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顛覆想像

  第296章 顛覆想像

  等10隊的人離開,陳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呃,這水真難喝。

  他瞄了一眼正在說話的安全三人,小手輕輕一抖,酒瓶哐當落到地上,「哎呀,酒灑啦。」

  楊隊長立刻要去撿,陳凡趕緊攔住,「算了算了,都灑沒了,乾脆換成雲湖大曲。」

  聽到不喝散酒,改喝雲湖大曲,楊隊長也就不去撿了。

  陳凡轉身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的姜麗麗,眯著眼睛笑道,「小姜,麻煩幫我拿瓶『酒』來。」

  這裡「酒」字標重音。

  姜麗麗抿著嘴笑了笑,「哦。」

  隨即進屋去拿酒。

  不一會兒,姜麗麗便將酒送了過來,主動幫他倒上。

  陳凡道了聲「謝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這才是酒啊!

  喝了一個晚上的酒水,那是真難受。

  呼出一口酒氣,陳凡看了看旁邊三人,輕聲問道,「那個老高,你們是不是都知道他的情況?」

  剛才那人說到老高的時候,他就發覺他們的臉色不對勁,後來一聽,果不其然。

  竟然是小日子遺孤。

  其實在我國小日子遺孤挺多的,而且是以「萬」為單位計算,尤其是在東北,這樣的人特別多,不知道多少孤兒、棄兒被當地村民收養。

  有的開放後回國尋親,有的則永久地留了下來。

  另外在全國各地不少地方也有遺留。

  這裡出現兩個,稀罕確實是稀罕,卻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聽到陳凡的問題,安全和張文良都沒來得及說話,楊隊長便說道,「你管他什麼情況,反正那人說的是真的,你只要考慮去不去就行。」

  陳凡抿了口酒,眉頭微微皺起,「聽您這口氣,我還最好是去一趟?」

  楊隊長端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很快又重新舉起,抿了一口,哈口氣笑道,「你去,也就是吃頓飯,不去,也沒事。」

  下一秒,他放下酒杯一邊夾菜,一邊輕聲說道,「當年的小鬼子醫院,就在村小那個位置,10隊也是倒霉,本著就近安排的原則,被大部隊把老高他們安排在了10隊。」

  他放下筷子,對著陳凡笑道,「那時候我也還小,甚至還沒有老高大,只記得全村的大人是既不喜歡他們,還要特別關照他們,生怕他們突然就沒了。

  不過話說回來,老高他們也是可憐,……」

  說到這裡,他卻搖了搖頭,不再吭聲,只是默默吃著菜。

  陳凡轉頭看看安全和張文良,兩人都喝著酒沒說話。

  看到這一幕,陳凡才知道,這年頭的「首長命令」,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哪怕心裡不樂意,也會堅定執行。

  同時也理解了楊隊長後面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麼意思。

  後來怎麼樣先不說,就當時而言,老高和他老婆周圍全是有敵意的人,偏偏他們還只能依靠這些人,才能活下去,那日子能好過才怪。而對於10隊的人來說,心裡也不知道有多彆扭,明明恨得要死,還要照顧著。

  就很無奈。

  但是生活就是這樣,不管樂不樂意,扭著扭著,最終還是扭到了一起。

  他沉吟兩秒,抬起頭突然笑道,「唉,隊長,你說老高他老婆會不會做壽司啊?」

  楊隊長愕然地看著他,過了好幾秒,才搖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轉過頭滿臉迷糊地問道,「受死是個什麼東西?還有菜叫這個名字的?」

  張文良同樣的莫名其妙臉,左看看、右瞧瞧。

  還是大碼頭來的安全見多識廣,咳嗽了兩聲,哭笑不得地說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壽司,不是受死,壽司是一種日本飯糰。」

  他轉頭看向陳凡,「那你就別想了,這裡是內陸,不是海邊,沒有紫菜沒有海魚,你還壽司,受死還差不多。」

  楊隊長看著他,滿臉的無語,「你還不是說受死。」

  陳凡哈哈笑了笑,端起酒杯笑道,「行,那我就去他家,看看有沒有受死。」

  講真的,他不太喜歡去別人家裡吃飯,更別說還是個小日子。

  但是沒辦法,這年頭的人,特別特別特別重視部隊首長下達的命令,哪怕隔了那麼多年,說不定那位首長自己都忘了,哪怕大家心裡都把小日子恨得要死,可還是會遵照命令,去撫養小日子遺孤,並對他們「一視同仁」。

  那哪裡是一視同仁吶,分明就是「另眼相看」。

  而且國人善良啊,大多數人都有一份惻隱之心。

  否則的話,災荒年的時候,死一兩個人不是很正常?但無依無靠的他們偏就平平安安地活過來了,還活得挺好。如果沒有鄉親們的幫助,誰敢信?!

  陳凡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反正就是去吃頓飯而已,就當是普通村民請客,別想太多。

  ……

  月上中天,院子裡只有他們四個人還在喝著。陳凡畢竟占了後發的優勢,成功將三人灌得七暈八素,隨後讓楊菊三人協助幾位大嬸將他們送走。

  院子裡,姜麗麗過來收拾殘局,看見陳凡自酌自飲,不禁小聲問道,「伱是不是不願意去啊。」

  陳凡抬頭看了看她,笑道,「沒什麼願意不願意,10隊的人都跟他們相處了30多年,我就吃頓飯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再說了,你看那天晚上,大家對他們一家還是挺不錯,應該也是後來慢慢接納了。

  人嘛,都是這樣,將心比心,相處久了多少都會有點感情在。」

  他見姜麗麗眼神似乎有點黯淡,當即心思轉動,隱隱猜到她在想什麼。

  這是想著老高他們都融入了村子,她自己卻還在被排斥,感懷身世呢。

  他便輕聲說道,「你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屬於外部矛盾,還是世仇的那種,別說這代人,就算是下代、下下代,寫進了歷史書,再過幾千年都不會忘。現在只是因為有首長的命令,對個別人接納而已,情況不能一概而論。

  而你的問題只不過是咱們內部的一點點小誤會,連矛盾都算不上,等誤會解開了,就什麼事都沒有。」

  隨即滿臉微笑地看著她,「放心吧,這一天應該不遠啦。」

  其實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先是下面有呼聲,然後才有上面的動作。

  陳凡也側面了解過,姜麗麗父親的問題不算嚴重,更多的還是競爭對手趁機落井下石,可即便這樣,也沒能將她父親踢出單位。所以只要東風一來,很容易就能翻身。

  姜麗麗抿著嘴唇,眼睛重新明亮起來,笑著輕輕點頭,「嗯。」

  橘黃色的燈光灑在她身上,笑容顯得格外溫暖純真,讓陳凡一時間有些失神。

  等他很快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笑道,「很晚啦,早點洗漱了休息。」

  姜麗麗抿抿嘴,笑著點點頭,「我先給你倒水,等收拾完,我就去休息。」

  陳凡看著她的背影,回過身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哈,好辣。

  還是趕緊自己釀點黃酒吧。

  ……

  第二天下午,陳凡騎著馬應邀去了10隊。

  先找到蘇玉軍,在他那裡坐了一小會兒,隨即在他的陪同下,一起去到老高家裡。

  沒錯,蘇玉軍就是今天老高請的主陪。

  老高家在村子的邊上,前後院都沒有圍籬笆,似乎表明「毫無遮攔」的態度。

  陳凡簡單打量了一眼,就對「小日子都很講衛生」的刻板印象產生了懷疑。

  前面的場坪倒是沒有什麼垃圾,但是兩頭半大的豬竟然就這麼散養著,在場坪上跑來跑去,整個場坪就沒幾處完整的地方,而且有股酸腐臭氣撲面而來,讓人猝不及防。

  兩頭豬應該待的地方是在房子旁邊的豬圈,豬圈的柵欄門敞開,緊挨著的便是瀰漫著白色霧氣的廚房,也不知道裡面在煮些什麼東西。

  廚房門口的一根竹竿晾衣架上,飄著幾件衣服,只是那顏色很讓人懷疑,到底是洗過還是沒洗過?

  坦白說,這個衛生條件,著實有些出乎陳凡的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說是顛覆想像。

  就在陳凡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的時候,屋子裡一個人沖了出來,正是老高。

  見到陳凡和蘇玉軍過來,老高顯得格外高興,當即快步跑過來。

  陳凡正要揮手打招呼,卻見老高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嚇了他一跳。

  老高不善言辭,只是磕了一個頭,不等蘇玉軍去拉,便麻利地爬起來,彎著腰打過招呼,便將兩人往家裡讓。

  似乎磕頭就是他表達謝意的方式?

  陳凡和蘇玉軍相視一眼,都略帶尷尬地笑了笑,隨後跟著老高進屋。

  屋子裡收拾得勉強算乾淨,看得出來,應該是突擊打掃過的,只是有些陳年污漬,實在是難以清除。

  一個7、8歲的小男孩正在堂屋裡,看見陳凡和蘇玉軍,眼裡滿是好奇,卻不說話。

  老高拉了一把孩子,便往地上摜,「給陳老師磕頭。」

  那孩子懵懵懂懂,卻倒也聽話,二話不說磕了個頭。

  他還想再磕,又被老高一把拉起來,「一個就夠了。」

  隨即對著陳凡咧著一口黃牙直笑,笑得陳凡有點頭皮發麻。

  過了兩秒,老高似乎想到什麼,趕緊一頭鑽進旁邊的房間。

  陳凡這時候才有空打量這間屋子。

  很簡單的兩開間土牆屋,牆壁和地面沒有任何修飾,黃土牆壁已經有些脫皮,地面也是泥土,連最基本的三合土都沒有鋪。

  至于格局,進門是堂屋,西邊一扇小門進去是房間,然後就沒了!

  堂屋裡的擺設也很簡單,牆壁上並列掛著兩張畫像,一張是李先生,一張是華先生。

  畫像下面是八仙桌,桌子上一隻大茶壺,旁邊摞著一疊碗,再就是靠牆放著的幾條板凳和幾把椅子,別的也就沒了。

  那個孩子怯生生地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拿著一個竹子做的玩具,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陳凡對著他笑了笑,正要說話,老高又從房間鑽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包牡丹煙,他笨拙地將煙盒子撕出好大一個口子,雙手奉到陳凡和蘇玉軍面前,憨厚地笑道,「陳老師、隊長,請抽菸。」

  既然都來了,陳凡也就只當看不見他指甲里的污泥,直接抽出兩支,轉手遞了一支給蘇玉軍。

  蘇玉軍接到手裡,突然毫無徵兆地哈哈大笑。

  老高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禁轉頭看看陳凡。

  陳凡卻知道蘇玉軍在笑什麼,他是在笑自己明明有些不適應,卻還故作若無其事呢。

  想想自己,雖然也是住的知青點的土牆屋,穿的和大家一樣的衣服,但是房間整潔有序、衣服每天都換的話題,在盧家灣早已不是什麼新聞。

  不說什麼潔癖吧,最起碼可以算是講衛生,在農村裡面便也成了話題之一。

  但是再看看老高這裡,但凡是個講衛生的,估計都坐不下去。

  他卻還能跟沒事的人一樣,閉著眼睛坐、閉著眼睛接煙,對於蘇玉軍來說,那不就是很可樂的事情麼。

  老高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是看他們兩個都在笑,那他也就陪著笑。

  或許是聽到笑聲,正在廚房裡忙碌的老高老婆跑了出來,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陳老師好、蘇隊長好。」

  又忙著給他們倒茶。

  老高這才一巴掌拍在腦門上,臉上滿是懊惱和歉意,客人進門先倒茶的規矩怎麼都忘了呢?!

  為了這頓飯,老高老婆差不多準備了一天,不一會兒,菜便上桌。

  今天老高請客,很是花了不少血本。

  一隻紅燒公雞、一鍋母雞湯,雞子就宰了兩隻。另外還有一條魚、一盤肉和幾個下酒小菜。

  本來老高還要讓他老婆和小孩去廚房吃,是被陳凡硬叫了回來,也跟著一起上桌。

  這頓飯是怎麼吃完的,陳凡已經不願意去想。

  菜好不好吃,那更不是問題。

  因為他就沒怎麼吃菜。

  吃菜的時候,基本上就只吃蠶豆和黃豆,其他菜夾了也是給對面的小孩。

  主要是什麼呢,那竹筷子幾乎都成了深黑色,陳凡連筷子都不敢多沾,哪還敢吃菜?!

  (真人真事真髒,現實是沒搶救回來,一家人都沒了)

  老高還以為陳老師是有意照顧小孩子,感動得都紅了眼眶。

  雖然沒怎麼吃菜,酒倒是喝了兩杯,所以這頓「感謝宴」,也算是功德圓滿。

  從老高家裡出來,蘇玉軍帶著陳凡往自己家走去,轉頭看了看他,話還沒說,又是一陣大笑。

  陳凡帶著三分醉意,抹了把汗,頓了兩秒,對著他笑道,「老高的孩子上學沒有?」

  蘇玉軍雙手背負在身後,慢步往前走,說道,「上了兩年級就沒讀了,再繼續讀的話,就要去公社上的南湖小學,這裡過去距離太遠,老高不放心。」

  陳凡緩緩點頭,過來好一會兒,走到蘇玉軍的家門口,他才停下腳步,對著蘇玉軍說道,「隊長,我不是在說老高的孩子,只是覺得吧,孩子們還是多讀點書的好。沒條件的話,想點辦法就是,總歸要一代更比一代強是不是?」

  蘇玉軍臉上的笑容收斂,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問題我們也想過,但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小學的肖老師一個人帶兩個年級,已經忙不過來了,再多的話,他實在是吃不消。再一個,加多個老師呢,又沒有合適的人,……」

  不等他說完,陳凡就說道,「蘇廣林不是上完了小學嗎,他在獸醫班的時候,我還教了他們一小部分初中知識,他也不行?」

  聽到這話,蘇玉軍愣了愣,眉頭緊緊皺起,「以前是不行,他也只是初小畢業,高小的知識,還是在廢品站買了兩本高小的舊課本,自己在家裡看的,看了好幾年才有那點水平。

  至於現在,他不是還要當獸醫麼,今年我們隊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擴大養殖副業,他這些天就一直忙著給各家各戶的雞鴨鵝檢查,還要用藥預防,只怕是沒有時間。」

  陳凡笑了笑,說道,「我的意思,不是說要增設新的年級,……」

  說到這裡,他又停住,想了想繼續說道,「你看這樣行不行,先摸一下情況,看看有沒有還想繼續學習的,也不是進學校上課,就是想要多學點東西的人,要是有幾個人的話,你們就找個人,給那些孩子每天講一節課,這樣既可以學習,也不耽誤勞動。至於這個老師的勞務費,就讓孩子的家長給幾斤穀子,也算是個意思。」

  說完之後,他轉過頭看著蘇玉軍,輕聲說道,「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一點想法,能不能行,有沒有人願意當這個老師,甚至有沒有孩子還願意繼續學,我都不知道,要是能行,就當是給下一代鋪點路,讓他們在有機會的時候能夠抓住,要是都沒這個意思,就當我沒說。」

  蘇玉軍緩緩點頭,隨即眼神複雜地看著陳凡,「以前喊你陳老師,是跟著大家喊,今天我才知道,你是真的老師!」

  陳凡笑著擺擺手,「抬舉話就不要多說啦,說再多,我也做不了別的,只能敲敲邊鼓。」

  蘇玉軍一聽,不禁哈哈直笑,「敲邊鼓也是本事啊。」

  隨即也不再談這個話題,幫陳凡取了馬,送他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