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討厭

  74.討厭

  余向南掛掉電話,沈京墨坐在車中,任手上被折斷的半支煙燒到了頭,他還是滿腦子的愣然。

  「陳小姐的確是三年前進的venus沒錯……」

  「她和賀寒聲認識之前就帶著那個孩子啦,千真萬確。」

  「——那孩子今年五歲了,五年前賀寒聲還沒跟他前女友分手呢,怎麼可能是他的啊。」

  余向南的話如字字珠璣,一字一句,敲打著他的腦神經。

  沈京墨緊張到手心都捏起一把濕涼的冷汗,車身已經停在了機場前。

  「沈總,到了。」

  司機知會他一聲,下車去後備箱為他拿下了行李。

  手機又是一亮,舒綺菡發來消息:「京墨,今晚回國是嗎?」

  「我跟你說啊,你可趕緊給我回來,操心點你自己的事。」

  「人家聽白跟你一起長大的,去年都結婚了——你要是早早結婚了,我都抱上孫子了吧?」

  沈京墨顧不上回復,他指尖發著顫,他手指僵硬著切出屏幕,下意識地,點開瀏覽器的搜索框。

  剛要打字,手指卻又頓住。

  他手腕緊張到僵硬得轉不動,轉手要去摸煙盒,想抽支煙舒緩情緒。

  卻空了。

  他忽然煩躁異常,又頹頹地靠回座椅,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點著,閉上眼,思緒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沉澱下來。

  腦海里出現的,都是那年她走時留給他的那個藥盒。

  冰冰冷冷的三個字,將她的這一生,她所有會與他產生聯繫的一切,都與他劃清了界線。

  萬一是呢?

  萬一不是呢?

  他這麼來回徘徊著想著,抬起冰涼的手掌,摩挲了一下雙頰。整張臉居然都緊張到緊繃。

  一時不知如何整理自己的情緒。

  末了。

  他終於決定給秘書打去電話。

  「餵。」

  他的嗓音沙啞到像是在砂紙上磨過一遭。一開口,助理都嚇了一跳。

  「……沈總?」

  「幫我查查賀寒聲,」他頓了頓,放低語氣,「還有一個孩子。」

  「孩子?」

  「嗯,venus的那位陳旖旎陳小姐的孩子。」他閉上眼,淡淡說,「他叫賀星熠,出生地,出生日期,我都要知道。」

  車外,司機見他久未下車,叩了叩他車門,「沈總,該出發了。」

  車窗緩緩而降,露出一雙疲憊異常的眼睛。

  那雙眼漆如子夜,像是要將人吞沒一般,司機也不自主地抖了抖:「沈總,還有半小時飛機……」

  「回去。」

  「啊?」

  車窗緩緩升起,一點點將他的聲音吞沒得沉悶:

  「回去,我不走了。」

  lamour的人最近也在巴黎,venus進軍亞洲市場之前,肯定是要跟lamour這種與他們主打風格相似的品牌打擂台的。

  lamour這些年發展情況不穩定,venus風生水起幾乎一騎絕塵。但lamour的基本盤在那兒,又有s&r的頂奢光環加持,誰輸誰贏還真說不好。

  余向南替venus拉攏了好幾個品牌的主創攢了個局,lamour也是之一。大家以後在圈中雖為競爭對手,但很多時候還能互相扶持。

  lamour的人一來,作為lamour前任主創之一的陳旖旎的事兒自然被一點點地挖了出來。余向南也聽說了,陳旖旎與s&r的沈京墨在很久之前就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她曾經是沈京墨的情人。維持關係六七年之久。

  不了了之。

  沈京墨很在意她,還向余向南詢問了陳旖旎與賀寒聲的事。

  余向南能招都招了,也能看出她與沈京墨之間,曾經應該是足夠曖昧,足夠令人掛齒不忘的。

  她前公司lamour所在的局,自然而然是少不了她的,日後說不定他和賀寒聲還要靠她搭沈京墨那條線——雖然,之前被拒絕了。

  而那個孩子,說不定……

  陳旖旎最近開始忙了,今晚也是。她給幼兒學校的老師打了個電話,說她晚上放學不能來接星熠,會讓朋友來接,讓星熠放學多留一會兒,看住星熠讓小傢伙別亂跑。

  星熠撞到腦袋的那天下午,就是他一人從託管中心提前跑了出來。急壞了老師,也急壞了她。

  回頭就給他教訓了一頓。

  當然最生氣的,還是他隨隨便便地就上了陌生人的車。

  沈京墨對於星熠,是個陌生人。

  那天晚上星熠回家就被她教訓,站在一邊,委委屈屈地問了句:「媽媽,你很討厭那個叔叔嗎?」

  陳旖旎當時正在氣頭,邊切著顆鮮橙,心口憋著一股火,狠狠一刀下去——

  「啪——」的一聲,橙子被劈成了兩半。

  星熠嚇得一哆嗦。

  眼瞅著她手起刀落,還很誇張地「喔——」了聲,以為她切到了手指,一抬頭,她臉上雖狠意滿滿,手指卻沒傷。

  星熠才鬆氣:「媽媽沒事呀……」

  陳旖旎瞥他眼,將那橙子扔進了榨汁機。

  隨之,攪拌器碰撞著玻璃與果肉轟隆隆地運作起來,她的聲音也被攪得破碎不堪,「嗯。」

  誰料星熠卻聽清楚了,還認真地又問一句:「討厭叔叔嗎,為什麼呀。」

  陳旖旎見小傢伙一副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想想他也不會懂,有點兒忍俊不禁。

  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腦門兒那個包,漫不經心地笑笑:「就是討厭。」然後放緩了語氣,柔聲問:「疼嗎?沒問你,你這包怎麼撞的?」

  「啊……」星熠捂額頭,呶起唇,似乎想起了那會兒有多痛,「不、不知道……摔跤了。」

  「腦袋撞地上了?」

  「唔、嗯……」星熠想到什麼似的,眼前一亮,直對她嚷嚷,「然、然後……那個叔叔送我去了醫院,那會兒就不疼了!媽媽——他好高啊!就是——就是媽媽討厭的那個叔叔!」

  「……」

  陳旖旎白眼一翻,差點氣暈過去。

  然後捏著小傢伙的臉頰,揉來揉去,義正言辭地警告他,下次要離那個「她討厭的叔叔」遠一點。

  陌生人的車也不能亂上,更不能從託管班跑掉,萬一遇到什麼居心叵測的壞人怎麼辦。

  「喔……」小傢伙老實地點點頭,似懂非懂的,又想起什麼一樣,「那個叔叔——」

  「嗯?」陳旖旎警惕地眯了眯眼。

  星熠吞吞口水,小小聲說:「那個『媽媽很討厭的』叔叔,那天還問我,他像不像壞人。」

  「……」陳旖旎動了動唇,轉過身,把榨汁機關掉,斟出了一杯橙汁,邊喝邊問,「你怎麼說?」

  星熠邀功一樣,揚高了聲調,回答:「我說——像!」

  陳旖旎一愣,看著他,唇邊不自覺地泛起了笑意,她將另一杯橙汁給他推過去,指尖順帶著勾了下他臉頰,笑了笑:「表揚你,喝吧。」

  星熠捧著杯子,大大地抿了一口,舔舔唇,看著陳旖旎,直眨眼:「媽媽,我說的對嗎?」

  「對,」陳旖旎一挑眉,摸了摸星熠的小腦袋,「一點兒都沒錯。」

  星熠捧著杯子咯咯直笑。

  「星熠啊。」

  「嗯?」

  「喝完就去睡覺,今天的事兒就算了。」陳旖旎笑著吩咐,「下次有事給媽媽打電話,不許再從託管班跑了。」

  「嗯!」

  「還有。」

  「嗯?」

  「不許再管你賀叔叔叫爸爸了,知道嗎?」

  「哦……」星熠表情落寞。

  陳旖旎過去抱了抱他,「乖一點,媽媽愛你。」

  星熠今天下午老老實實地在學校里待到了最後,白胖胖的小手裡捏著五顏六色的油畫棒,在紙上塗塗畫畫的。

  他邊畫,邊向教室內外張望。

  眼見著別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媽媽接走了,走廊空了都聽不到腳步聲了,他屁股坐不住了。

  又提溜著書包,偷偷地溜出教室。

  星熠在學校門邊徘徊了一會兒,想起媽媽的叮囑,沒敢走遠,在門邊打著轉兒,用腳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面的積雪。

  雪還在下。

  沈京墨坐在車上,看了看表。

  他提前了一個小時,一直等到六點幼兒學校放學。二十多分鐘了,門口陸陸續續的人都走光,卻不見那個小不點出來。

  也不見陳旖旎來接他。

  這是走了嗎?

  舒楊推遲了幾天回國,這會兒也在車上,晚上她和沈京墨有個業內夥伴要見。她忙了會兒手下的工作,才察覺到車停了很久。

  忽然也覺得沈京墨今天有點兒奇怪。

  那幾天他也是,都到機場門口了,突然又留了下來。

  他車停在這裡也不走了,就這麼一直望著窗外出神。

  舒楊問:「京墨,看什麼呢?」

  沈京墨不說話,直瞧著那個幼兒學校的校門,「姨媽。」

  「嗯?」

  他回頭,笑意倦淡:「如果我有兒子,會長得像我嗎?」

  「……」

  舒楊一愣,很快就注意到一個小傢伙,搖頭晃腦地從幼兒學校出來了。

  「會……像吧。」

  舒楊一點點地睜大了眼。

  車門一開,舒楊還沒來得及跟冷空氣打交道,一抬眼,沈京墨已經打開車門走出去了。

  徑直走向那個孩子。

  沈京墨撐開了傘,走兩步,又回頭,朝漆黑的車玻璃整了整領帶。挺有儀式感。

  然後轉身邁開步伐,直朝著那個從校門晃出來的小不點走過去。

  星熠還在踢腳下的雪,徘徊到校門一側,將腳下雪地踢出一個淺淺的坑。

  接著察覺到有人過來了。

  「賀星熠。」

  星熠一抬頭。

  一個男人撐一把黑傘,直接走到他面前。

  「喔……叔叔。」看清了是那天的那個叔叔,他剛抻著脖子想打招呼,又向後縮了縮,作罷了。

  算了,媽媽不讓他理他的。

  沈京墨撐著傘,走過來。

  他整了整西裝褲,半蹲到小朋友的面前,傘面微微向前傾斜,為他阻隔開了飄搖而落的雪花。

  「才放學嗎?」

  星熠卻不若上次那樣,一見到他就非常欣喜,沈京墨明顯感覺到他向後躲了一下。

  小小的身軀蜷在他的傘下與身後的鐵柵欄之間。

  很怕他的樣子。

  沈京墨微笑懸在唇角。

  因為他在那張稚嫩的臉上,居然看到了與陳旖旎一樣的表情。

  一樣的警惕,一樣的戒備。

  「冷嗎?」沈京墨單膝落在雪地,如此靠近這個孩子,這麼近,也能將他細細打量。

  之前先入為主,現在才覺得這孩子的眉眼,五官輪廓,都與他有幾分相像。的確是像陳旖旎多一些,但細細看,還是能看出與他相像的地方。

  總之,怎麼看怎麼也不像賀寒聲。

  「叔叔……」

  星熠不大習慣別人這麼觀察他,好像他是個小動物一樣。他小心地向後瑟縮著,貼到身後的冷柵欄上。

  冰得他又離開那裡。

  於是離沈京墨更近了一些:「哎呀,好冰……」

  沈京墨笑了笑,不說話,只這麼看著他。眸底漾開一片冷柔,比飄揚而落的雪花,還要柔和。

  五年前的七月二十五日,這個孩子在羅馬出生。

  而陳旖旎是六年前的十月離開的港城。

  只有一個可能,她在離開前一個月就懷孕了。

  從前,他和她幾乎從不在她的安全期之外發生關係,但他們其實都清楚,安全期並不是百分百安全的。

  或許,是彼此都居心叵測,心懷鬼胎。

  彼此在內心深處,都有那麼一絲,小到微乎其微的期待。

  期待著,給他們一個有意無意的機會,將這一生牽連起來。

  「你叫賀星熠,對嗎?」沈京墨看著他問。

  星熠眨眨眼,猶豫了一下,「賀……星熠。」

  「星熠。」沈京墨細細品味著這個名字的音調從他舌尖滑過的節奏與韻律,「叫星熠是嗎?」

  「嗯……」

  沈京墨柔和地凝視他,小半晌後,才又靜靜出聲:「星熠啊。」

  「……嗯?」

  「你上次問我,喜不喜歡你媽媽。」

  星熠好像想起來了這回事:「嗯……」

  沈京墨牽起唇,笑得溫柔,「叔叔以前,做過很多錯事,錯過了你媽媽,沒好好地喜歡她。」

  星熠依然一臉天真。

  「叔叔很後悔。」

  「……」

  「很後悔傷害了你媽媽,」沈京墨說,「叔叔對不起你媽媽,但以後啊,叔叔也不想再後悔錯過她了。」

  星熠還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沈京墨垂了垂頭,低聲笑起來,笑聲中頗有些無可奈何。

  然後他抬起頭,依然用一種極致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面前的小朋友,很認真地問:「叔叔想問星熠,如果叔叔真的知錯了,可以喜歡你媽媽了嗎?」

  星熠怔了怔,突然正色,表情比他還要認真,「不可以。」

  「……」

  「我媽媽說,她最討厭你這樣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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