」
「不客氣。」白珊珊端起自己的冰可樂咕咚咕咚喝了口,笑眯眯道「今天天氣挺熱的。方經理平時工作這麼辛苦,過來吹吹空調歇歇腳,我特別歡迎。」
「白小姐真是幽默。「方經理笑了下,打開公文包取出一份合同樣的文件,遞過去,「這是我們法務部最新擬的合同,只要白小姐同意將您南城的老宅賣給我們,您會得到一筆高出市場價一倍的補償金,和位於b市三環內的三套精緻住宅。」
白珊珊詫異地眨了眨眼睛,「賠這麼多」
方經理微微一笑,「白小姐有所不知,我們明朗並不是南城項目的唯一開發商,我們背後還有更大的投資集團」
「哇。」白珊珊對方助理口中的背後大boss不感興趣。她伸手翻到合同上寫著金額的那一頁,小數點前面的一長串零幾乎閃瞎她的眼,又忍不住感嘆,「這賠償還挺不錯的。」
方經理見她這反應,心底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南城旅遊城是明朗集團今年的重點開發項目之一,合作方來頭極大,是鼎鼎大名的跨國企業商氏。
商氏財團,百年名企,家族歷史極其地複雜悠久。十九世紀末,在這個連華爾街都還處於童年時期的時代里,商氏便已在紐約開疆拓土,步入鼎盛,其後更是在數次席捲全球的金融風暴中穩如泰山,屹立不倒。在美國,商氏與軍火世家封家齊名,並稱「華裔兩大氏族」。
二十世紀末,商氏將發展重心逐漸轉回故土中國,兇猛霸道,勢如雷霆,短短半年時間幾乎讓整個b市商界重新洗牌。可見其整個家族的鐵血手腕和巨大影響力。
明朗對這個項目重視至極,千叮萬囑方經理,務必處理好開發區的拆遷賠償工作,掃清一切障礙。
白珊珊爺爺的老宅剛好便位於旅遊城項目的開發圈內。老宅是舊時建築,保養好,占地廣,文人居所,古色古香,明朗投資部看中老宅的商業價值,要將宅子買下改造成高檔會所,派方經理和老宅主人談賠償。
一邊執意買,一邊不肯賣,雙方就這麼耗上了。拉鋸戰打了一個月,別說簽合同,這小姑娘就連一丁點兒要跟他們合作的意向都沒有。
因此,方經理覺得今天是真箇好日子,他總算是瞅見了那麼點希望的曙光。
然而轉折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不過很可惜,」白珊珊抬起頭,向他投去「大哥我也很想幫你但確實沒辦法」的同情眼神,很真誠且真摯地說「錢我不缺,至於房子,我也多得很呢。」
方經理「」
「所以老宅我不會賣,合同我也不會簽,這件事就此打住。」小姑娘的笑容和語氣仍舊軟軟的,乾淨晶亮的大眼睛看向男人,眨巴兩下,「方經理,您看您是想先去忙您的呢,還是我再給你倒一杯開水」
對面被她最後一句話噎了足足兩秒鐘,才說「那我先走了吧,不打擾白小姐做生意。」
話說完,方經理頂著一頭黑線默默收好合同,默默起身,默默推門離開了水吧。
白珊珊抱著她的小冰可樂呲溜呲溜喝了兩口,然後抬起手,沖那道背影禮貌地揮啊揮,「慢走啊親,不送。」
數秒鐘後,顧小雪過來收拾那個沒動過的開水杯,憋笑道,「你看見那個方經理剛才的表情沒有,跟吃了蒼蠅似的,差點兒沒笑死我。姍姍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白珊珊給了她一個「低調低調,瞎說什麼大實話」的目光,然後起身輕輕跳了跳,轉脖子轉手腕活動筋骨。
一個小店員探頭去瞧方經理的背影,皺了皺眉,憂心忡忡地說「姍姍姐,我聽說這些開發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先跟你客客氣氣地談,見你不就範,後面指不定耍什麼陰險手段呢。你可得小心著點兒,別被欺負了。」
白珊珊扭頭,細白的手指翹起來,指指自己,烏黑分明的清澈大眼看向小店員,非常認真地問「我看起來真的很好欺負嗎」
小店員眸光微閃還沒答話,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顧小雪「」
一眾店員「」
整個水吧瞬間寂靜了。
「稍等。」白珊珊從兜里掏出自個兒的手機一瞧,來電顯示寫著幾個大字兔兔寶貝。
她接起來,「兔兔」
電話那頭被她這一嗓子喊得沉默了足足兩秒,然後,一道標準的華麗御姐音傳出來,冷冰冰道「白珊珊,接客。」
「」說話能不能帶點情緒,你是沒有感情的殺手嗎
白珊珊默了默,說「我知道今天要出診。」看一眼時間,晚上七點鐘,打了個哈欠說「但是面診時間是晚上九點,這還早呀。」
「我只是打個電話提醒你。」御姐音說,「跟我聯繫的是這個來訪者的助理,他說來訪者不願意在見到心理師之前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所以今晚的面診你不用做什麼準備,就跟對方聊就行了。那個助理再三強調,他們的老闆不喜歡等人,所以你別遲到。」
御姐音的主人叫塗嵐,是kc心理諮詢中心的創始人,也是白珊珊的老闆兼好友。
白珊珊點頭「ok。」
夜幕低垂,路燈和車燈交織成一片光影,仿佛無形就成了白晝與黑夜的分界線,預示著另一個世界的降臨。
七月的天即使是晚上溫度也沒降下多少。白珊珊走出水吧,邊抬手扇風邊攔了個出租,一開車門,撲面的冷氣總算驅走滿身黏熱,她滿足地做了個深呼吸,給司機報上地址。
然後就開始玩手機遊戲。
英勇打團,壯烈犧牲,再復活,再犧牲。就這麼死死活活了好幾回合之後,對面終於推上高地,踩著白珊珊遊戲人物的屍體砍下了她們的小水晶。
遊戲結束,她有點困了,索性抱著包包窩在后座閉目養神。
雖然吧,白珊珊看起來和「心理師」這個高尚神聖充滿神秘氣息的職業八竿子打不著邊,但她確實是畢業自名校心理學專業的心理師一枚,真金白銀,如假包換。
塗嵐剛認識她的時候,曾經調侃她,「我見過富二代學藝術的,也見過富二代搞金融的,你是唯一一個想當心理師的。有想法。」
對於好友給自己安的「富二代」頭銜,白珊珊不反駁也不否認,採取「隨便吧我都行」的態度。
自從白珊珊的生父在她十三歲那年意外去世,母親余莉帶著她離開南城,改嫁進b市白家之後,她的人生軌跡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白家雖不是什麼延續數代的名門望族,但糖酒生意做得不錯,在b市也算豪門,跟著余莉來到白家的白珊珊順理成章也就成了「白家千金」。
那天是十幾年前的一個普通午後,十四歲的白珊珊第一次踏入b市白家的大門。
繼父白岩山把她領到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面前,指著她對男孩說「這是珊珊,以後她就是你的妹妹。」
男孩看著這個皮膚雪白眼眸清澈,扎著兩個烏黑小辮子的「野雞妹妹」,眼神帶著絲毫不加遮掩的鄙夷,緊接著從鼻子裡哼出了一個音,譏諷十足道,「聽說你以前的爸也姓白,那你豈不是連姓都不用改了」
彼時,十四歲的白珊珊聽完繼兄的這句話後,點了點頭,認真說「對呀。我以前的獎狀證書包括王者榮耀的id都是白珊珊,不改名不改姓,可真給我省了不少事呢。」
繼兄「」
「小姐,到了。」司機的聲音將白珊珊飛遠的思緒給拽了回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揉了揉眼睛,一看,計程車已經靠邊停下,路邊豎著一塊路牌,寫著:貝勒坊。
每個城市都有這樣一片街區,白天安靜如死城,一到晚上就整個兒活了過來,像一個紅燈為妝綠酒作裳的妖怪,張牙舞爪地舒展身姿,負責為上流社會的人們各類紙醉金迷的天價消遣。
白珊珊給錢下車,根據對方指定的地址來到了一間高檔會所前,撥通一個電話。
幾分鐘後,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這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身姿筆挺,膚白俊秀,渾身從頭髮絲兒到腳指頭都寫著四個大字老子,精英
帥哥很養眼,白珊珊忍不住多看了這位小哥哥幾眼,覺得同樣的裝束相似的職務,白天那位方經理跟這位精英小哥一比,簡直就是理髮店的托尼。
「白小姐。」精英小哥哥開口,分毫不差的淡笑。
「你好。」白珊珊笑得也很專業,「我是kc心理諮詢中心的心理師白珊珊,很高興見到你。」
「我姓江,你叫我江助理就好。先生今天下午才從波士頓回國,一下飛機就到這裡談事情,剛結束。白小姐來得正是時候,請跟我來。」江助理說完便轉身進了大門。
會所雅致,裝潢頗有幾分民國時期的風貌,整體風格和這座現代化都市格格不入。一層二層大廳里只有少數客人,一身名牌,談吐優雅。三層不對外迎客,高級私人獨享,全是雅間。
白珊珊跟在江助理身後往前走,一路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如雞。不多時,兩人穿過走廊,停在了三層最里側的一個雅間門口。
江助理抬手敲了敲門,「哐哐」,隨後恭恭敬敬地道「先生,心理師來了。」
白珊珊抬起眼皮,只見包間門緊閉這是不是也太緊閉了連一絲光都透不出來,裡面的人會不會把自己給憋死啊她遠目,深沉充滿同情而咸吃蘿蔔淡操心地想著。
就在這時,包間門裡傳出了一個有些模糊的聲音,清冷低沉,帶著一絲不易教人察覺的疲憊和沙啞「嗯。」
白珊珊被這單音節弄得一怔。
這個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似曾相識。
錯覺吧。她甩甩頭,覺得自己大概是冰可樂喝多了不太清醒。
然後江助理就伸手很好心地替白珊珊開了門,並沖她露出了一個笑容,說「白小姐,請進。」
「」坦白說,白珊珊不知道為什麼從這人的眼神里看出了「壯士你放心走吧」的迷之悲壯感。
她無語地望了望天花板,推開門進去了。
啪嗒一聲,包間門在身後關上。和走廊里的明亮形成了鮮明反差,包間裡光線昏暗,沒有開大燈,只有雕花牆面的壁燈投落下幾絲光。
獸耳香爐里燃著龍涎香,空氣里瀰漫著一絲幾不可聞的菸草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珊珊覺得屋子裡的氣壓好像都比外面低許多。她被這濃濃的「鬼屋stye」給震了震,默,隨之挪著走動幾步,伸出雙手,在一面牆上東摸摸,西摸摸,踮起腳來摸摸,試圖尋找大燈開關。
就在她踮起腳跳來跳去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打破死寂。
「噌」一聲。輕而脆,像金屬打火機點菸的聲音。
「」白珊珊被嚇得差點兒沒坐地上去,條件反射轉過頭,這才看見數米遠外有一張真皮沙發。位於門後,是視線的死角,剛進來的時候一眼沒注意到。
沙發上坐了一個人。
男人的身形輪廓很高大,也很挺拔,一片暗色的光影中,她能看見他純黑色的西裝筆挺而精細,不染纖塵,兩條惹眼的大長腿隨意地交疊著,坐姿慵懶,乾淨優雅,活脫脫從歐洲中世紀壁畫上走下來的貴族。
白珊珊愣了下,視線下移,對方搭在膝蓋上的右手映入視野。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煙。冷白的膚色,暗紅的火星,形成一種強烈到令她心臟漏掉一拍的色彩差。
男人似乎正閉目養神,五官面貌全都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短短几秒,白珊珊已經知道他是誰。
對面不作聲,她也不說話。
雅間內就這麼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在成年人的世界虛與委蛇,「故人相見」四字也足以輕描淡寫帶過。數秒鐘後,白珊珊定神,尷尬而不失禮貌地乾笑了下,平穩道「您好,先生,我是您預約的心理師白珊珊。未請教尊姓大名」
沙發上的人安靜幾秒鐘,開口時語氣冷漠迫人,拒人千里,多年竟不改分毫「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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