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德高望重
陳凡除了晚上回招待所睡覺,其他時候都呆在博物館裡,這一呆,就是整整一個星期。
有張館長親自單獨教學,加上之前盧四爺給他打下的基礎,他的鑒寶技能經驗值飆升,進步速度讓張館長驚嘆不已。
哪怕他說了之前學習過這方面的理論知識,也讓張館長連連感嘆,難怪能入得徐教授法眼,並被收為親傳弟子。
一聽就懂、一點就明,關鍵還記得住。單單這份學習的靈巧勁,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最關鍵的,還沒有那種在聰明人身上最常見的浮躁。
為什麼很多人聰明人的成就還不如一些普通人?原因就在於聰明人容易自得自滿,學習、做事都不夠紮實,若是不能及時糾正,時間一長,便泯然眾人矣。
這個問題在陳凡身上就不存在。
他學習多紮實啊,聽過的、看過的都變成了經驗值存在技能板里,想忘都忘不掉,還能舉一反三,根基絕對深厚,一點毛病都沒有。
所以在這一個星期里,陳凡的收穫非常大。
整個博物館裡,凡是張館長介紹過的藏品,包括相似的器具,從製作工藝到歷史背景,乃至相關的時代故事,他都如數家珍。
如果只是這樣,頂多算是個書呆子,想要真正介入鑒寶這一行,還是很危險滴。
因為在這一行里,不僅要鑒真,更要會鑒假!
很多人以為改開前,並沒有什麼假古董,如果抱著這種想法進入這一行,那就等著被騙到當褲子吧。
因為造假最鼎盛的時期,並不是在古董市場爆火的90年代,而是在民國時期的20、30年代。
注意了,那個時期只能說是造假最鼎盛的時期,並不代表其他時候就平安無事。
事實上,最早從兩宋時期開始,一直到清末,各方面的造假就沒消停過,從衣食住行,到筆墨紙硯,再到各種古玩,絲毫不比後來的科技狠活差。
比如,當年紀曉嵐買了一塊明朝時期治墨大師羅小華做的墨條,那墨條看上去「漆匣黯敝,真舊物也」,回去一用,好傢夥,竟然就是一根泥條外面、塗了一層黑色,還體貼地帶有一層白霜,看上去特別真。
這還算好的,更離譜的事都有。
他進京趕考的時候,在路上買了幾根蠟燭備用,到了寓所準備點上,可燈芯都燒完了,也不見蠟燭化開,掰斷一看,竟然又是泥條做的,外面就塗了一層羊脂。
此外他還買到過假烤鴨、假靴子。
追憶南宋都城臨安風物的古籍《武林舊事》裡面就有記載,「賣買物貨,以偽易真,至以紙為衣,銅鉛為金銀,土木為香藥……」。
意思就是:有人腦洞大開,用紙做衣服、用銅冒充黃金、把鉛塊摻進銀錠里、用一般樹木冒充檀香……
至於說往雞鴨肚子中塞沙子、在鵝羊體內吹氣、往魚肉里注水等等這類小伎倆,更是兩宋時期就有的常事。
看看,注水肉並不是現代才有,人家古人也吃過。
後人跟古人比起來,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連衣食住行都是如此,何況價值連城的古董寶貝呢?
所以古董造假,是古來有之。
而博物館的收藏裡面,夾雜著一些假貨,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這種事民國時期最多,不少收藏大佬都打過眼,有的還把誤買的贗品供起來,以作警示。
到了後來,「收假辨真」,幾乎成了博物館的慣例。
也就是博物館會主動收集一些真假難辨的贗品,用來與真品進行對比,以防真假混淆,也能增長學問。
能夠把假貨造得跟真的一樣,必定要對當年的製作工藝非常了解,這不是學問、是什麼?!
再往後,絕大多數博物館裡拿出來展出的,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贗品,尤其是國寶級的東西,常年放在庫房裡保存,基本上只展出贗品。
哦,人家有自己的專業術語,叫仿品。
反正去參觀的基本上都是外行,看個熱鬧就夠了,還要什麼真品呢?!
現實情況如此,江南博物館自然不會例外。
從民國時期的民窯贗品瓷器,到河南尹川煙澗村出品的現代仿真青銅器,博物館的庫藏裡面,連假貨都假得很有特色。
陳凡是白天看真品,晚上琢磨假貨,幾天下來,就將張館長腦子裡的存貨,掏得乾乾淨淨。
最後張館長沒辦法,只能給他辦了一張長期通行證,無奈地說道,「在鑒寶這方面,我是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既然能鑒寶,那對歷史方面的東西,你可以自己去學習,就沒必要繼續在這裡耗著。
徐老師既是國學大家,也是歷史大師,這方面的東西,他懂得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既然我沒什麼可以教你的,那你也不用再每天過來。我給你辦了這張通行證,你以後有時間了就可以過來看看,前面的展區和後面的庫房,都可以隨便進,只要不把東西帶出去就行。」
陳凡學了人家的本事,當然異常客氣,「這些天多虧您的指導,以前我對古董沒什麼感覺,經過這幾天的學習,才發現裡面的學問真不簡單。
古董的可貴,不在於他的材質、外形和稀有程度,更不在於值多少錢,而在於其工藝、藝術內涵,和本身所包含的歷史價值。
博物館是個好地方,在這裡可以看到我們中華五千年文明的延續,這種文化內涵,在全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以後我會常來,也會繼續研究這些東西。」
張館長聽到這話,心裡感到非常欣慰,笑著連連點頭,「你能有這個轉變,我非常開心,也不枉費我這幾天教你。」
頓了一下,又開著玩笑說道,「這裡隨時歡迎你來,只要不把東西拿出去,待多久都行。」
陳凡笑道,「那不至於,如果我要收藏,上海文物商店裡的東西多得是,價格也不算貴,可以去那裡買。」
聽到這話,張館長心裡一動,掏出自己的小記事本,打開後翻了翻,隨即找到一條記錄,抄在後面的一張白紙上。
他將紙撕下來,遞給陳凡,說道,「這是我一個老同學,現在就在上海文物商店做副主任,同時也是高級研究員,你要真去那裡買寶貝,找他肯定沒錯。」
這年頭都不說鑑定師,而是研究員,顯得正規、有格調。
等陳凡接過去,他又說道,「從50年代中期開始,上海文物商店經過了改造,那裡對外出售的,全都是經過鑑定的真品,你去那裡買東西,還是很有保障的。」
陳凡將紙條收好,臉上笑開了花,「謝謝了。」
別說,在這裡學了一個星期,他還真有收藏古董的想法。
反正他現在是錢多得沒地方花,又對古董有了興趣,買一批回來擺在家裡,時不時的賞玩一下,也是很有文化氣息的嘛。
收好紙條,他從包里翻出來兩條中華,嘿嘿笑著遞給張館長,「這個就算學費了,不收就是嫌棄。」
張館長也不客氣,將煙接過去,隨手丟到桌上,之後對著陳凡笑道,「東西我收了,不過,你要是能辦成一件事,我會更高興。」
陳凡眨眨眼,「什麼事?」
張館長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小聲說道,「你去上海逛文物商店的時候,看看能不能從那裡頭找出一兩件贗品!」
陳凡瞪大眼睛,眼裡滿是不解。
啥意思?要砸人招牌?
張館長乾咳一聲,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前些年的時候,我收了一隻乾隆青花折枝梅瓶,沒想到那東西是個『接底』,後來還讓我那同學給看出來了,丟了一回臉。」
陳凡頓時恍然,這是讓自己報仇呢,果然是親同學!
所謂的接底,一般是指某種特殊的瓷器贗品,就是用一個真古董的底部,接上仿製的瓶身,湊成一個整體。
由於瓷器鑑定最主要的手段,就是識別底部的款識,而接底的東西,恰恰底部又是真的,所以很多老江湖稍不注意也會打眼。
只不過張館長讓自己去「報仇」,還真是看得起!
那可是上海文物商店,與京城榮寶齋齊名的地方,裡面鑑定大師無數,想要流進去一隻贗品,那可比登天還難。
得,這事兒聽聽就好,他可不會當真。
張館長將陳凡送到門口,看著他離開,心裡也在想著這件事。
自己丟不丟臉都無所謂,主要是自己都丟了,老朋友豈能倖免?
這個小師弟雖然年紀不大,可一周時間就將自己掏空,尤其在鑑別贗品方面,連一次都沒錯過,包括那隻讓自己打了眼的乾隆梅瓶。
那眼睛就跟顯微鏡似的,一點點細微的破綻都能看出來。
現在就看那文物商店裡面有沒有摻進去一兩隻假貨。
萬一有呢?!
再讓他識別出來,那自己下半輩子不就有反攻的炮彈了麼!
……
陳凡回到招待所,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剛進院子,便看見食堂的裡面亮著燈,可惜窗戶離地兩米高,看不見裡面,只能聽見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他下車進了大門,先跟小彭打了聲招呼,隨即問道,「什麼人現在還在吃飯?」
小彭站起來趴在櫃檯上,小聲說道,「你們不是明天開會嗎,這兩天人都到齊了,最後一個半個小時前才到。何主席和許秘書長招待他們吃飯呢。」
陳凡「哦」了一聲,點著頭說道,「那確實挺晚的。」
江南省除了有長江,還有不少山區,如果從那些地方過來,只能走蜿蜒曲折的山路。而這幾天天氣又不太好,今天早上還下了小雨,路上肯定不好走,說不定人家天沒亮就出發,弄到現在才到,卻也很正常。
不過這個與他無關,他已經在博物館食堂吃了晚飯,免費的那種,不用再加。
於是便擺擺手,就要回房間。
這時小彭忽然問道,「陳主任,你們單位不是分了房子嗎,怎麼不搬家呢?」
陳凡回頭看著她,「消息都傳到你這裡了嗎?」
小彭嘿嘿笑道,「我這裡怎麼啦?招待所每天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又都是文化系統的,消息靈通不是很正常嗎。」
陳凡一想也對,隨即笑道,「這幾天太忙,沒時間,等明天找個時間就搬。」
黃天志通過許啟珍給他傳消息,房子已經改造好,所有家具也配備到位。
除此之外,陳凡安排的雲湖小家電,也在李副廠長的安排下送了過來,除了給作協的兩百套,由於聽說他在省城的新家落成,又特意給他送了一套過來,另外也不知道從哪裡尋摸來的電視機、冰箱、洗衣機三大件,也都配上。
除此之外,竟然還想辦法給他弄了一套煤氣罐和燃氣灶。
燃氣灶和上海、京城家裡用的一樣,都是鑄鐵的,沒有電子打火功能,要用打火機或火柴才能點燃,區別是這裡只有罐裝氣,而上海和京城用的是管道煤氣。
沒辦法,雖說省城還算不錯,但對比那兩個大城市,還是遠遠不能比。
而省城的第一條管道煤氣,要到80年代末才建成,還有得等呢。
總而言之,現在家裡各種家具、家電已經全部就位,連床鋪被褥也被許啟珍安排得妥妥噹噹,只等他拎包入住。
正好明天不用再去學習,找個開會的空檔,把招待所房間裡的東西收拾收拾,就能搬過去。
陳凡看了看小彭,好奇地問道,「嚴格算起來,文化宮也屬於文化系統,你們招待所是文化宮的附屬單位,你們應該也可以分房吧?」
說到這個,小彭就忍不住撅起嘴,「有倒是有,可是跟你們單位根本不能比,我聽說加起來也只有幾十套房子,需要優先考慮住房困難的老職工。我這種參加工作才兩三年的,根本沒戲。」
陳凡沉吟兩秒,說道,「要是這樣的話,新房子肯定沒戲,不過老房子、或許還能爭取一下。」
小彭立刻瞪大眼睛看著他,「什麼意思?」
陳凡嘿嘿笑道,「你想啊,那些住房困難的老職工,他們得了新房,老房子是不是要交還給單位?」
這一聽,小彭立刻就明白了,當即兩手一拍,興奮地說道,「對呀,分不到新房,可以爭取一下老房子,那也比一家人擠在一起強。」
說完便雙手合十,對著陳凡當神拜,「謝謝陳主任,要是房子分下來,我請你吃野味滷麵。」
陳凡呵呵笑道,「你要這麼說的話,我再給你支一招,保證你分到房的概率大大增加。」
小彭頓時眼睛發亮,「怎麼說?」
陳凡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單位剛分出去100多套房,原來的老房子還在手裡握著,房管局還沒有收回去,……」
小彭有些好奇,「為什麼沒收回去呢?」
陳凡也不說話,只是笑著眨眨眼。
小彭剛開始還有點不明白,很快腦子裡靈光一閃,「補償沒到位?!」
雖然說房子是房管局分配給作協的,但既然分了,那就是咱們的,對不對?
現在雖然咱不缺房了,還有得多,而其他單位卻依然缺房,你要想收回去重新分配給別人,也不是不行。
可是,這房子不能這麼紅口白牙的就拿走吧?
適當的補償是不是要給一點?
要不然以後怎麼給小弟們爭取利益?
見陳凡笑著不說話,小彭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當即嘿嘿笑道,「我們單位挺缺房子的,既然作協有那麼多的房子,明天我去給領導提提建議,到時候,嘿嘿嘿……」
陳凡打了個哈哈,「孺子可教也。」
說完便搖頭晃腦往後院走去。
回到房間,三隻小傢伙已經從敞開的窗戶里飛進來,窩在包里準備睡覺,聽到陳凡進來,它們立刻探出腦袋,啾啾叫了幾聲。
陳凡摸摸三隻小腦袋,「吃飽了沒有?」
又是啾啾幾聲。
陳凡,「嗯,吃飽了就睡覺。」
看著三隻小傢伙縮進包里,陳凡摸了摸腦袋,想著什麼時候給它們築個巢,正好新房的院子裡,有一顆很高的水杉。
這種水杉環繞整個星湖,秋冬時節樹葉枯黃,遠看特別漂亮。
在樹頂上給它們搭個窩,它們一定很開心。
安撫好三隻小鳥,關上窗戶,便去衛生間沖了個熱水澡,換了身睡衣出來,準備睡覺。
這時外面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陳凡往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猜測應該是他們吃完飯,正要回房,便沒當回事,關掉燈上床躺著。
可不一會兒,自己的房門竟然被敲響。
陳凡睜開眼睛,「誰啊?」
門外響起何青生的聲音,「我。你不會就睡了吧?」
陳凡嘆了口氣,爬起來披上外套,打開電燈,走過去開門。
何青生和許啟珍兩人站在門口,看到他的樣子,不禁有些驚訝。
許啟珍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聽說這幾天你晚上不到12點不睡覺,怎麼今天這麼早?」
陳凡打了個哈欠,拿茶杯倒茶,「學習完了唄,不用再那麼緊張,以後慢慢來就行。」
將茶杯端到茶几上,再接過何青生遞來的煙,到另一邊椅子上坐下,看著兩人問道,「明天要開會,這是要提前通氣?」
何青生搖搖頭,「跟他們要提前通氣,你就不用,該說的都說了,到時候你等安排就好。」
許啟珍喝了口茶,看著他笑道,「這次會議以後,你就是咱們單位的領導級幹部了,可不得來提前做做工作麼。」
陳凡臉色一黑,「你們不回去睡覺、跑來吵我,就是為了開玩笑的?」
何青生點燃煙呵呵直笑,「真沒跟你開玩笑啊。實話實說,論資歷你可能淺了點,但是論功勞、論作品,說一句『德高望重』都不為過,所以呢,我特意叫上小許,過來跟你聊聊,以後工作要怎麼開展。」
陳凡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年紀輕輕就德高望重,還說不是來看我笑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