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被同情了
楊隊長他們幾個身上都沾了不少泥點,但因為下午還要繼續插秧,就沒有換衣服,不過手腳倒是洗得很乾淨。
安全也沒好到哪裡去,顯然剛才過去不只是看看,應該也跟著下了田。
剛進院子,安全就嚷嚷,「先搞盆熱水,不洗一下覺得難受。」
這時楊菊3人也回來了,聽到這話,她立刻往廚房跑去,「我去打熱水。」
陳凡喊了一聲,「兩個瓮壇里都有,一人打一盆。」
這還是剛才做飯的時候燒的水,現在正熱著。
楊菊,「好。」
黃鶯和劉丹也趕緊跑過去幫忙。
姜麗麗杵著拐杖走出來,對著楊隊長他們問好,四個人一個不落。
楊隊長難得對她和顏悅色,上前兩步問道,「腳怎麼樣了,嚴不嚴重?請了張大夫沒有?」
姜麗麗勉強笑了笑,「謝謝隊長關心,已經沒事了。」
她轉頭看了看陳凡,再回過頭說道,「陳老師幫忙看過,也上了藥,過幾天應該就能好。」
頓了一下,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說道,「隊、隊長,我可能要請幾天假。」
這年頭講究「輕傷不下火線」,一般的小傷口,只要不發炎惡化,基本上都不會去理,而是直接繼續上工。她這三年來,一天假都沒請過,卻沒想到在今天破了例。可是她傷的不是地方,現在上了藥,腳還有些疼,根本沒辦法站立走路,還怎麼上工?
幸好楊隊長通情達理,擺擺手笑著說道,「沒事,你先好好養傷,等傷好了再說。」
說著聲音低了一些,「不過,這幾天就沒有工分,但是也不會倒扣。」
姜麗麗趕緊連連點頭,「沒有工分是應該的。謝謝隊長。」
這不是針對她,而是規矩如此。
無故不上工就會倒扣分、請假出去搞副業則需要花錢「買工分」,像她這種情況,不會倒扣,卻也不會算工分,哪怕是大隊長的親兒子來了,也是這個規矩,誰都不會例外。
陳凡見他們說完話,便對著姜麗麗揮揮手,「小姜,去幫楊菊她們舀水,她們也要衝洗一下。」
姜麗麗低下頭,「哦,我這就去。」
說完便杵著拐杖轉身往廚房走去。
楊隊長看了看她的背影,再看看陳凡,感覺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哪裡古怪。
劉會計和黃保管員沒有多想,倒是安全瞥了陳凡一眼,微微笑了笑,沒說話。
陳凡也不去看姜麗麗,掏出牡丹煙頂出四支,先遞給安全,又拿出火柴劃燃。
安全抽出一支,湊到火柴上點燃,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銀色的打火機遞給他,「剛才忘了給你,拿著。」
陳凡也不客氣,接到手裡試了一下,大拇指按下,火苗冒起來,頓覺有趣,「這是哪裡來的?」
順便給楊隊長3人點菸。
(70年代上海產鑽石牌打火機)
安全嘿嘿笑道,「在修船廠主任那裡順來的,那傢伙經常跟著船到處跑,好東西不少,你不是說沒有皮帶嗎,下次我去看看他那裡有沒有新的,或者找水運公司的趙經理,讓他找人幫忙帶一條回來。」
陳凡滿臉讚嘆地豎起大拇指,「還是安哥牛。」
跑去找別人辦事,還順走人家的東西,果然是我輩中人。
然後撩起衣襟,嘿嘿笑道,「皮帶就不用了,我自己縫了一條,鱷魚皮的。」
安全眼睛都直了,「鱷魚皮可不好弄,伱從哪裡弄來的?」
楊隊長在一旁抽著煙笑道,「9隊有個從省狩獵隊退下來的老獵手,家裡藏了一張皮子,就被他按照牛皮的價買下來了。」
這件事陳凡並沒有主動對外說過,只有院子裡的幾個人知道。他這是告訴陳凡,知青點的事瞞不過他的眼睛,可惜陳凡不為所動,心知肚明、就當聽不懂。
安全眼裡滿是羨慕,「那也是賺啊,鱷魚皮可是稀罕貨,有些人就喜歡這種花紋,還願意出高價買,可惜就是太少。」
他說著心裡靈機一動,抬起頭看著陳凡,「還有沒有皮子?」
陳凡兩手一攤,「剩下的皮子要做馬鞍。」
安全嘿嘿笑道,「做馬鞍又不一定要用鱷魚皮,我用一張羊皮,換你兩條皮帶。」
陳凡當即滿口答應,「沒問題。」
嘿嘿,一張羊皮做馬鞍綽綽有餘,說不定半張羊皮就夠。鱷魚皮再剪掉兩條皮帶的量,剩下的還能做兩雙鞋和幾雙手套,這波爆賺!
楊隊長三人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沒有吭聲。無論是鱷魚皮還是羊皮,他們的態度是看看就好,勤儉樸素不好嗎?非得花那錢幹嘛!
住磚瓦房、騎自行車,才是生產隊男人的追求。
這時楊菊、黃鶯和劉丹各自端著一盆水過來,放下後,劉丹又跑進去端出來一盆。
安全他們也不用毛巾,擼起褲腳,就著熱水將手腳又洗了一遍,再將陶盆里的水從腿上衝掉。
甩了甩手腳上的水,他對著陳凡笑道,「我發現你這裡陶器最多,什麼陶盆陶缸陶碗陶碟,數都數不完,這院子裡到底有多少陶器?」
不用陳凡回答,隨意洗了一下手臉的楊隊長便笑道,「你問他?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些都是剛開始燒陶器的時候,燒出來的試驗品,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都有,數都數不清楚。」
陳凡指了指那間雜物室,「裡面堆了幾摞,你要是喜歡,進去隨便挑。」
安全也不客氣,「行,待會兒我挑幾個帶回去當花盆,我愛人喜歡種花,你這陶盆樣子古里古怪,她肯定會喜歡。」
他又看向楊隊長,話里滿是嫌棄,「你洗手洗腳能不能不要這麼敷衍,雖說水田裡面有血吸蟲的概率很小,但也不要馬虎。」
楊隊長咂吧咂吧嘴,「臘月份剛把所有的溝渠都翻修了一遍,哪還有那麼多血吸蟲。」
見安全滿臉無語,他也只能無奈地端起盆子沖水,「行行行,洗、洗。」
黃保管員也沖洗完,呼出一口長氣,說道,「這個鬼血吸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消滅乾淨。」
安全笑道,「現在不就比我剛來的時候強多了?只要堅持不懈,早晚有把血吸蟲消滅乾淨的一天。到那個時候,所有的溝渠裡面,都可以隨便下水,人和牲口都安全。」
劉會計點點頭,說道,「我覺得現在最緊要的,還不是消滅血吸蟲。」
幾人都轉頭看著他,他嘿嘿一笑,摸了摸肚子,「當然是要先把肚子搞飽。」
眾人哈哈一笑,陳凡伸著手往裡面引,「都準備好了,直接上桌開吃。」
進了房間,按照老位置各自落座,陳凡提著酒瓶倒酒,看了一眼楊隊長,問道,「沒有其他蚌殼了吧?」
楊隊長當即臉色一變,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怎麼沒有?你們一走,我就組織所有人檢查水田,結果又找出來5片,還好都在表面,沒有插進淤泥,一眼就能看到,否則還是個麻煩事。」
劉會計也搖著頭說道,「也是小姜運氣不好,第一個被扎到,要是再晚一些,恐怕就換成別的人被扎。」
黃保管員滿臉苦笑,「這群調皮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個扔的?」
楊隊長哼哼兩聲,「又不難查,等一下學生都放學回來,讓家家戶戶都問一下,不就知道是誰扔的。」
村小學只上半天課,中午12點就放學,然後星期天全天放假。由於盧家灣小學是初小,還只有兩個年級,倒是沒有農忙假,甚至農忙的時候,學校的「學生」還多一些,附近許多人家會把幾歲大的娃娃送到學校請肖老師代為照顧,他就成了孩子王。
要等到80年代,全國人民親眼看到了「教育」的力量,身邊的個別人通過升學跳上枝頭變鳳凰,各個地方這才開始重視學校教育,學習時間一年比一年長,到了幾十年後,有的地方甚至小學四年級開始就有晚自習,卷得從「放養學習」階段過來的老人們懷疑人生。
陳凡倒完酒坐下,轉頭看向安全。
安全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要開席了,便主動提起酒杯,嘴裡卻說著不相干的話,「找肯定要找,該打的打、該罵的罵。但是打完罵完,要跟他們講清楚,別的地方可以隨便玩,農田裡面絕對不能去,更不能往裡面亂丟東西。」
話音落下,他伸出酒杯,幾個杯子輕輕碰到一起,這頓飯便開始了。
陳凡動了第一筷子,夾起一塊糖醋魚給楊隊長,「隊長,嘗嘗,這是我新做的糖醋魚塊,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楊隊長臉上笑開了花,「你給我幹嘛,給你安哥啊。」
安全自己主動夾了一塊,咧著嘴笑道,「人家陳老師尊敬你這個隊長,先夾給你還不好啊。我這種就只能自己動手咯。」
幾人笑成一團,陳凡又給黃保管員和劉會計一人夾了一塊糖醋魚,便正式開動。
吃了幾口之後,楊隊長嘆著氣說道,「打也好、罵也好,這群小子教完了,過幾年還有下一批,皮孩子教不完吶。」
陳凡笑道,「那就讓大孩子管小孩子,這樣一代代的傳,形成我們盧家灣6隊的優良傳統。」
安全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優良傳統?還要發揚光大是吧。」
呵呵笑了幾聲,他看向楊隊長,笑道,「不過小陳這個辦法也可以試一試,小孩子不服大人管,卻很聽大孩子的話,說不定有效果。」
楊隊長搖頭笑了笑,「也只能這樣子咯。」
隨即對著陳凡笑道,「你這個糖醋魚很好吃,不過甜食我吃不慣,還是這個辣椒魚頭好。」
陳凡也不在意,「各人有各人的口味,自己喜歡吃就好。」
安全卻又夾了兩塊糖醋魚塊,笑道,「我們上海人最愛吃甜食,你這道菜很對我的胃口,等哪天我回家的時候,幫我做一份,我帶回去給我愛人嘗嘗,她那裡也吃甜食的。」
陳凡滿口答應,「沒問題。」
頓了一下,又笑道,「或者哪天你把嫂子請過來玩一天,我給你們做本幫菜。」
安全頓時滿臉驚喜,「你還會做本幫菜?」
陳凡得意洋洋的樣子,「何止本幫菜,上到八大菜系,下到東北菜、西北菜、客家菜、寧波菜、楚菜、冀菜、豫菜、XJ菜、雲南菜、廣西菜……」
安全在一旁瞪大眼睛,「你都會?」
陳凡果斷搖頭,「都不太會。」
旁邊劉會計轉頭一口酒噴出來,差點噴到黃保管員身上,氣得他笑罵不已。
安全無奈地看著陳凡,「那你說個屁。」
陳凡嘿嘿笑道,「都不太會,但也會點皮毛嘛。」
不管任何菜系,他是吃過的就能大差不差地復原出來,至於整個菜系的各種菜式,就只能自由發揮、靈活變通。
安全乾脆懶得理他,挖了一勺陳凡請客必備的經典燜飯,說道,「你的樣刊呢?」
陳凡臉色一正,「先說好,樣刊可以看,但是不能拿走,我就剩最後一本,拿了就沒了。」
安全瞪大眼睛,「啊?樣刊不會只有一本吧?」
陳凡,「可是大隊部拿走了一本啊,反正我手裡就剩這一本,還得留著做紀念呢。」
安全眼裡滿是遺憾,嘴上卻說道,「嗐,沒事我要你樣刊幹嘛,新華書店也有《江南文藝》賣,回頭我自己去買一本不就行了,還用得著拿你的。」
陳凡微笑不語,如果你的表情能夠再正常一點,我就信了。
不過陳老師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見識,指了指隔壁自己房間,「樣刊在我房裡,先吃飯,吃完了再給你看。」
安全也不著急,點了點頭,「行。」
這時楊隊長才好奇地問道,「什麼樣刊?」
安全抬起頭,「喲,你們還不知道吶?」
隨即指著陳凡笑道,「你們隊裡的陳老師,在全省最好的文學雜誌、也是全國第一流的文學雜誌《江南文藝》上發表了一篇小說,這事估計已經讓郵遞員傳遍整個南湖公社了,這一回,盧家灣6隊露了大臉啊!」
聽到這話,楊隊長立刻瞪大眼睛,轉頭看著陳凡,「真的?」
不等陳凡說話,安全不樂意了,他眼睛一瞪,「我還能瞎編怎麼滴?」
楊隊長立刻哈哈大笑,「哎呀,這可是大事啊。」
劉會計在一旁滿臉震驚,「這麼說,咱們隊裡出了個大作家?」
他自詡為文化人,自然明白《江南文藝》和地委日報的區別。在地委日報上面發表通訊稿,雖然也很難得,但報社更多的還是看重被報導的事件本身。而在《江南文藝》上發表文章,那可是實打實的筆桿子功夫,可了不得啊!
陳凡趕緊謙虛地表示,「就是寫了一篇小說而已,不敢說是作家。」
楊隊長卻不管他,滿面紅光地看著劉會計和黃保管員說道,「這個必須要給獎勵。」
兩人立刻點頭,「給,必須要給!」
意見統一,陳凡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們,「那獎勵什麼?」
楊隊長愣了愣,腦子轉得飛快。對啊,獎什麼?
一般情況下,生產隊給先進隊員的獎勵大多都是什麼搪瓷缸子、化學(塑料)臉盆之類的東西,可陳凡這次發表小說,總不能也照著這個標準來吧?
獎勵好點的吧,可隊裡也沒什麼好東西,這一下他有點被架住,一時間下不來台。
劉會計和黃保管員也皺眉思索,拿不定主意。
最後還是陳凡看他們左右為難,呵呵笑道,「要不發個獎狀,再獎我一顆老茶樹。」
前幾天他去老彭家裡把鱷魚皮拿回來之後,就去林子裡尋了一遍,沒有發現茶樹,倒是村頭有幾顆野茶樹,就是長得不怎麼好,產茶也不多,稍不注意就過了時節,便無人問津,正好可以要一顆過來。
楊隊長一聽這話,心裡頓時鬆了口氣,當即點頭,「行啊。」
然後看向黃保管員,「反正那茶樹也沒人管,乾脆都給他弄過來。」
黃保管員也抬起頭笑道,「這個沒問題,我們隊裡不像9隊,還有人會炒茶,而且茶樹也不多,就村頭那幾顆還是老隊長從9隊挖來的,等一下我就帶人給你挖過來。」
陳凡當即笑著端起酒杯,「那我敬三位領導一個。」
酒杯乒鈴乓啷一陣響,安全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對著陳凡笑道,「好嘛,又讓你賺到了。哎,這次拿了多少稿費?」
一聽這話,楊隊長三人都看向陳凡,眼裡滿是好奇。
對呀,差點忘了,發表文章還有稿費呢。
陳凡卻搖頭笑道,「哪有什麼稿費,就給了幾張票。」
安全,「我說的就是票啊,你不會以為稿費就是錢吧?!」
陳凡:得,是我誤會了。
他呵呵笑道,「主要是10張工業券和50斤全國糧票,另外還有一點油票、布票、糖票、茶葉票和煙票,都不算多,就是個意思。」
這裡他打了個埋伏,沒有交代實話,卻也沒有隱瞞太多,要的就是虛虛實實,讓人捉摸不透。
安全點點頭,「差不多。」
他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轉頭看著楊隊長三人說道,「我上學的學校,是工廠的子弟學校,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有,我們學校的一位語文老師,就經常發表文章。
那時候稿費高,他的投稿如果被採用,一千字10塊錢呢,而且作協還每個月給發福利,主要是煙、酒、糖、茶這四種,每個月一條煙、一瓶酒、半斤糖、2兩茶,還有講究,煙是飛馬煙,那時候飛馬煙貴,和中華齊名的,酒也是好酒,幾塊錢一瓶的那種,另外逢年過節還會有大禮包。
後來取消稿費,就給票證,他那日子過得,就從來沒缺過副食。」
陳凡轉頭看著他,連筷子夾著的魚肉都忘了吃,驚訝地問道,「直接發東西?」
安全看了看他,用力點頭,「啊,就是直接發東西。」
說著指了指他,眼裡頗有些同情,「你算是沒趕上好日子,要不然,除了能得錢,還能憑這篇小說加入作協,每個月的福利,比縣級幹部還高。」
他話音剛落,劉會計就問道,「現在不能加入作協了嗎?」
安全吃了口菜,搖搖頭笑道,「好幾年前就停了,看看哪天能不能恢復吧。」
然後安慰陳凡,「其實現在也不錯,這麼多票證,一般人可不好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
陳凡抿抿嘴,我這算是被同情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