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番外·春光(7)

  番外·春光(7)

  外面還下雪。

  一襲旗袍,風姿搖曳的女人推開了休養院的門,披了一身寒氣進來。護工遠遠看了她一眼,戰戰兢兢過來,幫她拿風衣外套。

  「不用了,謝謝。」

  陳旖旎揚了下手,自己將衣服抱在臂彎,拎著包,踩著優雅沉穩的步伐,繼續向里去。

  她一副不打算待多久的樣子,顯然是勉強才來。

  表情也冷冷的。

  陳設簡單的房間,阮慈手腕兒上裹著一圈白色繃帶,人毫髮無傷地坐在椅子裡,悠閒地翹著條腿,手下翻看一本佛經。

  鵝黃色紙張在空氣中翻過,發出嘩啦的輕響。

  陳旖旎沒再往裡走,懶懶地倚在門邊,一眼就瞥到,那佛經的每一頁,幾乎都是密密麻麻連成了一大片的字。

  阮慈卻翻的飛快,幾乎一目十行。

  陳旖旎不禁嘲笑了句:「你裝什麼?」

  瑩潤聲音落下許久,阮慈頭也不抬的,也不看她,自顧自地翻那佛經,嘴裡還念念有詞的。

  陳旖旎挑了下眉,轉身,就要走。

  「——你來了,還不是因為擔心我?」阮慈在她轉身的一刻,突然散漫地出聲道。

  陳旖旎纖薄的肩又緩緩旋迴,望向阮慈,輕笑:「都快60的人了,至於總這麼自我感覺良好還自以為是嗎?」

  阮慈抬眼。

  「怎麼,難道你還以為你還是三四十歲的樣子,還有資本到處管男人要錢嗎?」

  陳旖旎尖刻地道,下巴揚起,點了點阮慈那裹了一圈的白色繃帶,「下次流點血了再給我打電話,說不定你那佛經上一目十行讀的東西,能在你迴光返照時派上點用場。」

  說完一通,阮慈依然與她對視著。

  卻是一句話都不說了。

  小護工站在一邊,看了看阮慈,又看了看陳旖旎,手裡拿著給房間換用的物品,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小護工是頭一回見這位陳小姐來,聽聞她在時尚圈中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

  還聽說她最近要結婚了。新郎是知名頂奢s&r的繼承人。他們還有個五歲的兒子。一家人幸福美滿。

  婚禮一事鋪張浩大,這北地港城和時尚圈,幾乎人盡皆知。

  可阮慈這個當媽做姥姥的,連一張婚禮請柬都沒收到。

  還聽說,阮慈與她的母女關係,向來都這麼緊張的。

  「休養院的錢,大概夠你住到下周末,」陳旖旎攏了下肩頭髮,漫不經心道,「然後你就自己想辦法,別再……」

  「旎旎。」

  「……」

  陳旖旎皺了下眉,沒直看阮慈。滿臉都是聽到阮慈說出這個親暱稱呼時的嫌惡。

  「等等走,你有多忙?不差這幾分鐘吧。」

  阮慈語氣倏然又是素來的刻薄,看了陳旖旎一眼,顫巍巍地從座椅上起來。

  陳旖旎才發現,阮慈剛翹起的那隻腳腫了一大圈,上面有外敷藥膏塗抹的痕跡。她之前崴了腳。

  休養院的房間不大,阮慈扶著凳子靠背的邊沿兒,轉了小半圈,瘸著腳,去一邊柜子上拿了個小小的檀木盒子過來。

  也是一轉身,陳旖旎突然發現,阮慈真的老了。

  阮慈年輕時的確是這港上赫赫有名的美人,當年跟了陳正宵還有不少男人為她撕心裂肺。與陳正宵分居的那幾年,她也跟其中不少人勾搭糾纏過。沈嘉致當年被她迷得拋妻棄子,多少是因為她那張臉和一身八面玲瓏的本事占了些分量。

  如今卻真的老了。

  雖一直注意保養,但這些年阮慈幾乎沒有經濟來源,美容院不去了,奢侈的保養品也再用不起,上了年紀,人就加速衰老。

  六七年前還算容光滿面,現今臉上溝壑深深,皺紋追趕著皺紋,迫不及待要讓她變成只被人丟棄了的破麻袋似的。

  也的確,沒人要她了。

  「我不知道星熠喜歡什麼——是叫星熠吧?」阮慈低下頭,將那盒子打開,冷笑一聲,「真會起名字——你是覺得我給『星移』起名字起的好,所以偷懶了直接剽竊了去用了麼?」

  陳旖旎還沒來得及慪火,看清了那盒子裡,放著一串簡單的紅繩,繩結處綴著清透瑩涼的瑪瑙玉。

  「我要是知道你是現在這麼個不孝女,當初生你這麼個東西幹什麼,我真是賤的,」阮慈念念有詞道,拿出那串手繩,在自然光下擺弄一番,瑪瑙玉細膩的紋路光澤流轉,「我真後悔,當初要是給星移也求這麼一串東西,他可能就不會因為你在你爸車上出意外——」

  「因為我?」陳旖旎聽到這裡,提了一口氣,氣不打一處,「什麼叫因為我?你心知肚明,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打電話給爸吵架,他怎麼會出車禍?星移怎麼會死?怎麼會死……為什麼吵架偏偏是那個時候……」

  她說著,又冷笑連連,眼底漸漸浮起熱意。

  一聽星移的名字,一提到星移,淚水就在眼眶打轉:「……你們也配做我和星移的父母?」

  越想越傷心難過,她的星移是那麼好,那麼乖巧,那麼愛笑的孩子。

  她高中每晚在電玩城做兼職,星移就放學過來等她下班;

  她被欺負了,星移還去推搡那些大孩子為她討公道;

  追債的人要砸破她家的門,星移和她躲在浴缸里,還反過來安慰她:「姐姐,你別怕,你還有我。」

  那個破破爛爛的鉛筆盒裡,還夾著星移寫給她的紙條——

  「姐姐,以後一定會有人很愛很愛你。」

  她那麼辛苦,那麼難,那麼不幸,又那麼幸運,才遇到了一個很愛很愛她的人。

  可星移呢?

  他看不到了。

  他看不到他姐姐終於夢寐以求,穿一身漂亮婚紗,毫無顧忌也毫不畏懼地坦蕩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極盡他人艷羨與祝福的模樣了。

  他連自己長大的樣子都不曾見過。

  阮慈手顫了一下,唇囁嚅一番,聽陳旖旎幾乎帶了哭腔,默默地將東西放回了盒子裡。

  盯著那上面綴的幾顆瑪瑙玉,小几秒後,又低聲說:

  「如果我當初也能星移求這麼一串東西,保佑他平平安安……」

  「夠了!」陳旖旎忍無再忍,噙著淚,望向阮慈的眸光幾乎要滲出火來,「你沒資格提他的名字——」

  「戳到你痛了麼?」阮慈也看著陳旖旎,語氣卻沒了素來的譏諷,甚至好像是真因為弄哭了她而感到抱歉。

  半晌,阮慈才悠悠地嘆了口氣,同時合起那匣子,「其實我就是想見見你,見見星熠——」

  「……」

  「我也想星移了,這麼多年,都沒怎麼想起過他,最近卻想的很多,」阮慈說,「可能是因為星熠的名字,和星移很像吧。」

  「前幾天崴腳了,你一開始覺得我裝——其實是我沒臉告訴你,我去見了星熠。」阮慈坐下來,「就那天把腳崴……」

  陳旖旎不可置信也出離憤怒地打斷:「誰讓你去見他——」

  「你這丫頭,脾氣真像我,還這麼炸,」阮慈自嘲地笑笑,手下又擺弄起那佛經,放緩了語調若有所思道,「但其他可真不像我,你也最好千萬別像我——你應該是個好媽媽的。」

  陳旖旎擰緊了眉,鼻腔跟著眼底發酸。

  「不得不說,星熠長得真漂亮——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功勞,畢竟是我把你生得這麼好,」阮慈苦笑著,摩挲著那盒子的邊緣,「可那天我看到你婆婆去接的星熠——我就沒好意思過去打招呼,不小心崴腳了。」

  阮慈將那盒子推上前,指尖點了點,回頭看陳旖旎,頗為誠摯地說:

  「所以我也沒機會問星熠喜歡什麼,就去求了個平安繩。不過他爸爸家是做頂奢的,肯定瞧不上這些玩意兒,你們呢,也都瞧不上我,我知道,我也沒臉,連結婚禮物給你準備都覺得自己不夠資格。」

  「你就當是我想起星移了吧——這個送給星熠,保佑星熠平平安安的。」

  陳旖旎始終沒反應,抱著手臂,眼神冷冷地看著阮慈。

  阮慈又低語一句:「收下吧。」

  陳旖旎還是沒動靜。

  「收下吧。」

  最後阮慈的語氣,都幾近哀求。

  陳旖旎這才稍稍有了反應。

  剛決堤的淚只流了一會兒,最後被她一忍再忍地吞了回去——就如這麼多年,苦難她扛,酸澀她咽,不受疼愛她也能忍受。

  一切的苦果,她都自己嘗。

  忍眼淚而已,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她臉色仍冷冷的,穩著步子,走上前去。

  阮慈的眼神閃爍一下,像是躲避又似是懼怕,還帶著些許驚喜。這大概是這麼多年她們母女離得最近的一次。

  陳旖旎睨著那盒子,面無表情的,半天眼皮才掀了掀,瞥阮慈:「說罷,想訛我多少錢?」

  「旎旎……」

  「別這麼叫我,」陳旖旎目光透著極致的冷,紅唇一開一合,「你不配。」

  阮慈臉色垮了,有些急了,「接受一次我的好意,都不行嗎?你為什麼總覺得我是要管你要錢……」

  「不必,」陳旖旎冷聲打斷了,還泛紅的眼眶,儘是無邊濃郁的恨意,「我不欠你什麼,我也不想欠你。」

  「……」

  陳旖旎伸手,直接將那攤開的佛經合上,嗤之以鼻地冷笑,「你沒對我盡過撫養義務,我也沒義務要給你錢——這世上也不是誰對我表露好意,我就必須要接受的。」

  「旎旎——」

  「心意收下了,其他的你好自為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晚點再寫一更,大家早點睡

  最近感冒了狀態也不太好,鴿了兩天真抱歉,留個言我給大家補紅包吧

  謝謝大家陪我走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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