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眼紅

  70.眼紅

  她說,不認識。

  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卻像是千軍萬馬,從他心頭踩過去。把過往的一切,全都硬生生地,踩到血肉模糊。

  一陣輕柔的小風,掠過他空蕩蕩的手心。

  「失陪。」

  陳旖旎淺笑著轉眸,沒等周圍的幾人看明白她臉上的表情,她已經背過身去,往另一邊去了。

  留給他一道同樣輕描淡寫的背影。

  走得灑脫又不動聲色。跟六年前,一模一樣。

  那時她走,一句「再也不見」都不肯留給他,只扔下輕描淡寫的一句——讓他一個人犯賤。

  現如今再見,一句「好久不見」也吝惜對他說。

  很快,她就走遠了,身姿沒入絲毫沒被影響,依然歡聲笑語的人群。

  她穿一條黑色針織連衣裙,不再穿旗袍。

  裙擺搖曳,腰身裊裊,與旁人觥籌交錯、把酒言歡之時,舉手投足間儘是出落大方,巧笑盈盈,風情中自帶三分自持。

  與從前的她很像,卻又不像了。

  沈京墨目光凝在她身上,久未收回。

  「京墨。」舒楊觀望到現在,輕輕喚他了聲,然後對也幾乎愣成了木樁的余向南與賀寒聲二人說,「余總,賀總,我們去另一邊說吧?」

  「好。」

  沈京墨闔了闔眸,收回了目光。又對上了賀寒聲的視線。

  賀寒聲略帶疏離地對沈京墨道:「沈總,去那邊吧。」

  沈京墨驀然想到,陳旖旎抱著的那個孩子,傍晚出現在酒店的電梯中時,追他進來的那個女人高喊了他一聲「賀星熠」。

  賀星熠。

  星熠,他在心底默念。

  很快他就將這個名字,與她弟弟「星移」的名字聯繫在一起。

  是她與賀寒聲的孩子嗎?他們結婚了嗎?

  「沈總?」賀寒聲見他又沉默,又笑著喚了他一聲,「怎麼了?」

  沈京墨抬起雙車冷的眼,看著面前的賀寒聲,不動聲色地將對方細細打量,「沒有。」

  賀寒聲帶著考量和詢究的目光,也與他對視。

  「快過去吧——」

  余向南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氣氛,他倒是聽說過賀寒聲與陳旖旎關係相熟,賀寒聲此前還追過她一段時間,雖不知陳旖旎為什麼對沈京墨反應那麼大,還是儘可能地活躍氣氛。

  「嗨,大家第一次見面,都不太熟……不過賀總放心,沈總這些年帶領s&r把澳洲市場也打通了,我們以後肯定也能跟著沾沾光。」

  又對沈京墨說:「沈總也放心,venus有ashley那個風格獨到的首席設計師坐鎮,肯定沒問題的,寒聲是我的好朋友,很值得信賴,以後我們肯定能合作愉快。」

  「那你應該知道,」沈京墨冷淡地接言,瞥了賀寒聲一眼,「做生意應該要避免讓『朋友』成為自己的同行。」

  「……」余向南一噎。

  賀寒聲目光也愈發冰冷。

  沈京墨抬起酒杯,「畢竟同行是冤家,我們還是競爭關係。」

  「是,沈總說得對……」余向南戰戰兢兢的。完全猜不透沈京墨在想什麼。先前不是說好了引薦賀寒聲過來的嗎?

  賀寒聲半眯一雙笑眼,看著沈京墨,迎上他的酒杯,笑意也愈發濃了,「謝謝沈總一番話,受教了。」

  沈京墨繃了下唇,勉強扯出個還算溫和的笑容,在快要接觸到賀寒聲碰過來的香檳的一刻,他手腕兒一挪,人也跟著走開。

  冷冷拋下一句:「關於合作,我會再考慮的。」

  快十一點,這邊絲毫沒有要散場的跡象。

  陳旖旎自知自己酒量不好,喝得很克制。在國外有個好處,必須要喝、不得不喝的場合很少,沒有那麼多中國的酒場規矩。

  她現在一點兒醉意都沒有,看了看表,心底惦念著星熠有沒有醒來,想打個電話過去。

  她心底思忖,自己應該還有一會兒才能回去。不知道小傢伙有沒有在等她。

  最近實在太忙,都沒機會好好陪他。

  星熠鬧的時候很讓人頭痛,乖的時候也異常的乖,讓人欣慰。

  他從小就愛生病,常吃藥,估計也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常給周圍人添麻煩,所以她照顧不上他時,他自己也很懂事自覺,也不常哭。

  今天打針哭了也難免,畢竟還是個孩子。

  正想著,她拿出了手機,剛要撥號過去,余向南突然走過來,拉起了她,走到一邊去,喋喋不休的,「陳旖旎,剛你見到沈總怎麼回事?手都不握就走?明顯認識還裝不認識?你知不知道這次對venus很重要?我好不容易引薦給寒聲的,你這麼掃他面子?」

  陳旖旎先前見過余向南幾次,也說過幾句話。余向南是zone的執行ceo,與賀寒聲是大學同學,也是個自來熟。

  他們zone是專門做男士高奢的,這段時間跟s&r搭上了關係她也有所耳聞,但她是真的沒想到沈京墨今晚也會來。

  「來來,跟我過來。」

  「幹什麼……」

  余向南將陳旖旎直接帶到了人群中心,嗓門兒高亮,突然換了法語,「——跟大家介紹一下!」

  一時眾人都向陳旖旎投來視線。

  余向南說:「這是先前救venus於水火之中的ashley小姐,現在是venus的御用首席服裝設計師,今年上半年在巴黎時裝周大展頭角的venus時裝周首秀作品,就是ashley小姐設計的。」

  一時掌聲四起,都對她投來讚賞的目光。

  陳旖旎有點兒猝不及防,但還是微微站直了身,輕輕頷首,優雅地向人群微笑著打了招呼。

  「大家好,我是venus的設計師ashley。」

  venus今晚能受邀前來,作為業界新崛起的新興品牌,這個環節是必要的。

  ashley。

  沈京墨坐在暗處,這個拗口的音調,在他舌尖暗暗地掠過。

  難怪他這些年掌握不到她任何一點的動向。

  名字都換了。

  陳旖旎的目光掠過人群,經過不遠那一縷灰色身影時,她視線輕輕一滑,請二塊地越過了他。

  她眸光始終清冷自持。不為他停留絲毫。

  賀寒聲也站在她身邊。

  他才是venus的主心骨,陳旖旎不算是今晚的主角,但她才三十歲就擔當了品牌的首席設計師,令venus在圈內起死回生,聲名大噪,足以令眾人讚嘆。

  一時議論的重心都偏向於她。

  以前在lamour,她就非常低調,在venus這幾年也從沒露過臉,可不乏還是有眼尖的人,認出了她。

  「ashley小姐是……原來lamour的設計總監陳旖旎嗎?」有個人如此問了句。

  陳旖旎依然笑著點頭,還算大方地承認:「是。」

  一時驚呼四起。

  「居然是lamour的陳旖旎!」

  「她退圈好多年了吧……」

  「怎麼會在venus啊?」

  「怪不得我總覺得venus的風格有lamour的影子。」

  賀寒聲不是不知陳旖旎原先是lamour的設計總監,包括近來lamour式微,venus又橫出江湖,因為陳旖旎自己本身的設計風格獨特,他們兩家還是會難免被放在一起對比。

  聽旁人這麼說,說不介意是假的,就像是那會兒沈京墨對陳旖旎說「好久不見」,陳旖旎卻說不認識對方時,他沒法做到不介意。

  賀寒聲看著身邊與來往的眾人把酒言歡的陳旖旎。

  從今晚沈京墨出現那時,他就覺得自己好像看不懂她了。

  他總以為,他們足夠熟悉,她從前的一切他都知道,可從今晚開始,她和他之間,好像有了一層透明的,卻真實存在的隔閡。

  不想結婚,會不會也是因為沈京墨?

  賀寒聲大膽地猜測著,望向人群之外。

  姿態矜冷的男人坐在那裡,視線卻還膠著在這一方的她身上。她是人群焦點,在沈京墨的眼中,亦然是中心。

  陳旖旎的手機突然在包中響了起來,她直接找了賀寒聲擋在她與人群之間,匆匆說:「幫我擋一下酒,我去接個電話,可能是星熠打來的。」

  「好……」賀寒聲一抬頭,就見她出去了。

  余向南見陳旖旎行色匆匆地走了,看了看賀寒聲:「哎,這是怎麼了?」

  「沒事,」賀寒聲收回視線,涼涼瞥了眼沈京墨的方向,說,「可能是她家孩子打來的。」

  「是,我想起來,陳旖旎還有個兒子,」余向南笑了笑,也注意到了一圈兒人差不多喝完了,與陳旖旎說了「好久不見」的沈京墨卻一直坐在那邊,沒往這邊來。

  余向南意味深長地猜測道:「你說,那個兒子不會是沈總的吧……沈總也沒結婚,我剛才才聽人說,以前陳旖旎就跟沈京墨認識了,lamour現在也是s&r在管……哎——寒聲。」

  也不知賀寒聲是聽到還沒聽到,直往另一邊去了。余向南只得跟上。

  果然是星熠打來的電話。

  陳旖旎一接起,還沒出聲,小傢伙就虛弱地直呻.吟,「媽、媽媽……好、好疼……」

  「星熠?」陳旖旎忙問,「怎麼了?不舒服麼?」

  「嗯、嗯……嗯,」小傢伙在那邊兒忙點頭,喘氣也跟著斷斷續續,虛弱極了,「媽媽,我、肚子……好疼……」

  「肚子疼?」陳旖旎提了口氣,有點兒生氣他晚上纏著懷兮買了冰的給他,可更多的卻還是心疼,「乖啊,媽媽馬上回去了,星熠忍一下啊。」

  「嗚嗚嗚……好、好疼啊……媽媽,」小傢伙也不知今天怎麼了,特別容易哭,一下就破音了,「……媽、媽媽,我真的好疼……好疼——嗚嗚嗚——」

  一聲一聲的,陳旖旎聽得心都碎了。

  她又急又擔心,「星熠乖,不哭。媽媽這就回去,媽媽馬上回去……你忍忍,再忍忍。」

  說著,她匆匆轉身,想去跟賀寒聲說一聲她要提前離開了。

  一回身。

  迎面撞上一堵灰色的牆。她被一道身影結結實實地攔住了。

  一陣凜冽的男香與低沉氣息席捲而來,迎面抱擁住她,像是侵襲過荒野的一陣寒風。

  一步又一步,將她節節逼退。

  陳旖旎還沒來得及抬頭,突然,就有隻寒涼的手,叩住她沒握手機的那隻手的手腕兒。

  她被他順勢地逼著不住地向後退。後退、再後退。

  高跟鞋踩在綿軟的地毯上,跌跌撞撞站不穩,她向後一仰,以為自己要栽倒,後背卻結實地貼在了身後冰冷的牆上。

  一抬頭,撞上一雙深沉的眼眸。

  她驚魂未定,心砰砰跳個沒完。

  「媽媽……」電話里,星熠抽著鼻子,帶著哭腔哽咽,「媽、媽媽……我好疼……」

  「媽媽……你今晚跟賀叔叔……是不是有重要的事?」

  「……如果有爸爸在,媽媽就可以忙自己的,不用回來了……」

  陳旖旎聽星熠在電話那頭哭聲不止,她心頭不由自主地爬上酸澀。眼底竟也是一片潮意。

  她下意識抬頭。

  在他面前,之前在會客廳佯裝而出的淡然,不知是否是受了星熠哭聲的感染,在這一瞬間,全然垮了。

  沈京墨垂下眼,凝視她,耐心地等她打完這個電話。隔著電話,他也聽到了孩子激烈的哭聲。

  她的孩子。

  「媽媽……好疼……」

  星熠哭得抽抽搭搭,她心口也跟著發疼,柔聲安慰著:「星熠乖,媽媽馬上就回去了。」

  沈京墨聽她自稱是「媽媽」,凝視她側顏,驀然失了神。

  「真的嗎……」

  「嗯,馬上,」陳旖旎輕聲安撫,堅定地說,「媽媽保證。」

  「那我等媽媽回家……」星熠好受到了些安慰,抹了抹眼淚,這才肯掛電話。

  電話一掛,滿世界都靜了。連彼此呼吸在空氣中交繞的節奏都能感受到。

  陳旖旎心底急切,捏了捏手機,向一邊挪開半步要走。又被一個力道給拽回去。

  她被他捏住了手腕兒,極力地避開他不去看,渾身卻都繃得僵硬,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是滿滿的疏離。

  僵持了幾秒,也沒等到他放開她。

  良久,才聽他低啞克制地問了一句:「你結婚了?」

  陳旖旎的臉依然側向另一邊,感覺手腕的力道收緊了一些,帶著些許克制,小心翼翼的。

  她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想跟他說,側開一步又要走,這次他沒攔住她,她的手腕兒卻還被他拉著。

  他在她身後,又問了一句:

  「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陳旖旎一偏頭,黑沉的窗外,還在下雪。

  她還是不說話。

  寂靜的走廊,不若會客廳中那般燈火通明。

  一半都是晦暗的。

  她在明,他置身暗處。

  他們就這麼被一明一暗切割開,也將這六年來的彼此,隔得更遠。

  他啞著聲音,又問:「這麼多年沒見,陳旖旎,你對我一句話都沒有嗎。」

  嗓音艱澀,仿佛在砂紙上磨過一番,都要磨出血來。

  千言萬語在他喉中滾過一遭,想對她說的,想問她的話,有無數句。六年裡,也在他心頭盤旋過無數遍。

  他還有很多從前沒機會說出口的話,想對她說。

  他冷硬著聲音,克制又喑啞:「——陳旖旎,說話。」

  「你有完沒完——」沒等他話音落下,她就奪過他的話。

  他與她的聲音同時落下,空氣也寂靜了。

  陳旖旎這才緩緩回身,用一種極端冷漠的眼神,對他冰冷地笑了笑:「誰讓你喊我的名字的,我們認識嗎?」

  他眉心輕攏,複雜的情緒在眼底與胸腔同時洶湧地高漲。

  一明一暗的對視。

  她一雙眼眸浸在一側光線中,能看清眼底儘是一片冷然。

  他眸色喑啞晦澀,什麼情緒都看不清。

  「你再不放手,是想讓我喊安保進來嗎——」

  陳旖旎又是一字一頓,冰冷地質問他。

  「喊安保?」沈京墨這才自嘲地扯了扯唇,偏開頭笑起來,「不認識我就要喊安保嗎?」

  她冷冷看著他。

  「你不認識我,」他喃喃重複著,不知是在質問她,還是在質問自己,笑聲嘲意滿滿,滿是哀傷,「陳旖旎,你不認識我。」

  他最後深深吸氣,對上她冰冷無言的目光,自嘲地笑開了:

  「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

  「……」

  「什麼ashley,」他苦笑著,抬眸看著她,「……你叫陳旖旎,我認識你,很久以前,就認識你。」

  「你很有本事,居然說不認識我。」他揚起下頜點了點她手中手機,笑意卻透著些許釋然,「結婚了?」

  「——陳旖旎。」

  不遠處,賀寒聲尋了出來,高喊一聲。

  一出門,就見兩道人影立在走廊一側。

  「當媽媽了吧?」沈京墨下意識抬手,想去撫她泛起紅的眼角。

  她跟著向一側躲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是自嘲一笑,選擇收回手。

  「下次要裝不認識,記得提前照照鏡子。」頭頂一片不可多得的光,像是星辰,揉碎在他眼底,「眼睛都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的眼眶,可能比她還要紅呢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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