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黯然

  54.黯然

  男人的眼眸仿佛一個漆黑、柔軟的漩渦,他凝視著她,帶著涼意的指腹,貼住她無名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

  摩.挲著。

  那絲絲冰涼的金屬觸感,像是寒芒,可以直達他的心臟。

  他心口緊了一緊,目光也跟著陰鷙下去,抿了抿唇,好半晌,才低緩著嗓音,又輕聲地說了一遍:「陳旖旎,我後悔了。」

  「……」

  陳旖旎在心底冷笑一聲。

  她眼角一挑,唇邊緩緩綻開個似譏似嘲的笑容,淡哂著:「那又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說著,就要向後抽手。

  他卻緊緊捏住她的無名指,力道沒松絲毫,兩指叩住她指骨,幾乎要捏疼了她。

  「……」她皺了皺眉。

  彼此眼神尖銳的相覷之間,他眸中漸漸透出了一股深寒,還有她早上在訂婚宴上,看到的一絲悔意與愧疚。

  是的,她沒有看錯。

  ——但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喂!」

  沈何晏三步兩步地奔上了樓梯,強硬地拉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地從沈京墨的身邊拽開,人就擋在了他們之間。

  兇狠地逼視著沈京墨,「——你別碰她!」

  她的手從他手中驀地抽離,剛在落在他掌心中的那一叢柔軟,被一陣不知從哪兒吹來的涼風代替,在手心裡盤旋。

  只有無邊的落寞和寂寥。

  「……」

  沈京墨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手,抬起頭,對上了滿面怒意與防備的沈何晏。

  沈何晏身後的她,對他,也是滿臉的戒備。

  那眼神很陌生。

  陌生到,他幾乎不曾認識過她。

  他從來,沒覺得她這麼陌生過。

  就是那年第一次遇見她,她滿目乞憐地對著他這個陌生人哭時,到後來她說要他憎恨她時,她也從沒對他如此的陌生過。

  「——離她遠一點。」

  沈何晏咬牙切齒地說,恨恨地瞪了沈京墨一眼,拉著陳旖旎,飛快地擦著他肩膀過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沈何晏過去時,狠狠地將他衝撞到了身後的樓梯扶手上。

  沈京墨向後一跌,勉強扶了一下身後的欄杆,才沒向後翻下去。

  「……」

  他看著沈何晏拉著一身紅裙的她消失在了角落,很久,很久,才能將自己的神緒拖回來。

  他仰起頭,看著高大的廊廳里,頭頂一盞巨大、光芒璀璨的水晶吊燈,心口與眼底,同時泛起晦澀的皺褶。

  只有黯然。

  陳旖旎被沈何晏拉住手腕,直往宴會廳里去。

  他力氣不同以往的強硬,就像是今早訂婚現場,他看到沈京墨進來時,才去吻她的唇。

  那力道強勢到,像是在跟誰較勁。

  她跟著他,跌跌撞撞有些走不穩了,抽了下手,「……沈何晏。」

  「……」

  沈何晏停下來,回頭看她。

  他臉色並不好,全然沒了今天全天下來言笑晏晏的模樣。卻不像是在跟沈京墨慪氣。

  眼中暗芒遍布,看著她時,竟帶著些許閃躲。

  她總覺得他好像是遇到了什麼事。那會兒他避開她去接陸眠的電話就足夠令人在意。

  她撫了下有點兒酸痛的手腕兒,在原地站定了,問他:

  「陸眠怎麼了,在電話里說什麼了?」

  「……」

  沈何晏睜了睜眼。

  他本以為,她會問「電話那邊的人跟你說了什麼」、「是哪個女人打來的」等等類似這樣的問題。

  但他又恍然想到,來電人是陸眠。

  那時她也看到了的。

  「沒什麼……」他動了動唇,牽起唇笑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解釋著,「陸眠說,她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

  陳旖旎眉梢不動聲色地一挑,淡淡「哦」了聲。她心底並不認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需要他避開她去說。

  但又不知該從何計較起。

  「行了走吧,進去了。」沈何晏攬住了她的肩,一齊往宴會廳內走,邊囑咐著,「你以後離我哥遠一點,我看到會不高興的。」

  「……」

  她若有所思地跟隨著他的動作一齊過去,也沒再多問了。

  卻能感覺到,身後依然有兩道凜冽的視線跟隨著他們。

  她再也沒有回頭。

  沈京墨去露台那邊抽了會兒煙。

  很快,就聽見身後不遠的宴會廳中傳來樂聲陣陣,伴隨著一陣衣香鬢影的歡聲笑語。

  煙氣也快散盡了。

  他孑然一人站在這裡,仿佛置身事外。

  那裡的一切,都不屬於他。

  沉澱了片刻混亂的思緒,一支煙也快抽到了頭。

  他有些悵惘地吐了個煙圈兒,等周身煙氣快被飄進來的涼風吹散掉,他打電話給了舒楊。

  舒楊和舒綺菡昨晚從國內飛墨爾本,而他從墨爾本飛回了國內,兩架飛機在天空中幾乎是擦肩而過。

  舒楊很快就接起了,好像是才跟舒綺菡用過晚飯。

  沈京墨簡單地問候了一下,包括舒綺菡的身體如何,情緒狀態怎麼樣。

  舒楊也是今早看了微博的消息才得知了沈何晏訂婚的事,這會兒倒是比較擔心沈京墨。

  考慮到他的心情,她說話也一直小心翼翼的,邊試探他的情緒:「你媽媽一切都好。京墨,要不你再飛過來吧,忙了這麼久了應該挺累的,也該給自己放鬆一下了。」

  「我沒事,」沈京墨語氣淡淡的,頓了頓,「我這邊還有工作,你們好好放鬆吧。」

  舒楊還是不放心:「你真沒事嗎?」

  「沒有,」他深呼吸一番,他不確定媽媽還願不願意接他的電話,默了小几秒,放緩了語氣對舒楊說,「等我媽回來,我再去看她。」

  舒楊心猜著問,「有事跟她談麼?」

  「嗯。」

  舒楊卻沒問具體是什麼事,沈京墨從小到大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用特地知會給舒綺菡。

  答應下來,就掛了電話。

  沈京墨又在這裡站了一會兒,雙腿如灌了鉛。

  夜色沉沉。

  這一側的露台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廊燈,他一人站在這裡,更顯身影寂寥蕭索。

  他抬了抬視線,望著遠處沸騰著的深黑色海面,微微出了神。

  不多時,就有出來尋他的人看到了他,走了過來,低聲知會了句:「沈總,大家都在等您。」

  那人也知道今天訂婚的二位主角,一個是他多年來情同手足的弟弟,一個是他曾豢養了多年的情人,難怪沈京墨一直在這兒不進去,早上他姍姍來遲參加訂婚宴,情緒就不太對了。

  真夠微妙的。

  那人見沈京墨不說話,心驚膽戰地候在一邊。沒辦法,見不到他人,老太太說不讓就回去的。

  好半天,沈京墨才沉著鼻息,輕輕「嗯」了聲,淡淡地說:「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那人這才點點頭,循循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見他面無慍色,於是回去了。

  沈京墨又站了會兒,直到天邊一處濃雲,遮住了一片閃爍不定的星斗,天光幾不可尋。

  他才轉身,抬腳,向宴會廳中走去。

  偌大的宴會廳中燈火通明,四處都是歡聲笑語。

  天意微寒,沈京墨披一身寒意進來,左右四下的人幾乎都在等他,見這動靜,一齊向他看去。

  一輪的酒剛敬到了杜蘭芝的腳旁,沈何晏感受到人群寂了一瞬,他一手攬著陳旖旎的腰身,和她一起回頭去看。

  沈京墨容色冷冷地進來,信步走到了一邊坐下。

  他面容不乏疲憊,眼底兩道疲累青痕,似乎是一晚沒睡好的結果。

  他微微抬起下頜,看著不遠處的他們,表情逐漸寒了。

  眼神也幾乎陰沉到了極點。

  沈何晏掠過他一眼,勾唇笑了笑,沒說什麼,他推著陳旖旎的肩,去了另一邊,

  「我們去那邊。」

  陳旖旎轉身之際,餘光下意識瞥過坐在那邊的男人。

  她始終勾著唇,笑吟吟地與他對視一眼。她的眼中依然無半點多餘的情緒,唇邊笑容,卻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最終她還是轉過頭,和沈何晏一起走開了。

  面對杜蘭芝時,陳旖旎笑意卻漸濃了。

  說來諷刺,前些日子杜蘭芝還生怕她僭越一步成了她的孫媳婦,如今,她卻還是以這一重身份,出現在了杜蘭芝的眼前。

  陳旖旎舉起酒杯,盈盈笑著,望向對方時,語氣依然與從前一樣清甜又禮貌:「奶奶,敬您一杯。」

  杜蘭芝早前知道沈何晏非要跟她訂婚就氣得不輕,先前她還又送來了一件旗袍示威,明擺著報復她先前的栽贓。

  可如今訂婚宴都先斬後奏地辦了,幾乎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兒,杜蘭芝知道,自己再生氣就成了跟自己過不去了。

  而她身體這陣子也被這些事拖累,傷不起的。

  她冷冷地看著對面笑意淺淺,卻暗藏鋒芒的陳旖旎,抬起手腕,很勉強地,與她碰了個杯。

  笑容也很牽強勉強。

  如何也沒法像別人一樣,對她說出「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樣的話。

  沈京墨坐在暗處,指尖慢條斯理地叩了叩玻璃杯杯沿。

  杯中猩紅色的液體晃了晃,折射出她與沈何晏相挽在一起,流連在人群之中左右敬酒的身影。

  水紋將他們的身影纏繞在一起,交纏不休。

  他輕垂下眼睫,目光凝滯了片刻。

  失了神。

  最終他舉起杯子,將杯中酒,一仰而盡。

  辣意攜著酸澀入喉,他心口也像是被誰捏住,緊緊皺成了一團。

  不知又過了多久,他朦朧中都有了醉意,眼前人來人往,與身邊恭賀的話語,全都成了大塊兒的斑斕與嗡嗡作亂的模糊。

  那兩道身影,終於在他手掌心中的弧形杯壁上,擴大了。

  最後一滴酒也跟著墜入了杯底。

  落入他手心。

  折射出她一身紅絲絨長裙,與上午訂婚宴上一襲高雅的白不同,卻是同一般的艷光逼人。

  復古又優雅的打扮,與旗袍一樣很適合她。可她自從與沈何晏在一起後,就很少穿旗袍了。

  她打捲兒的黑長髮虛攏在一側,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頸。

  捂著她頸側的那一粒紅硃砂,在他的眼底,生根發芽。

  那是他曾經最愛親吻的地方。

  「哥。」

  沈何晏如今倒是換了副恭敬禮貌的口氣,笑容里壓著暗潮洶湧,與一絲極易察覺出來的得意洋洋。

  沈京墨抬頭。

  先是對上了她的視線。

  女人一雙媚眼輕垂,站在他面前一米多之外,她下頜輕抬起,矜持傲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眸色卻是冷淡。

  與那會兒聽他說了後悔後,她淡嘲著對他說出「跟我有什麼關係」時的樣子,幾乎沒有差別。

  無半點多餘的情緒。

  以前那些在他眼前的痴迷、嬌嗔、嫉妒、怨憤,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她曾言辭錚錚地要他恨她,要他們彼此憎恨。

  他心底現今的確有恨,可她眼中,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面對他時,也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手捧著酒杯,自然地貼在沈何晏的身側,沈何晏的手也自然地落在她的腰際,不挪絲毫。

  他們是一對訂婚的新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自然地向他敬酒。

  周圍許多人都望了過來,稍對他們三人的過往恩怨有些了解的,都能察覺到暗潮洶湧之中的尖銳鋒芒。

  看笑話的人也不在少數。

  「哥,我和我未婚妻敬你一杯。」

  沈何晏說。

  是了,她是他弟弟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心底苦笑了一聲,而後緩緩地站起來。打直了膝蓋。

  準備去碰杯的一瞬,他這也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酒杯已經空掉了。

  殘餘的液體懸在玻璃杯壁上搖搖欲墜。

  他又有幾分失神。

  「空了。」沈何晏揚起眉,指了指杯子,提醒道。

  「……」

  沈京墨看著空蕩蕩的杯子,抿了抿唇。

  是,空了。

  什麼都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

  一抬眼,卻又看到,沈何晏握住酒杯那隻手的無名指上,也有一枚戒指。

  和她的,是一對。

  樣式相似,尺寸大一些,但的確是一對。

  天造地設。

  是了,他們,也是一對。

  她是沈何晏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抬起頭,迎上沈何晏略有些挑釁的視線。

  他又看了看一邊的陳旖旎,有些自嘲地牽起唇角,還算優雅地朝他們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沒酒了。」

  他揚手,叫來一邊的服務生給他添酒。

  沈何晏見他有了動作,不自主地挺直了胸膛,正了正色,用和緩的語氣說著:「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前嫌不計,好好相處。」

  說著,沈何晏用自己的杯沿去試探沈京墨手裡的杯子,「哥,你我應該好好喝一杯,不管以前怎麼樣,你我以後還是兄……」

  「——你說得對,前嫌不計,」沈京墨端過重新填滿酒的酒杯,抬眸的一瞬,淡淡地打斷了沈何晏的話。

  「……」

  在沈何晏話音一頓的同時,他看著沈何晏,眼神也同一時刻冷了下去。

  沈京墨眯了眯眸,再看他們時,視線仿佛淬了冰。

  他淡淡地笑開了:「是該好好地喝一杯。」

  沈何晏勉強笑了笑,準備去碰杯。

  可對面沈京墨話音落下的同時,手腕一傾,杯口向下,杯中紅酒,全都傾倒在了他腳下的地毯上。

  「……」

  周圍一眾人暗自抽起了涼氣,發出此起彼伏的低呼。

  「……」

  陳旖旎睜了睜眼,也跟著變了臉色。

  那一叢鮮紅斑駁,灑在質地高檔的淺色地毯上,蜿蜒出一道凜冽的血痕。

  將他們彼此兩方阻隔而開,仿佛他同時在說——

  「以後你們與我畫地為界,我們一刀兩斷」。

  ——前嫌不計?

  不好意思,他向來記仇。

  沈京墨勾了勾唇,冷冷笑著,目光挪也不挪地直盯著沈何晏與陳旖旎。

  倒完了整整一杯酒,直到最後一滴酒墜入了地毯,他唇邊笑意,也跟著濃了幾分。

  雖在笑,可那笑意,卻絲毫未達他寒意遍布的眼底。

  「不好意思,沒拿穩。」

  一向斯文矜雅的男人如此舉動,可真算不上禮貌,可道歉時,語調卻是十萬分的優雅。

  「……」

  他將杯子遞迴了旁人手中,束了束西裝,朝沈何晏最後笑了笑,輕輕揚手,作了個「請」的姿勢,「你們繼續。」

  說罷,他抬腳就走了。

  眾人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遠去。

  「……」

  沈何晏從今天到現在,本應更喧囂膨脹的氣焰,像是在胸膛中熄了火。

  他暗自咬了咬牙,望著沈京墨離去的背影,萬分不快的同時,卻又心生爽意。

  ——都什麼份兒上了,裝什麼淡定?

  陳旖旎也沒從剛才的動靜中回過神。

  她眼睫顫了顫,直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門邊,再抬頭去看沈何晏時,很清晰地,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幸災樂禍」四個字。

  他輕輕推了她一把,「不理他,我們去那邊。」

  陳旖旎今晚喝了不少,朦朧中已經有些醉了。

  沈何晏酒量比她好得多,還要帶著她再去喝一圈兒,可她真是一點兒都喝不動了。

  她提著最後一絲清明的意識,找了個理由匆匆作了別,離開了宴會廳,去了二層一間房間休息。

  她沒開燈,窩在沙發上靠了一會兒,抬頭,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沉澱著思緒。

  靜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打給了陸眠。

  陸眠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她了,之前打電話過去不是沒人接就是關機,朋友圈已經停止了更新。

  可陸眠是那麼一個愛玩朋友圈的人,去了非洲支教,居然一條朋友圈都沒發,風景圖都沒有。

  太奇怪了。

  沈何晏也太奇怪了。

  如今她擔憂更甚,疑慮也更甚。

  心裡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沈何晏那會兒接到了陸眠的電話會臉色大變,然後又非要避開她去接那個電話?

  沒有彩鈴,電話里一陣冗長聲音,一直在耳中迴蕩。

  「……」

  她太陽穴隱隱作痛,靠在一邊,抬手邊揉著,邊耐心地等陸眠接電話。

  沒人接,她又嘗試打了一個過去。

  腦袋昏昏沉沉的,於是她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了走。

  電話里忙音催促著她,她的步伐也有些飄飄搖搖的,走到窗邊,看到酒店門前的那條山路上,突然蜿蜒上來一叢燈光。

  幾輛車,一齊上了山。

  直往拉斐城堡酒店的方向來。

  拉斐城堡今天被包了下來,現在已經封路了。

  不知怎麼,那幾道燈光越近,她心底越隱隱不安,加上電話沒人接,這種不安的感覺就更濃烈。

  很快,身後傳來腳步聲和男人說話的聲音,低緩溫和。

  外面的那幾輛車停在了酒店樓下。

  車前燈的幾道光同時熄滅在眼前,她微微怔了怔。

  「好,我知道了。」

  男人低沉嗓音伴隨腳步聲也越來越近,她下意識一回頭,門口經過了一道身影。

  是沈京墨。

  舒綺菡難得打來了電話,沈京墨與舒綺菡聊了很久,不知不覺地經過這條走廊。

  電話快打完了,他準備繞過拐角去樓下,收拾收拾離開了,就見陳旖旎立在那黑沉一片的房間之中。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看錯。

  直到注意到她穿的那一襲鮮紅如血的紅絲絨裙子,皺褶與陰影像是絲絲血痕,遍布在她的身上。

  詭譎得刺目。

  也襯得一片胸口更是雪白。

  視差感強烈,幾乎要刺痛了他的眼。

  「我跟你姨媽出去散散心,沒幾天就回去了,不用擔心我。」

  或許是舒楊吹了耳旁風的結果,也或許是舒綺菡自己想通了,她也為這些日子異常緊張的母子關係而感到抱歉,聊了一會兒,這陣子僵持異常的氣氛和緩了不少。

  難得地笑起來,「哎,我聽說何晏都訂婚啦,京墨,你也得考慮你的事兒了吧。」

  舒綺菡自然知道與沈何晏訂婚的是誰。

  但沈何晏終究與她有血緣隔閡,不是她的親人,犯不上她再去操心他們沈家的恩怨,便也沒了多少鋒芒尖銳的言辭。

  「……」

  沈京墨抿了抿唇,沉默著沒說話。

  「媽媽有幾個關係很好的朋友,有你們圈子的人,也有圈外的,人懂事也安靜,跟你性格應該很合得來——你嘛,娶個省心的就行,」

  舒綺菡頓了頓,骨子裡那些強勢又壓不住了,安排道:「等我回來,叫上你姨媽攢個局,就當給你相親了啊——你啊,忙歸忙,自己的事還是要考慮,你上次跟我說你不結婚了,不結婚怎麼行?」

  「……」

  沈京墨才舒緩的情緒,又變得煩躁。

  舒綺菡聽他沉默,又抓緊機會噼里啪啦地說了一通,跟念經似的。

  沈京墨擰了擰眉心,強壓著不耐煩的情緒,淡淡說:「等你回來再說。」

  「回來再說?」舒綺菡一下又不高興了,「京墨,我可嚴肅的告訴你,這個事兒不能再拖了——你要拖到什麼時候?拖到何晏都結婚生子了,你作為你們沈家的長子還一個人?你還在等什麼呀?」

  「……」

  沈京墨聞言一怔。

  ——他在等什麼?

  他倏忽,抬眼。

  走廊燈火通明,他隻身立在明處,抬眸望她時,眸色卻無比的喑啞深沉。

  她身處暗處,從門外投射入內的一條光路虛虛隱隱。

  與他對視的一瞬,她怔了怔,就別開了目光,然後轉過頭,面對著窗戶。

  繼續等陸眠接電話,邊觀望樓下的情況。

  盼望他快點走開。

  「行啦,我也不多說你了。」

  舒綺菡感受到了他沉悶的煩躁。

  他們母子之間才和緩沒多久,她自知自己上回也是太衝動了,於是便也不多說了,最後念叨著他注意身體,不要光顧著忙公司的事,就掛了電話。

  沈京墨看著暗下去的屏幕,久佇門邊。

  她背對著他。

  背後一道深v的紅,夾著一片雪白的脊背。

  兩截漂亮的蝴蝶骨嶙峋,迎著斑駁虛弱的光,像是只翅膀殘破的血蝶,落在窗邊,搖搖欲墜。

  她踮了踮腳,去看樓下,裙角輕揚著,像是要飛走了一般。

  隱約能看到她握著手機的那隻手上,無名指上璨光隱隱。

  他沉了沉氣,收回手機。

  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不再久留。

  又想到舒綺菡說——

  你在等什麼?等她跟何晏結婚生子嗎?

  他在等什麼?

  正在思索之間,聽到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七八個穿著黑色西裝,形容不善的男人突破了酒店安保的阻礙,一股腦地從門外沖了進來。

  高聲喊著:「沈何晏在哪——」

  「沈何晏是誰?」

  「沈何晏——出來!」

  酒店人員匆匆阻攔著:

  「你們是什麼人?不能進去——」

  「站住,別再往裡走了!」

  「保安呢!保安——」

  沈京墨插著兜,立在二樓,望著下方漸漸變得混亂的情況,置身事外。

  他微微眯了眸。

  又聽到有人喊:

  「沈何晏在二樓,跟他那個未婚妻在一起——」

  「一起帶下來!」

  他眸光動了動,臉上才多了些許情緒。

  他這邊是側面一條樓梯,他們直奔大廳里的中央樓梯趕往二樓。

  他看他們跑上去,淡淡掠過那群人一眼,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然後抬腳,往剛才路過的那個房間的方向走。

  陳旖旎也注意到了樓下的情況好像不太對。

  剛就看到七七八八黑社會一樣的男人們直奔進來,清一色穿黑色西裝,個個塊頭兒不小,直接突破了酒店安保。

  ——發生了什麼事?

  她正疑惑著,電話里的聲音又一次斷掉了。

  還是沒人接。

  她出於不安,不再打了,決定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回頭的同時,剛才透入房間內的燈陡然一暗。

  一聲輕微動靜,有人,關上了這個房間的門。

  沒開燈。

  一室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她望向那邊,因為害怕,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迎著窗外幾不可尋的光,能看到一道身影,靠在門邊。

  那人輪廓蕭索,金絲邊半框眼鏡的鏡片反射出隱隱的光。

  是他關上了門。

  她有點兒慌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頓了頓腳步,就走過去,避開他要去開門。

  她手腕卻被他按住。

  黑暗中,一切的感官知覺都變得張揚濃烈。

  能感受到他沾著些許紅酒味道的凜冽氣息,在她頭頂沉浮飄搖,帶著涼薄的寒意。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也十分冰涼。

  她看都沒去看他,執拗地要去開門,稍一打開了一條縫,他脊背向後一沉,又給她按了回去。

  「砰——」的一聲。

  不知是向誰心口開了一槍似的。

  只餘一絲略帶火-藥味兒,劍拔弩張的沉默。

  一觸即燃。

  「讓開。」她冷冷地說。

  他沒說話。

  很快,聽到了外面有腳步聲颯沓而過,有人高聲地喊著「沈何晏」的名字,還有玻璃被砸碎的聲音。

  一通亂響。

  「……」

  她聽得心驚膽戰,意識到出事了,又去捏門把手,想打開門出去。

  「讓開——」她有些急了。

  她幾番打不開門,卻還要去開。

  他直接將她的手腕提離了門把,拽著她,將她翻了個面,把她整個人都按在了門口。

  他於黑暗中去看她,依稀卻只能尋到她眉眼的輪廓。

  可她的視線卻都不在他身上,別開頭不看他,還去推搡他,怒聲地說:

  「你給我讓開——讓我出去!」

  他緩緩抬頭,看到握住的她那隻手。

  無名指上,一枚戒指,璨光隱隱。

  如寒芒,幾乎要刺痛他的眼。

  他看著她的戒指,喉結不動聲色地一滑。喉中艱澀到幾乎說不出話。

  「讓開——」

  她幾次沒推動他,不由地又想起了上次在船艙里的情形,覺得又羞又惱,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

  正準備開口質問,他低沉中帶著隱忍的聲線就落了下來。

  「為什麼不能再等等?」

  「……」她一愣。

  黑暗裡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卻總覺得,這樣有些哀悵的語氣,不像是他。

  「為什麼,」

  他看著她的戒指,唇動了動,幾欲說不出話。

  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緒,再開口,言辭卻依然艱澀無比,像是硬生生從嗓中擠出來一般,

  「為什麼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在怔然之間,忽然弄明白了他的意思,發出嗤嘲的笑聲,「我憑什麼要給你時間?我們有關係嗎?」

  「……」

  「放開,我要出去!」她又冷聲地命令,幾近歇斯底里,甚至要去用高跟鞋去踩他。

  「急著跟他訂婚,現在又急著出去找他,」他淡淡笑了笑,話語裡聽不出多少情緒,「你知道外面是什麼人你就要出去?」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麼人,」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抬起頭,就是在黑暗中,他也能感受到她視線冰涼。

  「我是他的未婚妻,我要出去找我的未婚夫,有問題嗎?」

  沒問題。

  這個理由,簡直完美到極致。

  現在反而卻是他在無理取鬧。

  他輕輕闔了闔眸,勾著唇,淡淡笑了笑。

  從昨晚在飛機上得知他們結婚——

  不,甚至說,從那次他出言傷害了她,她徹底決絕地離開了他,又和沈何晏在一起後發生的種種——

  再到訂婚宴上,他們痴纏擁吻,再到今晚神態自如地跟他敬酒——

  所有的情景,都糾成了一團亂麻,充斥在他的腦海里。

  不斷地膨脹,膨脹,再膨脹,擠壓著他的理智——

  幾乎要,逼瘋他了。

  「你是他的未婚妻?」他壓著心口的酸澀,苦笑著,重複一遍。

  不是質問,不是疑問,更像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陳述句。

  陳述著,事實。

  事實就是,她是另一個男人的,未婚妻。

  他們沒有關係。

  他在這裡不讓她出去,是無理取鬧。

  「我再說最後一次——讓開。」

  她懶得再回答他,匆匆地撒開他,就要出去。

  他終於鬆開她的手腕。

  在她幾乎要打開門的時候,他脊背向後一靠,再次將門按死。

  「你是他的未婚妻。」

  他又笑著重複了一遍,語氣低緩極盡克制,這次的確是陳述句了。

  小半秒,他輕輕地提了一口氣,「那又怎麼樣。」

  「……」

  他笑起來,低聲喃喃著,

  「那又怎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我休息好了!!!今天的很肥~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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