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已是開春,陽光之下,窗外的雪在慢慢消融。
幾日前還掛在屋檐下的冰凌,今日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過,卻依舊格外地冷。
屋裡長輩在說話,陸笙和楚斯寒自然不好開口,所以,只能坐在一旁默默吃瓜。
「你向來不是最有主意嗎?」
陸洲唇角掛著譏笑,眉眼間卻透著寒意。
他如今之所以不待見淳于東,大多數原因,都是為了師姐聞音。
因為,聞音對他來說,亦姐亦母。
他拜入空掌門門下那會兒,已是重新投胎過了的,那會兒才五歲,暫時忘記了前世的種種。
所以,那時候他其實不記得閻王和盧瑛他們,只記得自己是個凡人,生活在一個普通的人家。
後來被下山歷練的空掌門遇上,然後帶回了五峰。
那時候,淳于東和聞音都比他大,至於大多少,他已經不大記得了。
只記得,他到五峰的時候,淳于東和聞音都已是少年少女的模樣。
那時候,淳于東和聞音對他格外照顧,有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都留給他。
他對二人也格外依賴,一直到覺醒,記得前塵往事之後,他才沒了孩子的那種心性。
不過,即便如此,二人卻對還是對他一如既往地好。
只是後來,淳于東離開五峰之後,至今不曾回過五峰,害得聞音成日在山下冒著風雪等著,一等就是幾十年。
他親眼目睹著她從希望到失望,到最後的絕望。
從那兒之後,他便開始對淳于東有了怨言。
倒也不是恨他,而是怨他為何幾十年都不回去看一眼師姐。
「我會回去,但不是現在。」
淳于東目光執著地看著陸洲道:「我不希望我和師弟還有師妹們有任何的芥蒂,所以,我必須要查明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
正是因為怕聞音和陸洲誤會他,他才會選擇神隱在人間,準備一查究竟。
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偶然之下,他發現了仙婭和仙淨兄妹二人的不對勁兒。
後來托五峰的人細查之下,才知道,他閉關期間,仙婭曾進過他房間。
不過,他暫時沒有證據證明,那些禁術是仙婭放進去的。
後來,他便失去了兄妹二人的行蹤。
再發現之時,正是昨日。
他猜測著,那些村民之所以變成傀儡,可能是這兄妹二人有關。
陸洲挑眉,「那不知,你查了幾十年,有進展了嗎?」
淳于東聞言,頓時陷入了沉默。
陸洲見此嗤笑一聲,也沒再說話。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沉寂之中。
陸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試圖緩解一下被冰掉的氣氛,「那個……大人泡的茶不錯,師父,師伯,不如先喝一杯再好好聊。」
二人同時朝她看了過來,陸笙嚇得往楚斯寒身後縮了縮。
淳于東淡淡一笑,尋了個位置率先入座。
「你過來,難道沒有什麼話要說?」
陸洲再次將目光輪迴淳于東身上。
「我……」
淳于東頓了頓,許久才深嘆一聲道:「是有那麼一件事兒。」
「是嗎?」
陸洲垂眸,持起茶杯,淡聲開口。
上官殿眼珠子轉了轉,一句話都不敢說。
「昨晚,你們從那小客棧離開後,我特地回去了一趟。」
淳于東頓了頓,看向陸洲繼續道:「我回去之後,發現兩個老熟人。」
「老熟人?」
陸洲挑眉,「哪兩個?」
「仙婭和仙淨。」
「他們來永福小鎮做什麼?」
淳于東搖頭,「我不知,不過,我懷疑,白瀲的傷應該和他們有關。」
「你懷疑他們傷了白瀲?」陸洲蹙眉,「他們為何要傷白瀲?」
仙淨和仙婭都是五峰的人,國師也算是五峰的一員,他們為何要傷他?
淳于東道:「如若我猜得沒錯的話,那些村民被煉製成傀儡,應該和他們有關。」
「什麼?」
這次驚訝的不止陸洲,連上官殿都被驚到了。
仙淨可是靜峰的峰主,他為何要將那些村民煉製成傀儡?
「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上官殿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仙淨這麼做的理由。
陸洲震驚過後,也忽然想起了一件陳年往事。
「說起來,仙界倒是有個傳言,至於是虛是實,到如今也沒個肯定的說法。」
「什麼傳言?」上官殿好奇。
「師弟也聽說了?」
淳于東淡聲道:「我懷疑,那件事並非謠言。」
「什麼事兒啊?」
陸笙雖然不知道那什麼「仙淨仙婭」是誰,但卻絲毫不影響她吃瓜的心。
「當年,仙界有個傳言,說仙淨和仙婭的父母原是仙界的背叛者,後來被仙界的人誅殺。
而仙淨和仙婭當時還小,靜峰原來的峰主不忍他們被殺,所以私自將二人救下,後來還收二人為徒,甚至還將峰主之位傳給了仙淨。」
楚斯寒聽完淳于東的話後,猜測道:「也就是說,他們製造傀儡,目的其實是想對付仙界?」
「這個暫時不知。」淳于東微微搖頭,「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白瀲的傷一定和他們兄妹二人有關。」
陸笙低聲道:「肯定是國師發現了什麼,才會被他們傷成那樣。」
陸洲淡聲道:「其他的暫且不說,還是先解決眼下的事兒吧。」
淳于東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提到了「傀儡」二字,這幾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們……都知道了?」
他們又是如何知曉的?
陸笙道:「問青衣和藍衣。」
淳于東頓時恍然大悟,難怪陸洲他們沒有驚訝,感情是因為早就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
「所以,表弟說的今晚也有事兒,指的就是這件事兒?」
上官殿點頭,「沒錯啊。」
淳于東:……
虧他還以為自己把眾人蒙在鼓裡,殊不知,大家其實早已知曉……
「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兒吧?」
陸洲輕嗤一聲,「如果是,那就不必多言了。」
淳于東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問:「不知,你們準備怎麼做?」
上官殿笑道:「表哥放心,對策我們已經商量妥了,就等著夜晚到來了。」
「看來,是用不上我了?」
淳于東輕嘆一聲,「行吧,那些村民的事交給你們,我去監督仙淨兄妹二人。」
上官殿微微頷首,「可以。」
————
夜幕降臨。
因為衙門提前通知說鎮上來了賊人,今晚不開夜市,所以,黑夜剛降臨,街道上便已空無一人。
而眾難民住的客棧離,那些掌柜和店小二都已被帶離。
陸笙和楚斯寒貼上隱身符,坐在一樓等候。
此時,圓月已從東邊升起。
陸笙特地打開窗,以方便看到外面的情況。
而陸洲和上官殿二人,已經偷偷在住著難民的客棧布下了結界。
「大人,這些村民……他們還有救嗎?」
陸笙看了眼樓上,低聲問楚斯寒。
那群難民里,還有好多年輕的孩子,若是不能救回,也未免太可憐了。
「他們應該還沒有變成真正的愧疚。」
楚斯寒低聲道:「真正的傀儡是沒有意識的,他們只會在月圓之夜發作,應該還有救。」
「還有救就好!」
陸笙輕呼了口氣。
雖然她和那些村民相處不過兩三天,但若是就這麼看著他們變成行屍走肉,心裡還是會有些難受的。
「瞧。」
當月光蔥窗口照進客棧時,楚斯寒忽然朝在指了一下。
陸笙抬眸看去,只見圓月周圍的白雲,已經慢慢被染成了霞色。
不過片刻的功夫,就連圓月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緊接著,樓上忽然傳來陣陣嘶吼聲。
陸笙驀然起身,「這麼早就開始了嗎?」
她還以為,怎麼著也會撐到半夜的。
「走,我們先上樓。」
楚斯寒此時也站起身,攔住她的腰直接躍上二樓。
起初,還只是一兩聲,到後面,幾乎整座客棧都傳來嘶吼聲。
「啪——」
一敲門被踢翻在了地上。
一間房間裡,突然走出三個人,他們眼睛透著血色,步伐機械。
緊接著,第二個房間,第三個房間。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幾乎一大半的客房的門都被打開了。
「只剩最後一件客房了。」
約摸半刻鐘之後,陸笙才小聲開口。
陸笙記得,那間客房裡住的,正是童氏祖孫三人。
「奶奶,我們害怕!」
房間裡,童氏帶著開春和開冬躲到了床下。
「噓!」
童氏低聲勸二人道:「別說話,和以前一樣,忍一忍,等天亮就沒事兒了。」
他們之前在村里時,每到月圓之夜,都是這樣躲著那些人的。
聽完童氏的話,姐弟二人趕忙將嘴巴捂上。
那些傀儡已經全下到一樓,但那個房間卻遲遲不開。
「大人,那間房住的,是婆婆和她的孫子女。」
陸笙小聲提醒。
「這麼久都沒反應,證明他們應該不是傀儡。」
楚斯寒看了眼樓下,對她低聲道:「你在這兒守著,以防其他傀儡闖入傷人,我下去看看那些人的特徵。」
陸笙頷首,「小心!」
楚斯寒選了塊空地,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最後,穩穩落在地面上。
他走到一個傀儡面前,近距離查看一遍,旋即,又走向其他傀儡,細細觀察。
那些傀儡一蜂擁便門外走去,然而,因為被結界阻擋,所以,他們只能目光呆滯地在原地踏步。
「唉——」
上官殿拿著顆月明珠站到結界外,看著裡面的難民們幽幽一嘆。
「阿洲,他們這個程度可還有救?」
他回過頭問陸洲。
陸洲面色凝重地點了下頭,「應該有救,不過,怕只有師父才能救他們。」
他記得,當年活人傀儡一出來時,師父曾研究過其中厲害,也知道一些對付之法。
上官殿抬手輕敲了兩下結界,驚訝地挑了下眉,「空掌門竟然還知曉這些?」
陸洲微微挑眉,「我師父知道的可不少。」
活了十幾萬年的人,若是肚子裡沒點東西,怎麼能當別人的師父?
「說的也是。」
上官殿淡淡一笑,「他老人家慣愛研究一些奇門異術。」
陸洲拿出同音符,猶豫了片刻,還是在開啟了通音符。
那邊沉默了片刻,忽然傳來細微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
「臭小子,找為師什麼事兒?」
陸洲淡聲道:「徒兒這邊有件大事兒,想請師父幫忙。」
「最好是大事兒,小事兒的話,自己解決不了就自動與為師斷絕師徒關係。」
陸洲:……
見陸洲吃癟,上官殿忍不住低聲輕笑。
陸洲輕嘆一聲,好半晌才再次開口:「永福小鎮,速來。」
說罷,直接掐斷了通音符。
與此同時,仙界,五峰,空閣之上。
空掌門盯著手中的通音符,氣呼呼地道:「這小子,話都沒說清楚就掐斷了聯繫,真是一如既往地自我。」
「師父,可是師弟與你聯繫了?」
聞音端著一籃子的靈果走了進來,放至桌上恭聲詢問。
「除了他還能有誰?」
空掌門冷哼,「你還指望你師兄主動聯繫為師嗎?」
聞音微怔了怔,旋即苦笑一聲。
是啊!
都幾十年了,師兄若是想聯繫她,又怎會聯繫不上?
他到底是氣師父,還是在氣自己呢?
「音兒,為師要去一趟凡間,你要不要同為師一起去看看你師弟?」
「也好。」
聞音淡笑了笑,「師弟上次回來,說要給人捎框靈果回去,細問之下,得知他在凡間收了位徒弟,正好去瞧瞧那位師侄。」
「徒弟?」
空掌門挑眉,「他是這麼說的?」
見聞音投來疑惑的目光,空掌門輕嘆一聲。
聞音不知道陸笙的真實身份,他卻是知曉的。
什麼徒弟,不過是那小子為隱瞞自己犯下的錯而編的藉口罷了。
「確實該見一面的。」
空掌門嘀咕一聲,起身回自己的屋子,隨手挑了幾件好玩兒的法器,然後裝進腰間的百寶袋中。
「那小子是個見錢眼開的傢伙,小丫頭多少應該遺傳了些,送幾件值錢的東西,她應該會喜歡吧?」
空掌門拍了拍百寶袋,滿意地笑了笑。
聞音站在院子裡等著,見他出來,趕忙詢問:「師父,現在就下山嗎?」
空掌門頷首,「聽那小子的話,應該是遇上大麻煩了,趁早過去瞧瞧。」
他這小徒弟的性子,他最了解了,如若不是遇上自己解決不了的,絕對不會想到他這做師父的。
能讓那小子開口請求幫忙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