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咚個隆咚鏘

  第394章 咚個隆咚鏘

  9月28日,水運公司修理廠。

  今天是大船下水交付的日子,盧家灣的十幾個人站在水岸上,看著牽引鋼纜將大型鋼架緩緩往下放,片刻後,鋼架沿著導軌完全沒入水中,架在上面的大木船搖晃了幾下,停在水上面。

  船順著水流飄了一小段,剛剛遠離鋼架,緊接著先是一聲長鳴,隨後一陣轟鳴聲響起,船屁股後頭冒出滾滾水花,推著船慢慢前進。

  大木船先駛向河中央,到了中間的位置後,又發出兩聲短鳴,然後順著河水左拐,往下游駛去。

  大木船順水而下,開了大概有兩三里,船影越來越小,這時又是兩聲短鳴,船身緩緩打橫,又來個左拐,逆著河水往回開來。

  陳凡眨眨眼,好奇地問道,「一聲長鳴是離開泊位,兩聲短鳴是左拐,右拐是幾聲?」

  田書記站在他旁邊,哈哈笑道,「你剛剛自己聽出來的?」

  陳凡笑著指了指船,「聽信號看動作,應該沒錯吧?」

  田書記連連點頭,笑道,「沒錯沒錯,一聲長鳴是開船,兩聲短鳴左拐、一聲短鳴是右拐,這開船和開車一樣,水裡的航道也在右邊,兩船相會時,一般要從對方船的左舷走。

  左轉向的時候呢,就會用鳴笛提醒對方船隻,從拐彎的外圍,也就是右舷方向走,反之亦然。

  還有三聲短鳴是倒退、四聲是拒絕對方要求,一般情況下,四聲就最多了,再就是長短聲搭配使用,鳴笛信號有近二十種。

  所以啊,開船不僅僅是掌舵,還有鳴笛,除此之外,還要了解船的尺寸參數、迴旋半徑,熟記各個航道的水文信息、河流走向,……」

  說了一大通,他看著漸漸開過來的大船,正色說道,「也就是你們的貨船隻跑從這裡到地委、縣城碼頭的固定航線,否則沒有培訓夠半年,我是不敢給他們幾個人發駕駛證的。」

  他說的是盧家灣送過來培訓、為大船準備的幾個駕駛員。

  楊書記聽到他的話,當即說道,「田書記你放心,我們自己的船自己肯定會心疼,絕對不會亂來,他們要是不把技術練過關,我不讓他們出碼頭!」

  話說得再漂亮,也掩飾不住他額頭上的冷汗。

  好傢夥,之前駕駛拼裝小划子船的那幾個社員,可不懂什麼長鳴短鳴,基本上就是跟開漁船一樣,全憑眼力勁在水面上闖,萬幸沒出什麼事,不然被人撞了,人家還說是自己的責任,哭都沒地方哭去。

  安裝了船舶推進器的大船就是不一樣,幾句話的工夫,大木船已經開了過來,此時鋼架早已拉回船塢,大船便穩穩地停靠在船塢前,將船頭的鐵錨降下,又有兩個水手甩下纜繩綁在木樁上,將船身固定,隨後推下兩塊跳板搭到岸上。

  所有人都順著跳板上船,走到甲板上,田書記轉了一圈,對著楊書記笑道,「看看你們的船,滿不滿意。」

  崔寶章之前就已經報了參數,船長23米,寬4米,吃水1米6,載重量就不用說了,就盧家灣的那些農產品,反正往下壓、壓不到最深吃水線,往上堆、堆不過駕駛艙的視線。

  就在貨倉擋板範圍以內,隨便裝!

  如果以活禽籠子為標準,它的裝貨量,是拼裝小划子船的10倍以上。

  除了貨倉之外,船尾的艙室也是一大亮點。

  現在的木質貨船,艙室幾乎全是一層,機艙在船艙甲板內部,甲板以上蓋一層木屋,前面是駕駛室,後面是廚房和休息的房間,基本上沒跑。

  而這艘木船應陳凡的要求,做了兩層艙室,一樓稍矮,後面是機艙,前面是廚房,二樓高一些,前面自然是駕駛艙,後面是兩間休息室。

  就這一艘船,能同時容納3到5個人在船上生活,要是擠一擠,6、7個人也行,幾乎就要趕上水運公司的大水泥船。

  陳凡在船上來迴轉悠了一圈,也不禁暗暗點頭,這兩千塊錢,絕對賺翻!

  連他都這麼滿意,楊書記他們自然沒有二話,當即辦了交割手續,然後由水運公司安排的舵手師傅幫忙開回去。

  船逆著河流往上走,幾分鐘後,便到了盧家灣地界。

  得知今天要去收船的盧家灣社員們,早已守候在大堤上,見到有一艘船過來,紛紛翹首以盼。

  楊書記站在駕駛室,趕緊招呼道,「師傅、師傅,麻煩靠邊上走,讓我們隊的社員都看看。」

  舵手師傅自然不會拒絕這點小要求,接過煙順手夾在耳朵上,哈哈笑道,「你們盧家灣這回是抖起來咯,除了我們水運公司,哪個生產隊還有這種大船?」

  楊書記樂得睜不開眼睛,「哈哈哈哈,客氣了客氣了,我們也是運氣好,還要多虧你們單位幫忙啊。」

  被捧了一下,老師傅也喜笑顏開,將船又靠近河岸一點,幾乎是貼著大堤在走。

  陳凡看著只有三四米遠的大堤,而且距離始終保持不變,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位老師傅、真是個老師傅啊!

  等靠近了,河堤上的人已經能看見甲板上站著的張隊長他們。

  5隊的張隊長、也就是張文良他爹,猛地轉身舉起雙手,大聲喊道,「敲起來哦。」

  一隻鑼鼓隊立刻開始敲鑼打鼓,咚個隆咚鏘、咚個隆咚鏘……激昂的鑼鼓聲在河堤上響起,中間還夾著幾聲銅鈸的哐當聲。

  又有兩個人各自挑起一根竹竿,上面吊著500響的電光鞭炮,點燃之後,噼里啪啦一陣亂響。

  然後半分鐘不到,沒了,這時候船還沒到跟前呢。

  張廣文不禁捶足頓胸,「就不該買電光炮,兩下子就啪完,還不如買小紅鞭。」

  一個14、5歲的半大孩子立馬跑過來,從袋子裡掏出兩掛200響的小紅鞭,喜滋滋地說道,「叔,你看!」

  張廣文頓時大喜,「好好好,趕緊點上。」

  隨後又有點狐疑,「這個不會是你自己留著玩的吧?」

  那孩子轉身就溜。

  這時船已經開到他們面前,大隊領導們都咧著嘴直笑,其他人則跳著腳地歡呼,跟岸上的人打招呼。

  後來的小紅鞭此時也已經點燃,正好迎著船發出啪、噼啪、啪的響聲。

  等200響的小紅鞭放完,大木船正好駛過5隊的村莊,往4隊而去。

  前面4隊等著的人早已隱隱約約聽到5隊傳來的動靜,所有人都踮著腳往前望,已經能看見木船的影子。

  隊長汪東平也顧不得船還沒到,當即舉起右手,「同志們,鑼鼓敲起來哦。」

  話音剛落,便是咚個隆咚鏘地響。

  汪家老伯爺汪德倉拄著拐杖,手搭涼棚往前望,不一會兒,便咧著嘴哈哈直笑,「來了來了,真來了。」

  他也不管旁邊是誰,拽著人家的胳膊就說道,「當年我們老汪家,不少人在那個船塢里上工、造大船,大船都不知道造了多少艘,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我、我們,還能當上大船的船東。」

  他笑呵呵地抹了把臉,「雖然船是生產隊的,可生產隊也是大家的,我們盧家灣的人吶,個個都是船東,哈哈哈哈……」

  大木船一路往北開,沿岸各個小隊都組織了鑼鼓隊來迎接,大大小小的鞭炮聲響個不停,比過年還開心。

  等船開到1隊,舵手師傅也不敢貼著河岸開了,先直接衝到拐了個大彎的河中央,再調頭往東南方向駛去。

  圍著盧家灣的這條河很有意思,水流的方向並不是固定的。

  長江水高於流花河的水位,於是江水倒灌,經流花河在盧家灣7隊的匯合口流入,水流便就此分道揚鑣,一頭往北走,過大彎再拐向西南,另一頭則往南走,往東南方向流去。

  所以哪怕調了個頭,此時大船依然在走逆水。

  一直等到過了7隊的河水交流口,才變成順水往下走。

  不一會兒,便到了6隊的臨時碼頭。

  直到此時,大船才靠岸停下。

  今天盧家灣收船,肯定要慶祝一番,剛才楊書記便邀請了水運公司的田書記和崔寶章一起過來,就在這大船上,劉掬匠帶著一幫婦女同志,殺雞宰鵝,做了好幾桌大餐。

  一時間碼頭上滿是歡聲笑語,直到日頭西斜,楊書記才安排人用馬車把田書記他們送回去。

  ……

  甲板上,楊書記一遍遍地用腳丈量著甲板,良久之後,才站在船頭,看著前方的拼裝小划子船,感嘆地說道,「咱盧家灣也有今天!」

  葉樹寶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吐出一口煙霧,咧著嘴笑道,「鳥槍換炮,以後肯定還會越來越好。」

  張隊長走過來說道,「越來越好是肯定的,只不過,……」

  他臉上帶著幾分猶豫,左右看了看,輕聲說道,「老葉,這條船這麼大,咱們每天的雞鴨能裝滿麼?」

  葉樹寶頓時噎住,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我說老張,這麼喜慶的日子,伱能不能想點好的?」

  肖烈文也湊過來嘿嘿笑道,「你看我就不提,就算要問,也是等回了大隊部,再去問三虎。」

  張文良走過來,弱弱地說道,「那您還是現在問我吧。」

  肖烈文看著他,「現在問你,能有好消息?」

  張文良假假地乾笑了一下,「沒有。」

  葉樹寶也算跟他是一條船上的。呃,好吧,好像他們四個人跟他都是一條船的。

  肖烈文是張文良的半個師父加直接上級,葉樹寶和他一起負責副業隊的經營事務,張隊長是他親大伯,楊書記……,

  葉樹寶瞟了一眼不遠處的楊興秀,心裡默默想著,就看他什麼時候管楊書記叫爹!

  思緒飛過,葉樹寶乾咳一聲,輕聲笑道,「這事也不能怪三虎,之前交給他的兩個任務,收購活禽就完成得很不錯,帶著一隊人,每天都能買三四百隻雞子、鴨子回來。

  就是打開外地市場這個不好弄,雙河縣還算好的,小陳已經打通了他們衛生局的關係,三虎子找過去,就在他們醫院門口開了兩家熟食店,生意也還過得去,一天能賣個八百一千塊錢,」

  說到這裡,葉樹寶自己都覺得自己飄了。

  什麼時候一天八百、一千的營業額,自己還瞧不上了?

  晃了晃腦袋,將這個囂張的想法甩出去,他接著說道,「但是其他幾個縣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一說起要開熟食店,他們就推三阻四,各種藉口搪塞,一會兒不合規矩,一會兒說自有安排,反正就是不同意。

  人家不同意,三虎子也沒辦法啊,總不能死皮賴臉跟人家死纏爛打吧。」

  肖烈文驚訝地看著他,「哎喲,不錯啊,竟然連用了兩個成語!」

  葉樹寶滿臉無語,「這個是關鍵嗎?」

  肖烈文甩甩手,「行了行了,又沒人怪他。」

  說著掏出煙杆裝填菸絲,拿葉樹寶的煙借了個火,抽著煙說道,「以前有小陳出馬,就跟打順風仗一樣,那叫一個勢如破竹,弄得我還以為搞副業很容易,咱們從賒種苗到開熟食店,一路都這麼順風順水地過來了。」

  葉樹寶抽了口煙,嘿嘿笑道,「你也不錯,連用了兩個成語,看來沒少偷偷在家裡學習啊。」

  肖烈文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等到三虎子出馬,才知道辦副業有多難。唯一一個辦成功的單位,還是靠了小陳的面子,拋開這個,如果讓咱們自己去跑,」

  他說著當即連連搖頭,「難哦。」

  張隊長抽了口煙,看著不遠處的河水,嘆著氣說道,「幹什麼不難?以前我出去找零工干,看見人家販賣小雞仔的,碰上下大雨,一筐雞能死完,哭都哭不出來。

  前三四年的時候,就在青山公社,幾個外地來討生活的人,板車翻進了溝里,所有家當都讓水給淹了,一個個恨不得當場上吊,要不是當地的生產隊幫他們撈起來,能救的救,又給了他們幾十斤米、幾床棉被,恐怕連那個冬天都熬不過去,誰不難?」

  說完之後,他抬起頭看著張文良,正色說道,「但是千難萬難,都比不過當年咱們的隊伍打天下難,三虎子,你年紀還小,沒真正吃過苦頭,這次讓你碰個壁,未嘗不是好事。

  難不怕,畏首畏尾才可怕,只要你卯足了勁往前沖,就一定能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葉樹寶和肖烈文齊齊一驚,「哎喲,你也會連用兩個成語了哦。」

  張長江兩眼一翻,「滾。」

  張文良看他們開著玩笑,嘴角扯了扯,卻沒有笑出來。

  頓了兩秒,他才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大伯你放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回頭我還要繼續去闖。他們不給我開店,大不了我挑個籮筐,帶著做好的熟食,去那幾個縣的碼頭當貨郎去!」

  張長江滿意地點點頭,「對咯,就是要有這個精神頭。」

  聊完之後,葉樹寶轉頭看了看,「誒,小陳呢?」

  聽到這話,其他人也跟著到處看,都沒看見陳凡的人。

  這時楊興秀走了過來,輕聲說道,「剛才把田書記他們送走之後,小陳就跟我打了聲招呼,說喝多了,先回家了。」

  張文良看了一眼跟平時略有不同的楊興秀,心裡直犯嘀咕,這姑娘難道吃錯藥了,剛才這麼好的機會,竟然沒來嘲笑我?

  就在這時,楊興秀對著他說道,「你天天往外跑,這兩天就別想這個事,好好休息一下,把慶典節目準備好才是正經,等忙完之後,再重新出發,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出成績來!」

  張文良頓時渾身一抖,驚慌失措地看著楊興秀,這姑娘不會真吃錯藥了吧?

  楊興秀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當即二話不說,抬腿就是一腳,隨後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張文良卻鬆了口氣,沒錯了,就是這個味道,看來沒吃錯藥。

  楊書記在一旁都感覺沒眼看,只能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走吧走吧,大後天就要辦節目了,到時候公社會派代表過來觀禮,咱們回去再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可別讓其他幾個隊比下去,鬧出笑話。」

  張文良立刻說道,「那不可能,咱們的隊伍今年鬥志特別高,絕對能拿下第一名!」

  肖烈文咬著煙杆、猛地吹了一口氣,將煙鍋里的菸灰吹得噴出來,隨風而散。

  他又在欄杆上敲了敲,背著手便往跳板走去,「多干實事少吹牛,明天把你的人拉過來這裡驗一驗,就知道有幾分成色。」

  楊書記他們也都跟著下船。

  翻過河堤,往坡下面走的時候,眾人便能聽見知青院裡傳來的手風琴的聲音。

  楊書記笑著說道,「三虎子,看見沒有,別的什麼都不說,單單小陳這態度,就值得你學習。」

  張文良伸著脖子往院子裡看去,可惜被高高的院牆擋住了視線。

  他沒腦子地點著頭往前走,很快便下了坡,走到知青院門前。

  只見院門敞開,院子裡面,陳凡坐在椅子上,專注地拉著手風琴。

  在他面前,四個女生站成一排,表情嚴肅地唱著歌,「千滴汗水一棵苗、萬擔黃土一畝田,啊啊啊啊誒……,大旱大澇大力干、大寨花開咱心間、大寨花開咱心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