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瑞士風雲(二)
聽著父親略顯無知的話語,丹斯有些無奈,剛才,其實他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官吏和爵位,是兩個不同的體系。
兩者之間,並沒有什麼隸屬關係。
但顯然,父親是沒有聽進去,或者說,落在自家父親耳中的重點,是自己手底下管了不少身為貴族的官吏。
可哪怕這樣,丹斯的身份也僅僅只是一個平民,並不是貴族。
想要成為一名貴族,哪怕是最為低級的榮譽騎士,丹斯至少也還需要再奮鬥多年才是。
不過,按照最新的法律,如果丹斯能順順利利的在官僚系統中保持進步,最後按照丹斯所想的,成為一郡主官光榮退休,那起碼也能混個可以傳承三代的勳爵爵位。
想到跟家人解釋這其中的政策,讓他們理解的困難性,丹斯果斷選擇了放棄,微笑道:
「我現在還不是貴族,不過以後嘛,還是有機會成為貴族的。」
「乖乖!」聽完丹斯的話,父親看向丹斯的目光有些變了,說話時都開始恭敬了起來。
「那可是貴族老爺啊,丹斯,你.你有出息了。」
一旁的母親,同樣看向丹斯的目光中,也十分複雜,丹斯可以從中看出三分欣喜三分驕傲和四分畏懼。
連母親都這樣嗎?
丹斯心中嘆了口氣,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毛,這幾年的書記官生涯,他已經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表情,這是一個合格的官吏的必備技能。
面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丹斯並沒有繼續說貴族身份的問題,而是岔開了話題。
「父親,母親,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們商量。」
丹斯看著父母,輕聲說道。
「我想,讓弟弟妹妹都去讀書。」
「這.」父親本想第一時間反對,但看到丹斯的目光後,猶豫了一下,看向母親。
父母對視了一眼後,很快達成了意見。
「這個.這個嘛.」父親支支吾吾的說道。
「讀書是好事.只是.只是少了盧卡的幫忙,我和伱的母親,種不了那麼多地啊.」
說著,父親開始絮叨起來,說起了自家的事情。
原來,最初丹斯家只有不到十畝薄田,每年除去高額的稅賦外,連養活一家人都不夠。
那時,丹斯的父母,只能去幫村裡的騎士家種田幹活,換取一些微薄的報酬,才能勉強維生。
村里大多數人家,也和丹斯家一樣,絕大多數的土地都是人家騎士老爺的,像丹斯家這樣能有自己田地的,已經在村里算是中等家庭了,還有許多,連地都沒有。
之後,等到奧托掌管阿爾高,頒布減稅令和開墾荒地的政策後,丹斯家才迎來了好日子。
在歪樹村周邊,其實還是有不少未開發的土地的。
可由於此前的政策,沒有村民願意花費心思去開墾荒地。
因為按照規定,那些沒有開墾的土地,也是屬於領主的,甚至山川河流森林,以及上面生活的一切動植物,都是屬於貴族所有。
不過實際中,除了少數殘暴的領主外,其他的貴族領主們也不會拒絕領民們進入山中打獵砍柴,下河捉魚啥的。
但就是由於有這個法律的存在,一般人才不會去開墾荒地的。
開墾荒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好三年五載都有可能,辛辛苦苦開墾完了,結果是給領主做嫁衣,誰願意啊。
直到有了開墾令的出現,開墾的荒地,不僅屬於農民們所有,前幾年甚至是減免賦稅,那大家自然就有了政策積極性了。
至於農民們的領主會不會不高興嘛,丹斯的父親記得清楚,當時村裡的那位騎士老爺可是很長的時間都是黑著臉的,顯然不樂意。
但他一個小小的騎士,哪有什麼反對的資格,只敢支持。當時的阿爾高領就連男爵們都對奧托服服帖帖,更別說他還是阿拉霍爾夫的家族騎士。
隨意撤消一位騎士的封地,在貴族們看來根本算不了什麼,大家聽說後都只會一笑了之。至於地位更低,依附於家族的家族騎士嘛.自然只能高呼「奧托少爺英明」。
就算是那些男爵的封地,在奧託事實上掌控了阿勒曼尼亞以後,也基本妥協,承認了奧托頒布的法理。只不過,為此,奧託付出了一些利益分配上的交換。
這些,就不是丹斯的父母能夠知曉的了,就連丹斯,作為書記官也只聽到過一些傳言,具體怎樣不清楚。
從開墾令頒布後,不僅是丹斯家,整個歪樹村的村民日子都變得好過了起來。
先是大家爭先恐後的開墾土地,每家每戶都多了不少土地。之後是原本封地在歪樹村的那位騎士,封地調整後離開了歪樹村,歪樹村的領主成為了奧托。
最後嘛,就是距離歪樹村僅僅十多里之外的拉菲莊園,竟意外蓬勃的發展了起來,從一個普通的莊園變成了瑞士公國最大的手工業生產基地,湧入了大量的外來人口,也給了歪樹村不少頭腦靈活的村民一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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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丹斯家已經擁有了一百五十多畝土地,父母耕種起來已經較為吃力,才讓還未成年的盧卡也跟著去幹活。
在如今整個瑞士公國輕徭薄賦的政策,以及不斷推行各種如輪耕法、堆肥法等先進農業生產方式和大量便宜鐵質農具的幫助下,憑藉著家裡的土地,丹斯家每年的收入已經相當不錯了。
聽到丹斯要讓盧卡去讀書,那勢必就會影響到家裡好多年的收入,父母自然就不樂意了。
丹斯耐心的聽完父母的絮絮叨叨,聽完了他們準備將房子重新整修一下,聽到他們準備攢一筆錢給自己和弟弟盧卡娶妻生子,丹斯忍不住搖頭苦笑,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道:
「我和丹斯的婚事,父親母親就不用操心了。
盧卡去讀書的話,家裡可以買頭大牲畜或者找人幫忙耕種就行了。」
「不行,那太貴了!」父親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買牲畜幹嘛,咱們每年都可以跟領主租用,雖然大家都搶著租,但偶爾也是能租到。
請人耕種?那更不行了,你可不知道現在請人幫忙種田有多貴.」
父親意猶未盡的說著,眼見就要打開話匣子收不住了,丹斯連忙插嘴道。
「租的總歸是不方便,買頭耕牛,日後我們也能出租給別人賺錢。
錢的問題父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這些年也有些積蓄,再找人湊一湊應該也就差不多了。
不管如何,盧卡和漢娜,必須去讀書。」
「種田是沒有出路的,以後公國的賦稅不可能像現在這麼低了。」
「啥?」原本還在心裡計算買頭耕牛後,自家又能多開墾多少地,能賺多少錢的父親,瞬間就急眼了。
「你說啥,要加稅了,這怎麼可以?」
見父親反應這麼大,丹斯頓時有些後悔自己多嘴,但這個時候,也只能苦笑著跟父母解釋。
「是啊,以後除了新開墾的土地,其他的土地稅賦基本上都要增加,恢復到一個相對正常的水平。」
父親一聽,果斷急了,開始咒罵了起來,立刻拉著丹斯詢問是不是換了換了領主,為什麼仁慈慷慨的大公,會突然間加稅了。如果不是換了領主的話,是不是哪個人矇騙了大公,才會出現加稅的情況。
大公統治阿爾高都快二十年了,怎麼可能這個時候加稅呢?
聽著父親低俗的罵人話語,哪怕丹斯擔任書記官許久,已經學會了表情控制,但此刻他的臉上,也忍不住浮現出了尷尬的神色。
沒辦法,任誰被人當面罵,還是自己的父親,都會是丹斯這樣的神態。
因為丹斯,正是加稅的參與者之一。
瑞士公國輕徭薄賦多年,確實做到了藏富於民,讓民眾的生活都富裕了起來。
但與之相對應的,就是瑞士公國,每年需要拿出大量的財富,用於購買糧食。
在阿勒曼尼亞地區那一座座堆滿糧食的糧倉,背後,是哈布斯堡家族無數的金錢。
雖說瑞士公國這些年來,大戰小戰不斷,但由於一直沒有大規模徵招動員過,軍費開支也維持在一個相對合理的區間,以哈布斯堡家族的富庶,倒是能夠承受。
可是嘛,最近公國的財政狀況,讓一向覺得自己不缺錢的奧托,看到了由樞密院匯總交由亞歷山大遞交的公國財政報表後,眉頭瞬間一挑,險些沒把那份報告揚了。
奧托怎麼也沒想到,富裕的哈布斯堡家族,居然已經連續幾年赤字了,公國財政更是一塌糊塗。
主要的原因,一是瑞士公國領地擴張後,投資的大量基礎設施建設。
二嘛,則是此前符騰堡繼承戰爭和對勃艮第公國戰爭的影響。
這兩場戰爭中,瑞士公國並不像以前一樣沒使用徵招或者只用了少量徵召兵,而是動員了大量徵召兵。
這麼多的徵召兵,可以不給軍餉,但可不能不管飯.
兩場戰爭下來,瑞士公國中的糧倉存糧,可是直接少了一半。再加上之後瑞士公國又要大規模擴軍以及各種政策法律配套的相應支出,這讓瑞士公國,一下子就到了財政崩潰的邊緣。
沒辦法,誰讓奧托的步子總是邁得這麼大,很多東西都是一下子拋出來的呢?就像新增這麼多的官員編制、擴軍、基礎設施建設和義務教育,任何一項丟到其他大貴族手上,都是要循序漸進慢慢來的,奧托可是一股腦全推行了。
哪怕哈布斯堡家族財大氣粗,也經不起這麼玩啊。
這些年,公國財政基本年年赤字,都是奧托用哈布斯堡家族的私人財富在補貼,如今看見像個無底窟窿一樣的瑞士公國財政,奧托自然繃不住了。
其實嘛,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對於奧托來說很簡單,放慢改革的步伐,一點點推進就好了。
但奧托覺得時不我待,肯定不願意等。
他之所以這麼急著一次性推行改革,為的就是能在神羅皇帝卡爾過世後擁有強大的實力去爭奪帝國大權,恨不得更快一些。
一般來說,解決財政問題,都是通過「開源節流」解決的。
既然奧托不願意節省開支,那麼增加收入,就成為了唯一的辦法。
於是乎,負責財政的樞密院,很快就拿出了一個方案,方案的內容嘛,很簡單——加稅。
一直以來,瑞士公國的土地稅都是很低的,這自然就被樞密院的官員們注意到了,經過他們的計算,只需要將目前的稅率提升,提高到三稅一的程度,公國的財政問題就能很好的緩解。
這些年,隨著農業技術和生產工具的普及,以及人口的增加,即使瑞士公國的農業條件不如其他地方,但農業產量已經相當可觀了,算是一個可以挖掘的金礦。
奧托自然是不願意的,當初減稅就是為了讓領地的民眾過上好日子,好不容易現在瑞士公國的民眾生活好了一點,又要加稅,豈不是對不起他的初衷。
之後的好幾天,通過數據和實地調研,樞密院的官員們試圖向奧托證明,這個稅率之下,農民們依舊能夠生活得還行。而丹斯,就是當時負責此事的官員之一。
丹斯還記得,當時內里勸說大公的那番話。
「尊敬的大公,我理解您想要讓領地的公民都過上好的生活。
但是,由於這些年公國的稅率太低,其實不少村莊都出現了一些不好的情況。、
仗著開荒免稅低稅,因為總體土地稅較低,不少農民甚至做出了只開墾荒地把自家產量不錯的土地撂荒的情況,為的就是獲得土地。
大公,如果咱們的法律和政策不進行改變的話,這種情況只會愈演愈烈。
我想,您當初鼓勵農民們開荒的初衷,肯定不是為了讓農民們無限制的獲得新土地吧。
而適當的加稅,則可以讓農民們安心種田,種自己能力範圍內的地,才能讓更多的人都擁有土地。」
看過數據,也實地微服私訪過的奧托,還是被說服了。不過最終的稅率,不是三稅一,而是四稅一。
同時,奧托也針對這種情況,制定了相應的政策,那就是限制每個人擁有的土地上限的同時,允許部分土地交易,並從中收取較高的交易稅。
比如一般的平民,一個成年男子可以最多擁有兩百畝地,成年女子是六成,未成年的孩子無論男女是四成。
擁有爵位和立下一定的軍功,則可以提高個人擁有的上限。
至於貴族家庭的土地嘛,則可以以家族的形勢累加。
但是嘛,不管土地掛在誰的名下,該交的賦稅和勞役,可都是免不了的。
正是因為深入了解和參與了加稅的全過程,丹斯面對怒氣沖沖的父親才會顯得如此尷尬。
待到丹斯大概解釋了一下加稅是因為大公家裡也沒有餘糧,以及公國的各項支出後,父親的神色都好了不少。
反而母親,則開始了碎碎念:
「丹斯啊,你現在還沒成貴族,怎麼就幫著那些貴族老爺說話了?
我聽說,咱們大公家族可有錢了,怎麼可能缺錢。
據說侯爵大人小時候去種地,都是用金鐮刀割麥的呢,聽說侯爵大人要迎娶公主了,肯定是因為這個才加稅的。
哼!我看咱們的大公,和其他那些貴族也沒有什麼區別。」
丹斯有些哭笑不得,什麼叫用金鐮刀割麥啊,哪有這種事情,再說了,侯爵大人舉辦婚禮的花費,用的是哈布斯堡家族自己的錢,和公國的錢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他正要開口解釋,卻聽到了父親的訓斥聲。
「你懂個屁,你怎麼能這麼說大公呢?
你是不是這些年好日子過慣了,忘了當年咱們過的是什麼日子了?
沒有大公,咱家能有這麼多地嗎?咱們的兒子丹斯,以後能成為貴族嗎?
沒有大公,現在咱們還在給被人種地,每天飯都吃不飽呢?
大公對咱們這麼好,大公的兒子侯爵大人既然要迎娶公主,咱們應該高興才是,多交點稅,就當湊錢給侯爵大人舉辦婚禮,公主能嫁到咱們這兒,也是我們的榮幸。
再說了,哪怕加稅了,這交的稅,也比當初交給那個該死的騎士家少太多了。」
被父親突然訓斥的母親,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沒再說話。
父親帶著笑容,看向了丹斯。
「是吧,我說的對吧.」
「額.」丹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只能點點頭,表情複雜的說道。
「也是這麼個道理。」
得到了「有出息」的兒子認同的父親,顯得很高興,哪怕之後又聽到了丹斯說的今後要服勞役,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當得知服勞役也是管飯還有少量工錢的時候,父親還說起了當初每年幫騎士家幹活還要自籌吃喝的事情,對於大公的仁慈還是稱讚不已,讓丹斯有些哭笑不得。
接下來的兩三日,丹斯為家裡購置了耕牛,安排好了弟弟妹妹的入學事宜後,就離開了歪樹村。
在村口的時候,丹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家鄉,輕輕搖頭。
也不知道下一次回家,將是什麼時候了。
作為一名樞密院的官吏,他並沒有多少假期,更何況,這次回家之後,他就要踏上出差的道路了,就連啥時候能返回阿爾高,他都不清楚。
持續數年的瑞士公國人口和經濟普查,即將拉開序幕,丹斯正是其中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員。